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為何放棄烏克蘭？

我們處理外國事務的最重要原則，就是在與它們發展商務關系時，盡量避免涉及政治。我們已訂的條約，必須忠實履行。

——華盛頓的告別演說

對特朗普放棄烏克蘭感到最痛心和憤怒的，不是烏克蘭人，而是中國親美知識分子。

80年代以來的許多中國知識分子，出于對蘇式意識形態的失望，很容易親近冷戰中塑造的美式意識形態神話。在這個神話中，美國是一個理想主義的國度，立國原則是反抗暴政、追求自由。因此它帶有一種使命，那便是帶領全人類過上更自由的生活。作為文明世界的領袖，美國絕不會背叛朋友，就像超人不會對暴行坐視不管。

盡管這套故事經不起史實推敲，但在文宣機器日復一日的攻勢下，親美派還是放棄了思考，表現出孩子般的天真與稚嫩。他們似乎真以為，美國就是傳說中的羅賓漢，行為動機不是利益，而是懲惡揚善。可回顧歷史，美國沒有一個時期信奉過道義至上、弱者優先，其原則始終是利益至上、美國優先。

18世紀末，美國剛建國時宣稱“孤立主義”，不干涉別國事務。可當19世紀初，拉美各國擺脫歐洲獨立時，美國立即打出“門羅主義”旗號，宣稱“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不許歐洲國家涉足，一番大義凌然，把拉美小國感動得稀里嘩啦。據《拉丁美洲史詩》（The Epic of Latin America）記載：

“西蒙·玻利瓦爾本人當時還在進行反對西班牙人的最后一場戰役，哥倫比亞的桑坦德、阿根廷的里瓦達維亞、墨西哥的維多利亞——這些解放運動的領袖們——都對門羅的言論心懷最誠摯的感激。”

稍有歷史常識的人都知道，在大國的博弈中，強權政治是不變的主題，小國總淪為犧牲品。美國不是什么好好先生，出賣過的何止烏克蘭一家。

19世紀末，美國聯合菲律賓軍隊反抗西班牙，并承諾使后者獨立。但當菲律賓民族主義者建國后，美國卻翻臉不認賬，血腥鎮壓獨立運動，造成當地20萬人死亡；20世紀中葉，美國中情局策劃親美的巴列維國王在伊朗復辟，結果1979年伊斯蘭革命爆發后，美國拋棄巴列維，導致其流亡并客死他鄉；20世紀70年代，美國承諾對南越提供經濟援助和軍事支持，結果1975年北越發起總攻時，美國迅速撤出，導致南越政權土崩瓦解；

當親美派對美國出賣烏克蘭感到十分陌生時，學過歷史的人都感到非常熟悉——太陽底下沒什么新鮮事。

誠然，與一些老牌殖民帝國相比，美國在某些對外政策上有一定的理想主義色彩，比如人們津津樂道的威爾遜主義。可問題是，威爾遜當初都未能使加入國聯的提案在美國參議院通過。這足以說明，美國的理想主義從一開始就受到了現實主義的壓制和排斥。

何況，威爾遜也并非全然是理想主義者。他主張自由貿易，是因為相信美國的商品能夠占領全球市場，擊敗其他競爭對手；他要求組建國際聯盟，是想讓美國獲取與國力相匹配的話語權。如果威爾遜主義是美國的靈魂，那為什么國際形勢一變，美國便不再宣揚自由貿易，反而筑起關稅壁壘，退出多個國際組織呢？

威爾遜主義，從來不過美國對外政策一張理想主義的皮，而美國的內核自始至終都是現實主義的。

特朗普的烏克蘭政策是現實主義的體現，但卻跟以往的現實主義有顯著不同。不同在哪？特朗普作為一個商人和網紅，在政治上表現得太直白了，幾乎是脫光了赤裸著身子躺在談判桌上。他最大的問題在于，沒去考慮美國花大價錢營造出來的光偉正形象，深深傷害了許多美國以外的支持者。這自然引發了海外親美派不滿，叫嚷著一切責任都在特朗普。可特朗普是50%美國人選出來的總統。不考慮這個事實，只說特朗普坑害美國，他一個人能有這么大本事嗎？

特朗普不是外星人，不能以一己之力摧毀美國。事情的本質是，特朗普在講話時，首先要考慮的是有投票權的美國公民想聽什么，能聽懂什么嗎。而不是海外親美派想聽什么。美國有21%的人是文盲，很多人不清楚烏克蘭在哪。對美國人來說，放棄烏克蘭似乎算不上什么大事。如果放棄烏克蘭可以使雞蛋降價，那么何樂而不為呢？

而對特朗普來說，用烏克蘭轉移美國底層人對貧富差距的關注，讓他們支持“讓美國再次偉大”的口號，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是真正“交易的藝術”。至于放棄烏克蘭能否讓雞蛋降價、工作是否能回流美國，世界秩序會不會因此崩潰，這些問題都留待以后再去考慮吧，“政治的藝術”是把難題留給后來人。

美國一直都是那個美國，只是在大眾民主和社媒時代，美國人不再喜歡精英老派的的政治語言，而喜歡特朗普這樣“接地氣”的網紅式政治語言，特朗普的烏克蘭政策，無非是代表了大多數美國人對烏克蘭的看法。因此，與其說特朗普毀掉了美國，不如說美國人重塑了美國。在山巔的底層人擁有了更多話語權之后，他們向世界更不留情面地展現了美國作為霸主的傲慢。/

作者簡介：自由的海豹 ，歷史學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