紅樓夢：焦大醉罵背后的信息量有多大？放到今天可以直接上熱搜

焦大醉罵發生于原文第七回的回末，雖然只有短短的幾百字，但卻透露出了驚人的信息量。

可能很多人的關注點，都在焦大那句“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話上，其實不獨這句話，整個焦大醉罵這一節，每一句話都得好好咂摸。

因為焦大是賈府的老仆人，要說對寧府內部各種隱秘的了解，估計沒幾個人有焦大知道的多啊，所以有關他的這段情節，雖然文字少，但信息含量極大。

再加上寧府又是國公府，是當時的天下望族，焦大如果把他知道的全都抖出來，放在今天，估計都可以上熱搜了，熱搜詞就是：寧國府老奴焦大曝豪門天大丑聞。

首先，焦大醉罵中的爬灰和養小叔子都是指誰？這一點，歷來是研究紅樓夢的焦點，也是熱點，更是爭議很大的一個點。

通常認為，爬灰是指賈珍和秦可卿，這一點雖然原文對秦可卿的情節做了不少刪減，但從脂硯齋批語透露的情節，以及賈珍在秦可卿死亡之后的種種異常表現，我們也不難得出結論。

脂批中提到來的“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的回目，以及對“更衣”“遺簪”等文的刪改，讓人不由得懷疑起，這天香樓里到底發生過什么事，以至于秦氏生前和死后曹公都不止一次提及。

加上秦可卿死亡后寧府下人的異常反應，以及尤氏的忽然犯了舊疾，不能出來料理事務，貼身丫鬟瑞珠的觸柱而亡等等，似乎都坐實了賈珍和秦可卿爬灰的事實。

最大的爭議在養小叔子的是誰，有人說是賈薔的母親和賈珍，有人說秦可卿和賈薔，還有人說王熙鳳和賈蓉，甚至秦可卿和賈寶玉，多方各持一詞，莫衷一是，我比較傾向于秦可卿和賈薔。

這一點原文影影綽綽的有提到，說賈薔是在寧府長大的，很受賈珍寵愛，但后來寧府有謠言傳出，賈珍為了名聲，就讓賈薔搬出去另住了。

原文透露的情節中也能看出，賈蓉和秦可卿的婚姻，似乎是有名無實的，兩人的關系也十分淡漠，這為秦可卿與公公賈珍爬灰，養小叔子賈薔提供了機會和便利。

而且秦可卿的判詞寫得很清楚，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在曹公最開始的人物設定里，應該就是把秦可卿設定為淫亂家族的這樣一個人設，所以才有焦大這一罵。

當然，焦大之罵是有重點的，他罵爬灰的爬灰，顯然是罵賈珍。而罵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顯然是在內涵秦可卿。

其次，寧府太爺當初為什么沒有妥善安排焦大？這一點也是令很多讀者覺得奇怪的地方。

按照尤氏所述，既然當初焦大救了太爺的命，還寧可自己喝馬尿，都要讓太爺喝水，寧可自己挨餓，都要偷東西給太爺吃，這樣忠心耿耿愿意為主子賣命的奴才，哪里找去啊？

焦大既然立下這么大的功勞，寧府太爺當初活著時，為什么沒有妥善安排焦大呢？那時的寧府，又不差錢，隨便給焦大在外頭置一處房產，讓他娶一門親，一樣可以繼續回寧府工作啊。

以前我也想不通，但我最近忽然想明白了。因為我從紅樓夢里另一個小人物身上看到了焦大的影子，這就是亂判葫蘆案一回里的門子。

這門子與賈雨村是舊相識，且在判案一回里為賈雨村出謀劃策，可以說立下了大功。于公于私，事后賈雨村都得好好感謝這個門子，甚至提拔他做自己的心腹。

但是，賈雨村不僅沒這么做，反而尋了個不是，把這個門子遠遠地充發了，也就是把他打發走了。為什么？因為他知道自己最不堪的過去啊！這是讓賈雨村最忌憚和不安的地方。

而且，這門子喜歡耍小聰明，萬一他出去亂說，把過去賈雨村貧賤時的事都說出來，甚至把幫助老爺斷案的事都說出來，賈雨村還要不要臉了？

同理，焦大仗著自己立過大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你是寧府太爺，你會怎么辦？既然他救過我的命，我自然不能要他的命，但把他弄到別的地方，又怕他亂說，對我名聲也不利，這可如何是好？

寧府太爺也許沒有賈雨村那么狠，直接過河拆橋卸磨殺驢，所以他就把焦大留在了自己身邊，并對他另眼相待，讓寧府上下都明白，我并沒有虧待功臣，但似乎也只是僅此而已。

焦大沒有得到更多實際上的封賞，比如給他弄幾間房子，賞他一個媳婦，再給他一筆錢，甚至提拔他做寧府總管，讓他從此過上好日子，成為寧府奴仆中真正有頭有臉的豪奴。

不管當初是焦大不愿意，還是寧府太爺本意上不想，反正最后結果都是一樣的，就是焦大年紀一大把了，無兒無女，無錢無家，成了個整天喝酒罵人的老光棍。

第三，尤氏為什么沒有把焦大打發到莊子上去？焦大醉罵一回，正好被去寧府閑逛的王熙鳳撞見了，尤氏說了焦大的情況后，鳳姐就說了一句話：倒是你們沒主意，有這樣的，何不打發他遠遠的莊子上去就完了。

這話很對啊，既然焦大喝醉了酒就罵人，人也老了，干不了什么事了，與其放在眼皮子底下天天生事讓你們不痛快，又不能辭退有功勞的老奴仆，那把他打發到寧府莊子上不就行了嗎？

尤氏真的是沒有主意嗎？我想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是尤氏本性善良，且焦大本就是寧府太爺那一輩的老奴仆，賈府規矩，老一輩的奴才，比年輕主子還有體面。

即便焦大老了不中用了，甚至整天喝酒罵人，但他畢竟立過大功，是救過主子命的，善良的尤氏自然不會因為一些小事，就把這樣的老員工趕走，那樣的話，她就會背上過河拆橋的罵名。

尤氏對榮國府的姨娘、丫鬟尚且能夠替他們著想，知道他們的不易，更不要說焦大還是寧府的下人，所以，尤氏曾特意叮囑過管事的，都不要再給焦大安排差事了，全當他死了。

尤氏說全當焦大死了，當然不是她心狠咒焦大早死，恰恰是因為她善良，這么說是為了堵寧府其他下人的嘴。

一個曾經立過功如今已垂垂老矣的寧府老奴仆，當家主母做主不派他差事了但依然養著他，誰又敢說什么？

第四，焦大一把年紀了為何還被安排送人苦差？前面說了，尤氏對焦大是做了特意交代和安排的，不讓管事的派焦大差事了，但是他最終還是派了夜里送人的差事，怪不得焦大會罵。

這說明，下面管事的沒有完全聽從尤氏的安排，私自做主，讓焦大繼續干活，這顯然是不厚道的，而且也說明，這個管事的膽子不小，竟然敢公然違背主子的安排。

焦大醉罵時，明確地把這個管事的給罵了出來，就是寧府的大總管賴二，這賴二是誰？是賴大的兄弟，他們的母親就是賴嬤嬤，而他的侄子就是賴大的兒子賴尚榮！

焦大罵賴二做事不公平，有好差事派別人，苦差事就派給他，顯然這是賴二在利用職權有意作踐焦大，故意看他的笑話。

你焦大不是牛嗎？當日太爺在時，都對你另眼相待，你眼高于頂，不把我們放在眼里，如今怎么樣呢？風水輪流轉啊，如今我賴二也混出頭了，那我不得把你這個刺頭拉出來踩兩腳立立威？

賴二背著尤氏安排焦大差事，反映了兩件事，一個是寧府的奴才階層日益坐大，為了自己的利益，連主子的話也敢公然違背，有點尾大不掉了。

還記得王熙鳳協理寧府之前，寧府的另一個總管來升，公開場合，面對寧府那么多下人，他一個奴才，竟敢說王熙鳳是有名的烈貨，臉酸心硬，一時惱了，不認人的。可見寧府豪奴嘴臉。

還有一個是寧府的奴仆階層在新舊幾代人的更替上，存在著很深的不可調和的矛盾，這一點在榮國府表現也很明顯。

就好比寶玉的乳母李嬤嬤與襲人之間的矛盾一樣，襲人是李嬤嬤帶出來的，但當襲人可以獨當一面后，就意味著李嬤嬤要退休了。不管襲人有沒有主觀故意，但客觀結果是一樣的。

正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長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啊。當昔日跟在你屁股后面溜須拍馬的愣頭小子出師后，要么下山另起爐灶去了，要么就會奪了你的飯碗。

同理，當后起的以賴二為代表的又一代年輕的奴仆可以獨當一面后，焦大這些老奴才自然就要退出了，從他罵賴二沒良心的王八羔子可知，當日跟在焦大后面溜須拍馬的，未必沒有他賴二。

可如今賴二出息了，成了寧府的大總管，整個寧府的所有奴才都歸他管。如果你是賴二，你剛上臺初掌權，你會拿誰立威？當然是昔日最有風頭的那一個。

所以，對焦大最狠的，不是王熙鳳說的那番話，也不是賈府下人往他嘴里塞馬糞，甚至不是賴二掌權后對他的奚落和嘲笑，而是活著時沒有對焦大做出妥善安排的寧府太爺！

可憐的焦大，年老的焦大，忠心耿耿的焦大，老淚縱橫的焦大，在被寧府這些坑家敗業的子孫拖往馬圈里時，還想著要去賈府祠堂里哭太爺去呢。

作者：夕四少，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