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繼父強奸、猥褻繼女案的再再再審

（本圖片系AI生成，與內容無關）

作者 | 鄒成效

2025年6月16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了《 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白皮書（2024）》。

其中的《未成年人檢察工作大事記》（2024）的第18項，是這樣的。

“18. 2024年7月23日，最高人民檢察院依法提出抗訴的王某某強奸、猥褻兒童案，經最高人民法院指令異地再審，王某某由無罪被改判有期徒刑八年。”

這起案件，是由最高檢提起抗訴，最高法指定異地再審（其實已經是第三次再審，也就是標題中的再再再審），最終審理結果是：撤銷原審無罪判決，改判被告人有罪并判處有期徒刑八年。

下面，就聊一下這起案件。

聊之前，先說一下這起案件的背景。

（以下內容均來自于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的刑事裁定書）

本案案發于2013年，當時未成年人魏某與家人爭執時，說出了自己被繼父王某某猥褻、強奸的事實。

2014年7月，王某某因涉嫌性侵未成年人，被北京市大興區檢察院提起公訴。

2015年6月，北京市大興區人民法院做出無罪判決。

一審判決后，北京市大興區人民檢察院表示，俺不服，提起抗訴。

2015年10月，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做出維持無罪判決的裁定。

二審裁定生效后，北京市人民檢察院表示，俺就是不服，提起再審抗訴。

2016年8月，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指令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對本案進行再審（第一次再審）。

2017年1月，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再次做出維持無罪判決的裁定。

第一次再審裁定生效后，北京市人民檢察院表示，俺還是不服，又提起了抗訴。

2018年5月，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就決定自己來再審這起案件（第二次再審），依舊做出維持無罪判決的裁定。

北京市檢察院表示，不服不服俺還就是不服，這次我請最高檢出山。

2019年10月，北京市檢察院提請最高人民檢察院抗訴，最高人民檢察院于2021年2月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抗訴，經最高人民法院指令異地法院再審（第三次再審）。

2024年7月，審判機關作出再再再審判決，撤銷原一審二審再審再再審所有的無罪判決、裁定，判決對王某某有罪，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八年。

看明白了沒？

一起案件，基層法院一審、中院二審、中院再審、高院再再審，前前后后經歷了四次審理。

全部做出無罪判決。

直到最高檢親自下場，換個法院再再再審，才做出了有罪判決。

被告人是一個普通農民，并沒有任何背景。

這是法治的勝利？

被指定異地再再再審的法官，估計接到再再再審決定后的表情，可能是這樣的。

四次無罪判決啊。

你要知道，這在中國僅有萬分之三的無罪判決率的司法程序中，是極其極其罕見的。

這個普普通通的農民，一個人幾乎每年就占北京的一個無罪判決的分子。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我仔細看了法律文書。

其實，原因很簡單：事實不清，證據不足。

因為案件中，能夠證明被告人強奸、猥褻繼女魏某的證據，僅僅只有繼女魏某、魏某近親屬、魏某男朋友的陳述，而魏某近親屬、魏某男朋友的陳述，又都是聽魏某自述。

也就是說，直接證據，就只有魏某一個人的陳述。

而且，魏某自己的陳述前后矛盾，魏某和她男朋友的供述也存在矛盾。

確實充分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

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在第二次再審裁定書中是這樣說的：

性侵害案件的證據具有特殊性，即證明犯罪是否成立的直接證據往往只有被告人供述和被害人陳述。在這種“一對一”的供證模式下，簡單地采信被害人陳述或者被告人供述都是不正確的，可能會放縱犯罪或者冤枉無辜。

對于被告人不供認，直接證據缺少，僅有被害人陳述作為唯一直接證據的案件，被害人陳述是否真實、能否得到其他證據的補強，就成為判定該案是否達到“證據確實、充分”的主要標準。為此，應重點審查以下證據內容，綜合判斷原公訴機關的指控是否成立：

1、被害人的陳述是否穩定可靠，被害人的陳述與其年齡、智力及生活經驗、常理是否相符。

2、證人證言是否連續穩定、真實有效。

3、被害人陳述連續穩定的部分是否有其他證據可以相互印證，如與物證等其他客觀證據、與證人證言連續穩定的部分等能否就案件基本事實相互印證。

4、證人與證人之間關于指控事實的證言是否能夠相互印證，與其他證據是否能夠相互印證；證人與本案利害關系人是否有密切關系等。綜合全案證據，能否形成證據鎖鏈，從而排除合理懷疑。

刑事案件的證明責任由公訴機關承擔，被告人無須“自證其罪”，因此無罪判決的證明標準與有罪判決并不相同，只要指控證據未達到有罪判決的證明標準，只要存在被告人無罪的可能性，就表明關于有罪的證明至少未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要求，即應考慮認定被告人無罪。

作為司法機關裁判案件，應當堅持證據裁判原則，認定案件事實，必須以證據為根據；應當堅持疑罪從無原則，認定被告人有罪，必須達到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人民法院作出有罪判決，對于定罪事實應當綜合全案證據排除合理懷疑；定罪證據不足的案件，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應當作出證據不足、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的無罪判決，依法宣告被告人無罪，不得降格作出“留有余地”的判決。

法言法語。

擲地有聲。

而改判有罪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北京市檢察院是這么說的：

“在辦案中充分考慮性侵害未成年人案件的特殊性，綜合運用邏輯法則和經驗法則，準確理解把握證據審查、判斷和證明標準，扎實履行法律監督職能。”

我來嘗試解釋一下這幾句獲獎感言的意思：

“充分考慮性侵害未成年人案件的特殊性的意思，就是說未成年人被性侵的案件比較特殊，未成年人被侵害的時候，由于年紀小，記憶會有誤差，供述會顛三倒四，不要過于糾結前后矛盾的地方。

綜合運用邏輯法則和經驗法則的意思，就是說未成年人比較單純，描述的男女之間親密接觸，發生性行為等私密活動的細節，只要能描述得出，那都應該是真實發生的。小女孩那么單純，沒經歷過的話，怎么能編排出那些男女之事呢？所以，要按照這樣的邏輯和經驗，多采信未成年人的指控。

準確把握理解把握證據審查、判斷和證明標準的意思，就是在這類案件中要放寬放松證據審查、判斷、證明的標準，要抓重點，證據差不多就可以了，都是為了保護未成年人嘛。

扎實履行法律監督職能的意思，就是說一定要頭鐵，一定要堅持有罪，誰做無罪判決就杠到底，說不服就不服，說抗訴就抗訴，哪怕一審二審再審再再審再再再審，哪怕把最高檢請出來，也要讓法院把無罪改成有罪。”

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

我已經搞不太明白了。

三級法院，一審二審再審再再審，做出四次無罪判決，錯在哪里？

檢察機關不停抗訴，最終由最高檢抗訴，最高法指定異地法院的再再再審，依據同樣的證據做出有罪判決，對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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