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2月5日,留守中央蘇區的中央分局在一再請示后,收到中央發來的“萬萬火急”電:立即改變組織方式與斗爭方式,轉為堅持游擊戰爭。
這是遵義會議后中央發給以項英為首的中央分局的第一封指示電。
2月17日,中央分局召開緊急會議,成立項英、陳毅、賀昌等組成的中央蘇區軍分會,決定放棄原定的集團出動計劃,兵分九路向外突圍,開展游擊戰爭。
第九路由項英、陳毅、賀昌為首的中央軍區司令部直接領導,率領中央軍區直屬隊、紅七十團(團長周建屏,政委楊英)在中央蘇區穿插游擊,與各蘇區取得聯系并指導工作。
3月9日,中央分局決定,紅七十團分成四個大隊,從雩都南部上坪山區出發,穿越會昌封鎖線,向閩西長汀地區突圍轉移。
項英堅持要向中央匯報完突圍情況后,再率隊出發。
軍情緊急,賀昌、周建屏、楊英不愿再等,遂于當天下午3時許,率三、四大隊向會昌天門嶂方向突圍,在渡河時遭敵第八十九師伏擊,部隊被打散,賀昌、楊英戰死,周建屏重傷。
因為項英的“迂腐”之舉,反倒讓中央軍區直屬隊和一、二大隊躲過一場大難。
此時中央紅軍正在三渡赤水的“弓背”行軍期間,面臨的形勢比中央蘇區更為兇險。
中央分局電臺報務員連續呼叫數小時,終于與中央聯系上,卻不能譯出中央回電。
時間已是下午5時,敵軍在不斷圍上來,子彈聲在空中呼嘯。
向中央發出最后一份報告后,項英下令埋掉電臺,與陳毅率領第二梯隊,往三、四大隊前進方向開進。
前方來報,因山洪暴發,無法渡河。
潰返的三、四大隊戰士帶回更為不利的消息,第一梯隊遭敵重兵伏擊,部隊被打散,賀昌犧牲。
項英、陳毅決定,改向安遠天心圩方向突圍。
項英、陳毅率領第二梯隊與敵軍發生夜戰,沖到河邊后發現,因為連日大雨,河水暴漲,無法徒涉,只能折回上坪山區。
次日清晨,項英、陳毅決定再改向油山為中心的贛粵邊突圍。
當天上午,項英、陳毅率領第二梯隊與大股敵軍遭遇,部隊被打散。
項英、陳毅決定,化整為零,分頭向油山方向突圍。
項英、陳毅各帶兩名警衛員,精心挑選的向導已在遭遇戰中失蹤。
經偵察發現,敵軍已占領上坪山區,村口、道路、要隘都有步哨,強突只會是同歸于盡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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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1日一早,項英、陳毅帶著警衛員走出樹林,打算再次摸索突圍方向。
一個頭戴破鋼盔、手拄拐棍、打著赤腳的叫花子突然走過來,說道:“陳軍長,總算找到你了!”
陳毅趕緊摸槍,警覺中他感覺這個面黃肌瘦、衣著襤褸的叫花子有點面熟。
叫花子說:“你不認得我了?我是曾紀財呀!”
陳毅這才想起,來人就是信豐的曾紀財。
1930年,贛南地方武裝和東江游擊隊合編組成紅二十二軍,陳毅任軍長。
曾紀財時任信豐北區區委書記,他工作得力,發動大批青壯參加紅軍。
紅二十二軍在贛南地區執行打擊反動地主武裝的任務,不久后劃歸紅一軍團建制,開赴中央革命根據地。
曾紀財調回地方,擔任代英縣(為紀念惲代英烈士而設,在上杭、永定兩縣邊境析置)縣委書記。
陳毅問:“你怎么搞成這個樣子?”
曾紀財當即哽咽起來:“我在代英縣當縣委書記時,上面來人檢查工作,說我這也錯誤,那也錯誤,犯了右傾機會主義,斗了我很久。撤掉縣委書記,要我去勞改,罰我到紅軍后方處抬擔架,抬了兩三個月擔架,說我工作還不錯,提拔我當擔架隊隊長。紅軍撤退時,派我押送一批土豪劣紳去地方蘇維埃政府,途中遭到國民黨飛機轟炸,土豪劣紳跑了一半。這下子更證明我是右傾機會主義了。紅軍走了,地方上也不要我。這里推,那里推,就要把我推出革命隊伍。我聽說你留下沒走,打聽到你轉移到仁風山,就一路討飯來到這里。”
陳毅試探著發問:“那你為什么不回家?”
曾紀財長嘆一聲:“我哪里有家?我和土豪劣紳有血海深仇,我的房子早就被他們燒掉,父親也被他們殺害了,妻子王丁珠本來在紅軍中,1932年在為紅軍挑糧的路上,突然山洪爆發,被洪水沖走,尸體都找不到!像我這樣的人,離開了黨、離開了革命隊伍,還能去哪?我走到瑞金蘇區,瑞金蘇區又被國民黨軍占領了。我打聽到你撤退到上坪山區,就拿著這個鋼盔一路討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陳毅勸道:“斗你右傾機會主義是錯誤的,你不是機會主義。中央蘇區失敗了,將來會重新檢討總結的。事情既然到了這個地步,你就不必去計較了。”
曾紀財當即淚流滿面:“陳軍長,革命中發生錯誤,不能怪。省委、縣委哪能那么正確?現在革命遭到這樣巨大的損失,我很心痛呀!我個人的事希望將來能重新作出一個結論。”
陳毅答道:“是的,中央蘇區失敗了,我和你一樣感到很痛心。但是中國革命是一定會成功的,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我們要吸取教訓,另想辦法,爭取革命的勝利!”
曾紀財表示:“陳軍長,我相信你,我堅決跟黨走!收下我吧,我過去在這一帶行商,可以帶大家走出去。”
陳毅示意項英走到一邊,低聲商量是否帶上曾紀財。
再找向導幾無可能。
曾紀財對信豐、南康、贛縣一帶很熟悉,他的到來,對一籌莫展中的項英、陳毅來說,猶如久旱逢甘霖。
但是,將帶路的任務交給不知根底的曾紀財,無異于賭博,這是生死托付。
此為大事,必須征得項英的同意。
主力紅軍長征后,陳毅的預見性意見一再被現實證明是正確的,項英對陳毅越來越依賴、越來越信付。
目前沒有辦法找到可靠的向導,項英同意陳毅的意見,只是提出要警衛員盯防曾紀財。
次日早飯后,曾紀財向老百姓借到幾套舊衣服。
項英化名老周,陳毅化名老劉,兩人扮成商人,警衛員扮成隨從,大家藏好武器,在曾紀財帶領下,向信豐方向進發。
項英、陳毅一行跟著曾紀財,混進挑擔趕圩的老俵中間,來到桃江立瀨渡口。
經曾紀財巧妙安排、精心應付,守衛渡口的粵軍哨兵只對老俵們簡單搜身就放行,項英、陳毅一行安全渡過桃江,來到曾紀財的家鄉信豐牛頸地區。
曾紀財安排大家住下,費盡周折后,和牛頸黨組織接上頭。
3月下旬,在牛頸黨組織交通員的帶領下,項英、陳毅、曾紀財一行夜行曉宿,順利抵達信康贛縣委駐地雉山,再由曾紀財和贛粵邊特委交通員把項英、陳毅一行護送到油山,與先期抵達的贛粵邊特委書記李樂天、副書記楊尚奎、少共贛粵邊特委書記劉新潮(建華)等會合。
不久,贛南軍區司令員蔡會文、少共贛南省委書記陳丕顯率領贛南省突圍部隊前來會合。
從此,項英、陳毅統一領導以油山為中心的贛粵邊游擊區,開展艱苦卓絕的三年游擊戰爭。
因為曾紀財犯過右傾機會主義錯誤,項英不敢重用,把他派往大龍地區擔任中心區委書記。
大龍地處信豐、南康、贛縣三縣交界處,與原中央蘇區只隔一條桃江。
曾紀財生于信豐縣犀牛區牛頸圩一個富農家庭,父親曾傳讓在圩里開店賣布。
曾紀財聰穎好學,17歲就以優異成績從贛州中學高中畢業。
按照當地風俗,曾紀財回家時要舉行“接風”儀式。
當地土豪王履培仗著人多勢大,對曾家百般刁難。
曾紀財的“接風”儀式被迫改在馬路上舉行。
受此屈辱,曾紀財立志要掃盡人間不公、推翻黑暗社會。
北伐軍入贛后,曾紀財和父親在牛頸鄉組織農民協會,曾紀財任文書,兼理日常工作。
王履培糾集豪紳、地痞,另立“農民協會”。
曾紀財父子帶領群眾和王履培的“農民協會”開展斗爭,將其斗垮。
八七會議召開后,江西省委傳達組織武裝暴動的指示。
曾紀財參加信豐縣委召開的農民暴動會議,在牛頸組織暴動隊,參加攻打縣城的戰斗。
信豐農民暴動失敗后,縣靖衛團抄沒曾紀財的家財,查封曾紀財家的房屋,抓走曾傳讓,通緝曾紀財。
紅四軍攻克信豐后,曾紀財返回牛頸,恢復當地黨組織。
曾紀財在信豐縣第一次代表大會上當選縣委書記,后改任組織部長,旋即調任北區區委書記。
在北區工作期間,紅四軍前委巡視員陳毅在信豐組建紅二十二軍,曾紀財發動青壯年踴躍參軍,為組建紅二十二軍做了大量工作,受到陳毅的表揚。
項英將曾紀財派到大龍,是為重新打通贛粵邊游擊區和原中央蘇區的聯系。
來到大龍中心區,曾紀財首先著力恢復各級黨組織,確立新的工作方法。
他收留、集攏流散紅軍,組建大龍游擊隊,堅持武裝斗爭。
在曾紀財的要求下,游擊隊全是百姓模樣。
曾紀財取消黨、團支部會議,采取砍柴、割草時個別聯系的方式,傳達上級指示。
對至關重要的籌款工作,曾紀財改定時定點交款為不定時上門取款,以防中敵圈套。
1935年冬,敵軍對大龍游擊區實施封山“清剿”,采取移民并村、統一編組保甲措施,妄圖將游擊隊餓死在空山里。
曾紀財巧妙應對,分派黨團員混入群眾中,搬到山外居住,指定立場堅定的同志擔任保甲長,以保存實力、保護群眾。
曾紀財的應對措施,受到項英、陳毅的高度贊揚。
1936年2月3日,曾紀財在牛頸楊靈坑召開反“清剿”會議,因叛徒告密而當場被捕。
面對氣勢洶洶的敵人,曾紀財說:“不用問了,我就是曾紀財。”
敵人問他大龍區還有多少游擊隊員,曾紀財答道:“數不清。”
曾紀財早有舍生取義的準備,他對敵人施出激將法:“要殺就殺,何必再問。如果我抓到你,絕不審問就把你槍斃掉!”
敵人把曾紀財押回牛頸圩示眾,企圖從曾紀財身上突破,獲取游擊隊的情況。
敵人還找來曾紀財的親友做說客,說只要今后不當共產黨,就可以將曾紀財保出去,遭到曾紀財的嚴詞拒絕。
敵人惱羞成怒,用鐵絲把曾紀財的鼻子和兩只手掌穿起來嚴刑拷問,每當曾紀財痛得昏死過去,就用香火、烙鐵將他燙醒。
曾紀財堅貞不屈,只要清醒著、只要還有力氣,就對敵人詈罵不止。
王履培的老婆一心要為老公報仇,她一手拿著納鞋底的錐子,一手抓著雞毛,對曾紀財惡狠狠地罵道:“土匪頭子,這下你跑不了啦!”
這個歇斯底里的地主婆發瘋般地用錐子在曾紀財身上扎孔,每扎出一個傷口,就用雞毛死命往里插,再澆上鹽水。
曾紀財一次次痛昏過去,又一次次地痛醒過來。
他不停地詈罵敵人,如果沒有力氣發聲,就用仇恨的眼光怒視敵人。
在敵人的殘酷折磨下,曾紀財體無完膚,完全失去人形。
2月11日,敵人將曾紀財拖出去槍斃,曾紀財拼盡全身力氣,呼喊“共產黨萬歲”的口號。
三聲槍響過后,曾紀財英勇就義,時年2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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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張云逸、項英、陳毅
在中央分局的領導中,陳毅對曾紀財最為了解,也最為感念。
建國后,在回憶當年在絕境中突圍上油山時,陳毅反復念叨:這次行動多虧了曾紀財……
曾紀財是陳毅在南方游擊戰爭中最難忘的烈士之一,他的遭遇比任何人都悲慘。
陳毅贊道:這個人的特點是不抱怨。蘇區肅反搞得很“左”,把他打錯了,送去勞動改造,他沒說什么。被捕以后,雖受盡種種毒刑,卻臨難不茍。這個同志是不錯的,犧牲的很英勇!……是共產黨員的好榜樣,是永垂后世,千秋不朽的。
陳丕顯也在回憶錄中深切緬懷曾紀財:“在中央蘇區的時候,曾紀財同志受‘左’傾冒險主義者的打擊,歷盡千辛萬苦。但他的革命志氣并未稍懈,也不因此對組織有一絲半點的埋怨。在紅軍主力撤出中央蘇區以后,他沿途討飯,千方百計地去找組織。他和項英、陳毅同志會合以后,欣然接受新的使命,協助他們突出重圍上油山。到達油山以后,我經常聽到他在大龍區領導群眾和敵人英勇斗爭的事跡。他真不愧為無產階級的子弟兵,革命戰士的好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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