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微小說：藍桶映藍天||水緣先生(山東)

【微小說】

藍桶映藍天

文/水緣先生

夏夜蟲鳴聒噪，白云鎮陳家村包村干部李國棟攥著兩瓶酒，站在村支書老陳家院門口，腳步卻像灌了鉛。目光所及，皆是刺心的景象：劉家門前土堆霸道地蠶食著村道，王寡婦院墻外那灘漚得發黑的糞堆蒸騰著濁氣，張家屋后參差的柴草堆在夜風里簌簌抖落火星，仿佛隨時要點燃干燥的夜。他深吸一口氣，濁臭的空氣混雜著某種無力的沮喪，終于還是推開了那扇門。

老陳媳婦端上的花生米和拍黃瓜，在昏黃燈下顯得格外簡單。幾杯燒喉的劣酒下肚，老陳的臉膛染上醬紫色，筷子“啪”地拍在桌上：“李老弟，愁個啥！不就幾堆土、幾垛柴？包我身上！”他掰著手指，嗓門洪亮卻含混，“劉家、王家、張家……明天！明天就推平！”指尖胡亂劃拉著，竟把村西頭早清理了的空地又劃拉進來充數。李國棟喉頭那口酒猛地一嗆，辛辣直沖眼底——這拍得山響的胸脯，在彌漫的酒氣和隱約的糞臭里，顯得如此空洞輕飄。

翌日，宿醉的頭痛還在額角跳動，村會計已把一份通報輕輕放在他桌上。黑土鎮干部因接受村干部家宴被處分的白紙黑字，像針一樣扎眼。李國棟的目光急縮回來，背心瞬間冰涼。窗外，劉家的土堆依舊蠻橫，王家糞堆的腐味乘著晨風鉆進窗縫，無聲地嘲笑著昨夜。

沒有猶豫，李國棟主動找到老陳。通報遞過去時，老陳臉上熱絡的笑一點點僵冷、剝落，露出底下的灰白。“陳哥，”李國棟聲音不高，卻沉甸甸的，“咱們換個地方，把事兒理清楚。”村委辦公室，日光燈管穩定地灑下白光。一張精心繪制的整治圖在老舊木桌上鋪開，圈點分明：劉家土堆的精確方量、王家糞堆的科學遷移點、張家柴堆的安全碼放區……預算明細、補償方案、動員步驟，條分縷析。“酒話不作數，”李國棟把筆遞過去，“這紙上，我們按規矩簽。”

老陳凝視著圖紙，臉上的赧然最終化為釋然。他重重點頭，筆尖在紙頁鄭重落下名字。沙沙的聲響，比昨夜酒杯碰撞更沉，更踏實。

藍圖剛鋪開，錢物的窘迫卻橫亙眼前。破損的垃圾桶歪倒在路邊，豁著口子，清運的板車也吱呀作響，眼看就要散架。李國棟和老陳一合計，一份飽含深情的倡議書貼上了村務公開欄，也飛進了村民微信群：

“各位父老鄉親，村莊是咱共同的家！眼下垃圾桶破損，工具短缺，垃圾清運成了大難題……懇請大家有錢出錢，有物捐物，新桶新具，讓咱村容煥新顏！所有捐贈款物，必當張榜公示，銘記善舉！”

沉寂只持續了一夜。翌日清晨，小賣部的老趙頭第一個把一沓帶著體溫的零鈔拍在村委桌上：“算我一份！”在南方開家具廠的王家老三打來電話，直接認捐了三十個簇新的藍色大號垃圾桶。木匠老張默默搬來了幾捆結實的木料和工具，“給清運隊打幾輛好推車，結實！”更令人動容的是王寡婦，她把省吃儉用攢下的幾百塊錢塞給老陳，指著院墻外那片曾被糞堆占據、如今已清理干凈的空地，聲音發顫：“就擱這兒……擺新桶！看著它，心里亮堂！”

嶄新的藍色垃圾桶，如同一個個筆挺的衛士，被村民們自發地、整齊地安置在清理干凈的“三大堆”舊址和村道關鍵節點。劉家門前的土堆消失后，豁然開朗的路邊立起兩個；王寡婦院墻外，曾經臭氣熏天的地方，如今三個藍桶列隊，桶身映著干凈的墻面；張家屋后，柴草堆被規整到安全角落，旁邊也守著兩個藍桶。陽光落在嶄新的桶身上，折射出清澈的藍光，與頭頂的晴空交相輝映。

當最后一車頑固的糞堆被遷移到遠離村居的指定洼地深埋，當散亂的柴草被村民們仔細捆扎、碼放成齊整安全的方陣，驗收的日子終于到來。陽光潑灑在開闊的村道上。王寡婦走到自家院墻外那排嶄新的藍色垃圾桶旁，粗糙的手輕輕撫過光滑的桶身，像撫摸一件珍寶。她抬眼看向老陳，眼里有光：“陳支書，這新桶擺這兒……真好！看著就覺著，這地方，從里到外都干凈了！”老陳朗聲大笑，笑聲在煥然一新的村道上回蕩：“大嫂子說得對！白紙黑字簽著字，大家伙兒捐錢出力買來的新桶，比啥酒話都管用！這干凈，是咱全村人一鏟子一鏟子清出來、一分錢一分錢攢出來的！”

李國棟站在一旁，看著陽光下村民們舒展的笑臉，看著那些曾令人頭痛的“三大堆”舊址上整齊列隊的藍色衛士，心中那份踏實感，如同眼前這片被陽光曬透的新翻土地，厚實而溫潤。他看見放學歸來的孩童，自覺地將手里的冰棍紙投入嶄新的藍桶；看見老趙頭掃完自家門前，又順手把鄰家飄落的幾片樹葉也攏進桶里。那抹安靜的藍色，仿佛無聲的號令，悄然改變著整個村莊的呼吸。

紀律是無聲的界碑，界碑之內，是規矩撐起的朗朗晴天；而鄉親們心中那份對家園的摯愛，如同他們親手捐贈、親手擺放的藍色桶身所映照的蒼穹——廣闊、明亮，足以容納每一個樸素的愿望，托起一片天藍、地綠、水清、村美的明天。這潔凈的村道，這整齊的藍桶，是紀律的刻度，更是人心自覺的量尺。（完）

（本文系水緣微小說（ID：sy_wxs）原創首發，作者：水緣先生）

作者簡介：水緣先生，原名高立杰，字銘禹，號水緣先生，男，山東聊城人。聊城市作家協會會員、東昌府區同心文學社會員、中國水利學會會員；科普中國專家庫專家、財政部政府采購評審專家庫專家、省公共資源專家庫專家、省政府采購專家庫專家、多家央國企評標專家庫專家。現就職于鄉鎮農業農村綜合服務中心，高級工程師。《水緣文學》《水緣微小說》網站及微信平臺創始人兼主編。喜歡散文、微小說的寫作，自2011年以來，在省市報刊及網絡發表作品100余篇20余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