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魯迅公園東北角,有一座朱屺瞻藝術館,這座灰墻青瓦江南風格的建筑建于1995年,它的設計者是鄭時齡,開館之初上海的美術館屈指可數,但如今越來越多的美術館形態在上海蓬勃發展,朱屺瞻藝術館也漸漸隱于城中一隅。
今年恰逢其開館25年,在經過一年多整修后,澎湃新聞獲悉,朱屺瞻藝術館在10月16日重新對外開放,并重點推出了“‘再寫’梅花草堂:朱屺瞻藝術與文獻展”。此次展覽中,另一個值得關注的點是朱屺瞻與齊白石的“印緣”,展覽展出了10方借展自上海博物館的齊白石為朱屺瞻所治印,其中包括7方“梅花草堂”印章和2方體現朱屺瞻藝術所向的“開生面”“心游大荒”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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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5月24日,朱屺瞻在朱屺瞻藝術館“梅花草堂”作《竹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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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屺瞻在淘砂場梅花草堂前
朱屺瞻(1892-1996),歷經清末、民國、新中國三個歷史時期的。他8歲開始摹寫蘭竹和山水,在接觸西方繪畫后,對印象派畫家塞尚、梵高和野獸派畫家馬蒂斯尤為崇拜,曾只身東渡扶桑留學,回國后潛心鉆研中外美術,積極參加美術活動,成為當時有影響的畫家。1950年代后,主攻中國畫,其創作繼承傳統,融會中西,致力創新,所作筆墨雄勁,氣勢磅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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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屺瞻 《竹石圖》 紙本水墨 94×57cm 1995
1995年,上海市政府在魯迅公園創建了朱屺瞻藝術館,朱屺瞻也曾在館中揮毫落紙,該館不僅用于收藏和研究朱屺瞻的作品,也致力于當代水墨的延伸。1996年4月20日,朱屺瞻在華東醫院病逝,享年一百零五歲。在漫長的人生和藝術生涯先后居住在家鄉江蘇太倉瀏河、上海江蘇路、上海城隍廟附近的淘砂場果育堂街、巨鹿路上的景華新村等處,同時也擁有過多個畫室和齋名,除“癖斯居”因朱屺瞻的談藝錄《癖斯居畫談》而流布藝苑之外,最負盛名的畫室便是“梅花草堂”。
有關“梅花草堂”的線索,除了四處實體畫室外,還包括他在1936年、1980年代和1995年三次以“梅花草堂”為題邀請同代中國畫名家繪制《梅花草堂集冊》、《梅花草堂千秋冊》 ,這些受邀畫家包括齊白石、黃賓虹、吳湖帆,謝稚柳、陳佩秋、唐云、陸儼少,張桂銘、吳玉梅、張培成等,從中可見梅花草堂作為其畫室所經歷的動態遷址歷史和雅集交游,并從側面反映出在不同時期、不同社會背景下朱屺瞻藝術風格受到的影響和嬗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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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屺瞻在家鄉瀏河鎮所建的“梅花草堂”(資料圖)
從《梅花草堂集冊》看朱屺瞻的交友
展覽以文獻的形式展示了1932年朱屺瞻在家鄉瀏河鎮所建的“梅花草堂”的資料圖,以及如今太倉在原址所見的紀念館。從資料照片看這座“梅花草堂”是典型的江南民居建筑風格,據記載其中設有中國畫室、西洋畫室、書房、會客室、起居室,屋外花園占地十來畝。從設置看,這一時期的朱屺瞻繪畫創作一直是中、西繪畫齊頭并進,期間積累作品甚多。據年譜記載,1933年10月“朱屺瞻繪畫展覽”中曾展出中國畫、西畫六十余幅。在1936年發表的《梅花圖》上題云:“亭亭玉立歲寒寒身,回首千花總復塵,誰伴白云來樹下,看花不是種花人。二十五年春,朱屺瞻畫于梅花仙館”。到1937年,家鄉淪陷,朱屺瞻避居上海,歷經五載的瀏河“梅花草堂”暫告中斷。
而在瀏河“梅花草堂”期間,朱屺瞻以“梅花草堂”為創作題材邀請王一亭、齊白石、黃賓虹、吳湖帆等作梅花草堂圖,每人一畫一書,匯為一冊,亦傳為佳話。展覽展出了1995年,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有限印刷的《梅花草堂集冊》,當時只印制105冊,而這一冊便是第10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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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現場展出的《梅花草堂集冊》(有限印刷品)
雖然展出的是印刷品,但依舊能從中看到近代畫家們的交往,以及在同一母體下,藝術家的各自表達。其中,黃賓虹的作品顯示了其“白賓虹”時期的特點,可明顯感受其研習古人的痕跡,且受新安畫派清逸疏朗的影響,淡墨干筆、清淡高逸,結構四平八穩、面貌清晰;此時黃賓虹的筆墨尚在古人慣常的松靜淡定之趣,但可見其對于傳統中國山水畫的領悟和傳統文人的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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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賓虹 《梅花草堂》 34.5×34cm×2
這一時期的《梅花草堂(冊)》中,吳湖帆的《梅花草堂》讓人想到他的書齋“梅景書屋”。吳湖帆也是一位對梅花情有獨鐘的畫家,《梅景書屋圖》中吳湖帆自署“學唐子畏筆法自存”,而但其構圖用色與清代朱鶴年的《梅花書屋圖》亦有借鑒關系。因為對梅花的熱愛,吳湖帆夫婦購藏朱鶴年之《梅花書屋圖》后,邀馮超然等同賞,并請友人題跋,后又專門繪《梅景書屋圖》,畫中二三草屋掩映于萬點白梅中,室內一對伉儷憑案對坐。相比之下,吳湖帆為朱屺瞻所做《梅花草堂》沿用了類似的構圖和點梅方式,只是將白梅換為紅梅,遠山飛瀑化為芳草萋萋、春池點點的江南小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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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博物館藏吳湖帆作于1929年的《梅景書屋圖》(非展品)
“擬白室筆法”中,據澎湃新聞記者考證,其“白室”為明代畫家陳裸,與晚明最重要的鑒賞家陳繼儒為同時代人,且有交往。他善畫山水,遠宗趙伯駒、趙孟頫諸家,并受沈周、文徵明的影響。現藏于湖南省博物館的《雪溪看梅圖軸》是畫梅的代表作之一,畫面中山林寒意逼人,寒梅迎風怒放,青松翠柏依然挺立,并配以“長途日暮西風急,猶為梅花勒馬看”的題跋,可見其對梅花的喜愛和空靈幽寂的審美情趣。吳湖帆《梅花草堂》所配書為宋代詞人朱新仲的《點絳唇》和范成大的《鷓鴣天》,兩首詞均是對梅花的題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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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湖帆 《梅花草堂》 33×35cm×2
《梅花草堂(冊)》中,這一時期的作品還包括湯定之、齊白石、王一亭、潘天壽、賀天健、沈尹默等。這些作品后被稱為《梅花草堂》前冊,但因在“文革”初期上繳文管會,發還時缺失了潘天壽、賀天健二位名家作品,成為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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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亭 《梅花草堂圖》 34×35.5cm×2
為續前緣,朱屺瞻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再度邀請畫友共繪“梅花草堂”冊,包括陸儼少、謝稚柳、陳佩秋、宋文治、亞明、賴少其、唐云、程十發等名家均有佳作寄贈,這些作品與前冊合為《梅花草堂集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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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稚柳 《梅花草堂》 33.5×34cm×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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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佩秋 《梅花草堂圖》 34.5×35cm×2
展覽中,謝稚柳、陳佩秋的作品并排陳列,也可見謝稚柳的作品瀟灑出塵、醇厚清奇,透著傳統的文人氣質。而陳佩秋作品的構圖,則顯得奇峻,更活潑自然,卻有不乏南宋馬夏的意境幽遠,一支梅花從畫面右側發出,主干遒勁,旁枝疏朗,氣勢雄渾。宋文治、亞明等位列其中,也顯出朱屺瞻與金陵畫派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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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治 《梅花草堂》 33×34.5cm×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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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云 《梅花草堂》 34.5×34.5cm×2
《梅花草堂集冊》和冊后,朱屺瞻后補繪圖文,記敘集冊始末,他在集冊前寫道:“梅花草堂乃吾舊居太倉瀏河鎮。羨梅花之耐寒寄清香可愛,承友誼情饋繪寫斯冊,圖二十二紙,寫二十二紙,合裝成冊。前后歷時六十余載。此乃友朋高誼彌足珍貴,愿兒孫珍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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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現場《梅花草堂集冊》的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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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展人導覽
據“‘再寫’梅花草堂:朱屺瞻藝術與文獻展”策展人馬艷介紹,如今該冊應在家屬手中,暫以復制品的形式展出,在另一個展廳中,展出了朱屺瞻105歲高齡時,上海中國畫院的中青年同仁再次以“梅花草堂”為題進行創作。到了是2005年,朱屺瞻115周年誕辰之時,朱屺瞻藝術館邀請眾多藝術家再以梅花這一具有精神主旨的自然物為母體,以各自獨特的視覺與獨創的表現手法,賦予了全新的詮釋,譜寫“梅花世界”。這兩部分均為實物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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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海春繪《梅花草堂》
在2005年的“梅花草堂春常在”包括了林曦明、陳家泠、蕭海春、仇德樹、何曦等人的作品,其中可見當時朱屺瞻藝術館傳統與當代水墨交融的面向。在這一展廳還展出了館藏謝稚柳、陳佩秋、唐云、潘公凱等人的梅花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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館藏梅花主題的作品
“六十白石印富翁”,齊白石與“梅花草堂”
此次展覽中,另一個值得關注的點是朱屺瞻與齊白石的“印緣”,展覽展出了10方借展自上海博物館的齊白石制印,其中包括7方“梅花草堂”印章和2方體現朱屺瞻藝術所向的“開生面”“心游大荒”印章(其中“心游大荒”是齊白石為朱屺瞻刻的第一方印),以及“六十白石印富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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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現場部分齊白石為朱屺瞻篆刻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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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現場部分齊白石為朱屺瞻篆刻的印章
2000年,朱屺瞻家屬將68方齊白石為朱屺瞻篆刻的印章捐贈給上海博物館,而“六十白石印富翁”從某種深度上概括了一南一北兩位畫壇大匠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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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游大荒”是齊白石為朱屺瞻刻的第一方印
朱屺瞻與齊白石交往始于1929年。那年冬天,朱屺瞻美術雜志上讀到齊白石的書畫篆刻后,十分喜歡。那時,上海書畫家或愛好印章的人都還只欣賞吳派風格系統的篆刻,另一部分人則喜歡印風規整的趙叔孺。朱屺瞻的審美眼光獨特,他敏銳地感覺到齊白石的篆刻風格是印史所沒有記載的,具有一種沉著痛快的爽利之美。作為藝術家,他深知藝術創作的艱辛和藝術作品應當受到的珍重,婉拒徐悲鴻為其帶求的美意,遂按潤例通過榮寶齋上海分號向齊白石訂制印章。白石老人每次刻好印,“必自制木盒,親書地址和姓名付郵,從不假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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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白石刻“梅花草堂”的印
齊白石前后為朱屺瞻訂制了七十多件自用名印和閑章,長期伴隨著屺瞻先生的繪畫創作生涯的齊白石印作,成為其繪畫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兩人第一次見面卻是1946年秋,當時白石老人來上海辦展,屺瞻先生去龍華機場迎接,齊白石面對朱屺瞻,執手忘情,連聲說:“想煞我也!想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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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白石刻“梅花草堂”的印石,也是梅花圖樣
據齊白石1938年贈朱屺瞻《墨梅圖》提拔所記,此時梅花草堂所存齊白石印章已約四十五枚。而到了1944年,已增至六十有余,為此朱屺瞻特意請齊白石刻了“六十白石印富翁”一印,同年又作《六十白石印軒圖卷》,后到1950年為止的幾年,齊白石又陸續為朱屺瞻篆刻了一些印章,這樣,朱屺瞻所得齊白石篆刻已達七十三方,他將所得齊白石印章拓印《梅花草堂白石印存》,并成為南方擁有齊白石印章最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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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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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白石刻“六十石印富翁”石章
1946年,朱屺瞻與齊白石首次見面時,朱屺瞻應住在上海淘砂場果育堂街的“梅花草堂”,這是一座田園式的洋房,仍分中西兩個畫室。花園里種植梅樹百余株,曲徑通幽,并綴有假山。在此期間,朱屺瞻作畫勤奮,中西并重,創作頗豐。通常,他清晨研究書法,上午畫國畫或外出走訪,下午畫油畫,晚上看書或臨摹國畫。但因為1949年以后,經過“三反五反”運動,朱屺瞻老家的田產及其修筑的梅花草堂也都煙消云散,其于1952年從淘砂場遷出,借居南昌路。淘砂場時期歷經七載的“梅花草堂”也暫告段落。但齊白石篆書“梅花草堂”匾額后來跟隨朱屺瞻來到巨鹿路“景華新村”,在其研究文集里,他經常把這一時期稱為“癖斯居”時期,直到1978年后,朱屺瞻的居住條件得到了改善,景華新村12號3個樓層都歸他居住,他把畫室從3樓搬到了2樓,有了一間比較寬敞的畫室,齋名又開始使用“梅花草堂”舊稱,自此他有了第三個“梅花草堂”,其“耋年變法”以后的許多代表性作品就是在這間畫室里創作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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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白石 梅花草堂 149×51cm 1946
1994年虹口區政府開始籌建朱屺瞻藝術館,于1995年落成開館后,曾復制了一間“梅花草堂”。堂內也有一張古色古香的大畫桌,桌上陳列著朱屺瞻常用的筆硯等物,西壁墻上懸掛著朱屺瞻手寫的“梅花草堂”匾額手跡。朱屺瞻曾在這里創作過一幅《竹石圖》,是他生前在新落成的藝術館創作的唯一一幅作品,有著特殊意義。此次展覽專辟了一塊區域,將朱屺瞻的“梅花草堂”畫室進行了小型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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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展覽將朱屺瞻的“梅花草堂”畫室進行了小型還原。
朱屺瞻藝術館維修后的開館展,除了以“梅花草堂”為線索講述朱屺瞻的藝術外,還展示了當代水墨展“升墨”,邀請余友涵、梁紹基、陳墻、陳心懋、何賽邦、陳九、劉建華等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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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墨”展覽現場,圖為梁紹基作品《星轉人移 自然系列 》絲、鏡 240×240cm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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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朱屺瞻藝術館
朱屺瞻藝術館有開有兩扇門,一門開在歐陽路上,一門開在魯迅公園內,在地理意義上很是特別,這也讓人想到了位于朱屺瞻藝術館不遠的多倫現代美術館正在舉行的“公·園”展,建在公園之中的美術館,其也是一處與公眾更直接的交流場所。如同,“梅花草堂”是一個“畫室”,在更加綿長的意義上,它交織著藝術的生產和思想的回聲、同時還伴隨有文人的雅集交游,是其一生經歷的縮影。在從文獻研究的視角去追溯和回望“梅花草堂”的同時,如何將展覽中所列的第四個“梅花草堂”,也就是朱屺瞻藝術館做更加廣意義上的延續,也是展覽之外,另一個值得思考的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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