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朋友——別鬧,我是真有這么一位朋友,打自今年年初開始,每隔大半個月就會失聯一段時間,微信不回,電話不接,好像遁入了另一個次元。等到再出現,總是一句,“靠岸了,回到人類社會了”云云。
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是正錄制一檔漂洋過海的音綜——《亞洲新聲》。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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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去年年底起,節目制作方就廣發英雄帖,以“亞洲首檔跨國歌手Battle”為題,以郵輪和碧海藍天為競演幕布,由此征集前來挑戰的歌手。原來這就已經開錄了。5月底,節目制作告一段落,正式播出,從中國上海出發,再去日本沖繩,然后再到越南下龍灣——我這才醒悟過來,原來朋友連越南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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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為什么是去越南?除了米粉、咖啡、越戰老電影,還有那一輪又一輪的“世界工廠”轉移新聞,越南還有什么值得音綜靠岸的地方?
【從荒蠻之地到全球爆款:“越流”是怎么火起來的?】
在我們長久的印象里,“越南音樂”似乎一直是一片蠻荒之地。我們知道新加坡有孫燕姿、林俊杰、蔡健雅、許美靜等,馬來西亞則有光良、品冠、梁靜茹包括近年的菲道爾從未斷檔,但確實沒聽過越南也有歌手。拋開華語音樂,放眼亞洲,除了K-POP、J-POP的龐大帝國,連泰國也有T-POP冉冉升起,甚至菲律賓的翻唱大神都更有存在感。越南——這地方有音樂嗎?
事實是,這種視野缺陷,過去幾年已被一連串“越南爆曲”強行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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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但你一定聽過我的歌。”這句常被流行歌手調侃的話,也可套在越南流行音樂身上。先是黃垂玲(Hoàng Thu?Linh),她的《See Tình》在2022年突然于短視頻平臺引爆全球,TikTok、抖音、Instagram、跳舞挑戰紛紛淪陷,各種Remix版、Speed Up版讓人直呼環球同此涼熱。什么,你說你不知道這首歌?那個“叮叮叮叮當”啊!你是不是把它就當做泰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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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2023年,曾維新(T?ng Duy Tan)的《C?t ??i N?i S?u》不僅橫掃東南亞,再度洗榜華語歌壇,其傳播軌跡堪稱病毒式擴散,DJ混音、車載BGM,應有盡有——這次你可別說你沒聽過了,鄧典的中文翻唱版《傷心剖半》“把你的心剖開來”,你循環了多少遍,老實交代(這首歌本期《亞洲新聲》有唱,容后細說)。
可越南音樂真是突然冒出來的嗎?并不。把時間撥回越戰時期,南越的年輕人就已瘋狂追捧西洋樂,The Beatles、貓王、披頭士,他們什么都聽,而且學得很快。那時的“Nh?c tr?”(青年音樂)已經是融合本土語言與搖滾藍調的混血形式,是那個時代越南都市中產階層的一種西方生活想象。只是后來,1975年統一后,國家政治生態大轉彎,音樂也隨之進入漫長的意識形態期——這和我們熟悉的歷史并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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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開放之路的越南。圖源網絡)
90年代后,越南走上革新開放(??i M?i)之路,青年文化重啟,青年逐步恢復元氣。再到2000年后,數字音樂、城市化、海外回流資源等多重因素疊加,越南開始孕育出真正意義上的“越南流行”——也就是今天我們看到的V-POP。
以黃垂玲《See Tình》為例,除作為V-POP的代表歌曲,更是Vina House(越南本土化的電子House舞曲)的集大成之作——用合成器模擬東南亞旋律,加入越南語感獨特的hook和節奏,聽上去又土又潮,既電氣又神秘。這種音樂簡單而直接,不僅能在街頭夜店里風靡,更容易在短視頻語境下直擊人心。Vina House的背后,是越南年輕世代對身份的再發明,他們用粗糲的電子質感和東南亞的音樂直覺,為“越南制造”建立一個音樂審美的坐標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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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流行音樂發展表。圖源網絡)
因此,本次《亞洲新聲》靠站越南,絕非是精明的老廣旅游,“哪里便宜去哪里”。其恰恰揭示了節目組對于亞洲音樂最新地貌變化的精準判斷:越南不再是蠻荒,而是亞洲流行音樂版圖中充滿活力、最接地氣的增長極。
【《亞洲新聲》在越南:亞洲節拍,崛起碰撞】
而《亞洲新聲》第三期的歌曲設計,也完全沒有辜負本次越南下龍灣之旅。
一上來,便是張靚穎與丹長(?an Tr??ng)的合作段落,《C?t ??i N?i S?u》(《傷心剖半》原版)與《辦不到》的聯唱。珍姐的演唱實力自然無需多言,她本就是華語流行在千禧年后邁向國際的急先鋒。而丹長——這個在越南國民度堪比四大天王的人物,面對大陸觀眾或許是陌生的,但在本國,他是貫穿九十年代末到千禧年初整整一代人的越流初代象征。這次《亞洲新聲》能請到丹長,約等于“越南張學友”也可以說是“越南劉德華”跟張靚穎的夢幻聯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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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洲新聲》真正的聰明之處,是在這組歌曲背后藏了一條技術上的
“暗線”,還是我們前面說到的Vina House。
《傷心剖半》可謂這兩年V-Pop全面進入華語語境的“第一滴血”,它的基底Vina House,字面意思是House Music的子流派,其背后代表了越南音樂人根據自己民族節奏和審美土壤衍化出的本地化版本。它既有歐美House的電子律動,又常嵌入越南傳統調式(五聲音階、民樂采樣)和舞廳風格的節奏切片——簡單粗暴,但抓耳;節奏不復雜,但特別適合混音、混剪、Remix。而張靚穎發行于2010年的《辦不到》雖出自華語市場,卻意外地帶著Euro House的節拍。在張靚穎的專輯《我相信》里,她大量吸收了歐美流行音樂的元素,《辦不到》便是采用了“歐陸流行舞曲”之骨骼,鼓點推進清晰,旋律大開大合。《傷心剖半》+《辦不到》的結合,像是DJ set里的一次成功的拼接,就是那種電音節里天衣無縫的切歌。
(PS.珍姐在《傷心剖半》里,明明語言不通、偷瞄注音提詞板卻還能穩定地唱著和聲,這個功力太強了。)
本期《亞洲新聲》另一大驚喜來自芳美芝(Ph??ng M?Chi)。
如果說丹長代表了越南主流流行的“黃金歲月”,那芳美芝就是Z世代對傳統的重構方式。這位2003年出生于胡志明市的年輕越南音樂人,我最早知道她便是2023年的專輯《飛鸛宇宙》(V? Tr?Cò Bay),她用傳統的波麗露情歌(Bolero)和Vina House結合,重新建構越南傳統文化,是我心目中真正意義上的88rising典范之作。
這一次,她在《亞洲新聲》選唱了專輯中的《月亮市集》(Bu?n Tr?ng),亦是其越南民間故事與全球電子美學的美學交匯集合。歌曲前段保留了濃厚的地方色彩,仿佛一腳踏進越南的月光集市、糯米糕攤與花燈鋪。然后她把斗篷一甩,當副歌轉入電子編排后,Vina House的節奏邏輯悄然接管,Synth線條像是竹燈的影子,跟著低頻律動,一圈圈晃起來。最后,芳美芝甚至在drop段落來了一段“打戲”,其自信洋溢,這就是新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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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美芝的舞臺表演,希望能給到同樣是Z世代的中國年輕音樂人以啟迪。在全球化的浪潮里,我們如何重新構筑自己的身份。
在多元文化早已作為口號化的今日,《亞洲新聲》反而干了一件更不響但更扎實的事:它沒有急著輸出一個“亞洲大團結”的宏大敘事,而是讓每一站的音樂人,自己把聲音擺上臺。就像這一站的越南站,無需刻意鼓吹越南文化輸出,只需要捕捉V-Pop在當下亞洲語境中真實的聲音和勢能,讓大家通過音樂切實感受到,Vina House不是包著民俗糖衣的噱頭,而是一種源自越南本土、卻能感染全球夜店和短視頻節奏的文化出品力。這也恰恰是最值得贊許的部分——不是你演我鼓掌,也不是你哭我跟著掉淚,而是音樂原樣上桌,觀眾自己判斷。畢竟,你聽或不聽,它自己都已經傳開了。
此前,以嘴欠著名的梁源包大師云:“音綜粉們都應該看看《亞洲新聲》。”這話被當做沒頭腦的尬吹。實際上,在韓流工業化、日流本土化、泰流娛樂化之后,能敏銳地把握越流的風向,把郵輪停靠在亞洲音樂地圖中最值得下注的新大陸,節目組便已功德無量。
旅程還沒結束,下一站是新加坡,接著是馬來西亞巴生、中國香港……大船還在航行。亞洲音樂的版圖,也在海風里重新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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