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令小史（七）|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酒令文化（上）

文：枯木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我國歷史上政權(quán)更迭最頻繁的時期，主要局面為三國鼎立，南北對峙。其間三十多個大小王朝交替興亡，對當時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

就政治而言，軍閥割據(jù)，戰(zhàn)亂頻仍。就經(jīng)濟而言，北方遭到破壞，南方得到開發(fā)，南北經(jīng)濟開始平衡。就民族而言，游牧內(nèi)遷，“衣冠南渡”，民族大融合成為主流。就文化而言，繼續(xù)延續(xù)漢代儒家正統(tǒng)思想，同時道家和佛教開始隆盛，儒釋道三教逐步融合。

其中，就農(nóng)業(yè)而言，雖然戰(zhàn)亂頻繁，不過農(nóng)業(yè)科技得以迅猛發(fā)展。耕作工具和技術(shù)得到很大提高，極大地提高了生產(chǎn)效率和單位產(chǎn)出。而糧食產(chǎn)量的提高，使得釀酒原料大為增加，并且釀酒技術(shù)也不斷提高，從而使得魏晉南北朝時期酒文化得以迅猛發(fā)展，而酒令文化除了延續(xù)漢代傳統(tǒng)，同時也出現(xiàn)了新的形勢和變化。

一、漢代的榷酒制度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稅酒制度

先秦之前，由于農(nóng)業(yè)相對落后，釀酒技術(shù)由專門的官員（酒正、酒人）掌握。民間沒有財力也沒有技術(shù)釀酒，宴飲文化主要流行在封建君主和諸侯貴族之中。漢代雖然經(jīng)濟繁榮，然而最初對于酒的釀造和飲用進行嚴格管制，并下令實行榷酤制度（也叫酒榷，即酒類專賣），禁止民間飲酒，直到后來才開始逐漸放開。

這主要是因為釀酒利潤豐厚。如《史記·貨殖列傳》記載：“通邑大都，酤一歲千釀，醯醬千瓨（hóng），漿千甔（dān）……此亦比千乘之家，其大率也。”私人釀酒經(jīng)商可以和千乘之家相比，可見利潤之大。為了獨占酒利，增加財源，漢武帝天漢三年（公元前98年），朝廷實行酒榷制度，不許私人自由釀酤。

創(chuàng)始者為漢武帝的顧命大臣之一桑弘羊。《漢書·霍光傳》記載：“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鹽鐵，為國興利”；又《鹽鐵論·卷二·憂邊第十二》：“故少府令丞請建酒榷，以贍邊，給戰(zhàn)士，拯救民于難也。”然而在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榷酒酤制度在鹽鐵會議上遭到反對，遂被取消，改征酒稅。王莽時恢復。東漢再行稅酒政策。

到了三國魏晉南北朝時期，間或?qū)嵭袑Ｙu，但基本上是對酒征稅。三國時期，由于連年災荒，百姓頻遭兵燹戰(zhàn)亂。為了富民，魏蜀吳都實行榷酒制度。如裴松之注引《三國志魏書 卷十二》記載“太祖制酒禁”，遭到孔融反對。《三國志·蜀書·簡雍傳》載：“時天旱禁酒，釀者有刑”?！度龂尽菚ゎ櫽簜鳌罚骸埃▍牵┮嫉纫虼藵u作威福，遂造作榷酤障管之利，舉罪糾奸，纖介必聞”。

西晉對酒基本上實行禁酒和榷酒制，一般在改元和特殊節(jié)日才允許喝酒。諸如《晉書·帝紀·第三章》：“乙酉（280年）大赦，改元，大酺五日，恤孤老困窮”。《晉書·帝紀·第四章》：“甲子，立皇后羊氏，大赦，大酺三日。”等等。

東晉衣冠南渡，門閥士族勢力強大，手中掌握大量糧食。因而朝廷改榷酒為稅酒，但每逢災年政府仍要實行酒禁。如《晉書孝武帝紀》：“太元八年十二月，開酒禁。”《晉書安帝紀》：“隆安五年，是歲，饑，禁酒。義熙三年，除酒禁。”

五胡十六國時期，后趙石勒的酒禁比較徹底。《晉書·卷一百零五·載記第五·石勒下》：“以百姓始復業(yè)，資儲未豐，重制禁釀，郊祀宗廟皆以醴酒，行之數(shù)年，無復釀者”。

北魏統(tǒng)一后，酒政比較寬松，不過也有禁酒。《魏書·卷一百一十一·志第十六·刑罰七》記：“太宗四年（458年），始設酒禁，是時年谷屢登，士民多因酒致酗訟，或議王政。帝惡其若此，故一切禁之，釀、沽、飲皆斬之”。然而到獻文帝即位(466年)又重開酒禁。

北齊北周時期也同樣是時禁時開，并不長久，總體是災年一般禁酒。南朝宋齊梁陳朝代，多數(shù)時候政府實行的是以稅酒為主、禁酒為輔的政策。一般情況下，都是開放酒禁，在災年頒布禁酒令，不久就成為形式，這里就不贅述。

二、飲酒之風從貴族走向民間的三個原因

先秦釀酒為宮廷掌握，舉行宴飲也是在君主帝王以及諸侯貴族之間。民間沒有財力也沒有技術(shù)釀酒，因而飲酒基本上是貴族的享受。漢代實行榷酒制度和稅酒制度，不過，對于民間飲酒管制最初還是比較嚴格。據(jù)《漢書·文帝紀》中注曰：“漢律，三人以上無故群飲酒，罰金四兩”。只有在特殊節(jié)日或者朝廷頒布命令時，才可以飲酒。

漢宣帝時期逐漸放開。《漢書·紀·宣帝紀》記載漢宣帝于五鳳二年（前56年）秋八月下詔曰：“夫婚姻之禮，人倫之大者也；酒食之會，所以行禮樂也。今郡國二千石或擅為苛禁，禁民嫁娶不得具酒食相賀召。由是廢鄉(xiāng)黨之禮，令民亡所樂，非所以導民也。《詩》不云乎：‘民之失德，乾餱以愆’，勿行苛政。”從此開始民間婚嫁可以備酒待客，于是飲酒之風開始從貴族向民間擴散。

到了魏晉南北朝，雖然各朝代都有禁酒時期，不過很快就會解禁。要么禁酒成為形式，民間飲酒成風。

原因有三，第一是釀酒技術(shù)提高，數(shù)量增多。諸如北魏末年（約公元533年~544年）農(nóng)學家賈思勰的著作《齊民要術(shù)·卷七》中，總結(jié)性地記述了當時制曲釀酒技術(shù)經(jīng)驗和原理，諸如記載了4大類10種制曲方法。過了一千五百多年，如今大多數(shù)白酒企業(yè)依然在采用這些方法釀酒制曲。

可笑的是，如今某知名酒企故弄玄虛，拾古人牙慧。為了營銷，胡說什么“國家保密配方”（事實證明從未有過）！真是讓人笑掉大牙。行內(nèi)人都知道，如今白酒采用的釀造方式，都是古代釀造制曲工藝的適當改進。沒有什么秘密可言，真正改變的只是提純工藝而已。可悲的是竟然被某些酒企利用，到處喧囂，以訛傳訛，也是當下營銷伎倆之一吧。當然，這是題外話。

第二個原因，酒類豐富，適合各種人群口味。諸如《齊民要術(shù)》記錄了河東頤白酒、桑落酒、九醞酒、春酒、夏封清酒、夏雞鳴酒、黍米酒、秫米酒、糯米酒、粱米酒、粟米酒、粟米爐酒、白醪、黍米法酒、秫米法酒、當粱法酒等等多種酒的制作方法。而北魏楊銜之的《洛陽伽藍記·卷四》則記載了當時最著名的為山西河東劉百墮酒（又名擒奸酒）等。

同時，由于和西域交流的增多，葡萄酒被引入中原。西晉張華《博物志··卷五·服食》：“西域有蒲萄酒，積年不敗，彼俗云：‘可十年飲之，醉彌月乃解’?！稌x書·載記第二十二·呂光載記》也稱胡人：“家有蒲桃酒，或至千斛，經(jīng)十年不敗”?！捌烟摇奔雌咸眩址Q“葡陶”，釀制葡萄酒工藝則在兩晉時期就傳入中原，極大地豐富了酒的品種。

第三個原因，是由于玄學的盛行。魏晉南北朝時期，戰(zhàn)亂頻仍，生死無常；傳統(tǒng)儒家主導地位受到挑戰(zhàn)，不少文士們?yōu)榱税采砹⒚?，或者不愿和統(tǒng)治者合作，轉(zhuǎn)而醉心于形而上的老莊玄學，也叫“清談”。

再加上佛教傳入后，相互爭鳴。儒釋道碰撞之下，坐而論道之風隆盛。而當時的名士無外乎都愛飲酒，諸如竹林七賢、田園詩人陶淵明等等，究其原因，或者借酒澆愁，或者借酒放縱，或者逃避現(xiàn)實，或者崇尚飄逸，有的甚至嗜酒如命，因而上行下效，久之成風，于是民間飲酒隨之風行。

（未完待續(xù)）

2022/2/21榆木齋

主要參考文獻資料：

《史記》西漢 司馬遷編撰

《鹽鐵論》西漢 桓寬整理

《漢書》東漢 班固編撰

《三國志》西晉 陳壽編編撰

《齊民要術(shù)》北魏 賈思勰撰著

《洛陽伽藍記》東魏 楊炫之撰著

《世說新語》南朝 宋 劉義慶編撰

《荊楚歲時記》南朝 梁 宗懔撰

《續(xù)齊諧記》南朝 梁 吳均撰著

《晉書》唐初 房玄齡等人編撰

《梁書》唐初 姚察、姚思廉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