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和毛文龍的矛盾,歸根結底是朝廷跟毛文龍的矛盾,而大明朝廷跟毛文龍的矛盾,歸根結底還是錢的問題。
跟很多歷史名人一樣,毛文龍同學也有一個不太幸運的童年。祖上有軍爵,但是被伯父給世襲走了,他爹一輩子也沒考中個功名,而且更雪上加霜的是,九歲那年,他爹也去世了。
家貧,無以為繼。
毛同學的不幸到此為止,因為眾所周知,他有一個號稱“杭州首富”的舅舅——沈光祚。
伴隨著他爹的不幸去世,他的人生也迎來了新的轉折,被接入沈府撫養。
在舅舅的照顧下, 毛同學的四書五經讀的一塌糊涂,倒是在兵法上略有建樹,長大以后無所事事,襲了伯父的爵,又被任兵部職方司主事的舅舅推薦,去了遼東跟隨遼東總兵李成梁,自此開始了在遼東的戎馬生涯。
公元1621年三月,后金軍大舉入侵,遼東諸城淪陷,毛文龍的家屬以及兵丁一百多人也在這次大難中被屠殺,已經45歲的毛文龍頓覺人生無望,于是打算回老家發展。就在這時他碰到了人生第二位貴人。
王化貞,時任遼東巡撫。
在王化貞的策劃下,五月二十日,毛文龍挑選197名大明特種兵,乘坐四艘小船入海,深入遼東淪陷區打游擊。一路連戰連勝,不僅部隊發展壯大到上萬人,還跟早年降金的一些明朝將領建立了地下聯系。
在毛文龍的游擊戰術中,有一場戰役尤其需要介紹下:
1621年的七月十九日,毛文龍派遣陳忠率100余名士兵乘夜渡鴨綠江,夜襲鎮江(今丹東九連城鎮),在內應的策應之下,一舉攻破鎮江,俘虜后金守將父子六十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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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守將叫佟養真,此人的名字大家未必熟悉,但他的后人大家一定認識。他有個孫女叫佟佳氏,嫁給順治帝生下了康熙,他還有個孫子叫佟國維,是康熙朝的重臣之一。佟國維有兩個女兒嫁給了康熙帝為妃子,他還有一個更為著名的兒子,叫隆科多,后來成為雍正朝的大將軍。
不過這些佟養真都沒有機會看到了,因為他在這場戰斗中被俘,并且寧死不屈,最后被敵人“殺害”,正是他的犧牲,換來了佟家在后金中的崛起,命運的齒輪就是這么有意思,從這一點上看,佟家得感謝毛文龍。
這件事還告訴我們一個道理,在剛剛淪陷的遼東地區,一定程度的游擊戰是非常必要的,而且是非常有效的。
毛文龍后來一路游擊作戰,一不小心就進入了朝鮮,并且在朝鮮邊上占據了一個叫皮島的島嶼,最終以皮島為基地,建立了敵后抗金游擊區——東江鎮抗金根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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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毛同學的故事就暫停到這里,因為就在他打游擊的時候,后方另一個將星正在冉冉升起。
說的這位就是袁崇煥。
袁崇煥比毛文龍小八歲,毛文龍夜襲佟養真的時候,袁同學還在福建做他的知縣。
這一年的年底,天啟元年十二月,袁同學和其他知縣到京城開會,參加三年一度的官員考核,期間還抽空單槍匹馬跑到了山海關偵查前線,恰在此時,努爾哈赤攻破前線重鎮廣寧,明軍慘敗。
當時還沒有什么名關寧防線,廣寧淪陷以后,后邊只有一個山海關扼守,后金大有一舉南下直搗京師之趨勢,彼時的大明王朝驚恐萬分,朝臣們仿佛又回到了173年前的那次大戰前夕。
不少人紛紛建議南遷, 更有甚者甚至悄咪咪將家眷和財產送往南方。
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袁崇煥的單騎偵關成為他的加分項,在吏部的考核中, 袁同學脫穎而出。
正常來說,袁同學的新工作將會是一名言官,也就是那種天天拿小本本登記別人過錯,隨時向皇帝彈劾的那種肥差,不過值此帝國用人之際,加上袁同學的一再申請,最終袁崇煥以山東按察司僉事的新職位,到前線募兵。
這是大明版本的“投筆從戎”的典故。
不過,和班超的結局不同的是,袁崇煥剛剛出道就面臨著如何實現個人理想的問題。
首先,當時的主流防御思想是重關防御,通俗的理解就是以山海關為防御重點,在關外修筑部分城墻和工事作為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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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袁崇煥的防御思想則是以山海關為后盾、寧遠為中堅、錦州為先鋒,其間筑有多個堡臺作為聯防據點。
前者叫關寧防線,后者叫關寧錦防線。
兩者的本質區別在于,要不要放棄關外的土地。
后者的好處就是壓縮后金的回旋空間,通過控制關外的土地來牽制后金,并且為大明贏得更加廣闊的戰略腹地。
缺點就是:費錢。
其次,如果后金軍隊繞過關寧錦防線,繞道蒙古南下,就好比后來德軍繞過法國重金修筑的馬其諾防線一樣,那么這個防線就形同虛設了。
不過這場爭論并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就在1626年,袁崇煥依靠寧錦防線,擋住了努爾哈赤的第一次進攻,打贏了寧遠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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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以后,袁崇煥扛住了努爾哈赤的第二次進攻,殺敵三千余,史稱寧錦大捷。
努爾哈赤也在此戰之后不久病逝。
袁崇煥升任遼東巡撫,后來又官居薊遼督師,全權負責前線戰事。
1629年之前的戰事形態就是這樣子,整個遼東的態勢歸總下來就兩點:一個是以毛文龍同學開辟的敵后抗金根據地為主,在敵后牽制并時不時的騷擾一下后金,一個是正面戰場以關寧錦防線為主的陣地戰。
按說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咱倆互相配合,互相牽制,簡直是完美。
但是不完美的地方在于,大明朝缺錢。
不論是前線陣地戰,還是后方的游擊戰,都需要朝廷發餉。
注意了,毛文龍的根據地實際上是建立在海上的島嶼上的,它是真正的敵后,而不是咱們抗日戰爭時期的敵人腹地。所以,這個根據地并不能廣泛的發動人民群眾,就地獲得補給。
一切全憑朝廷供應。
這是袁崇煥和毛文龍后來的矛盾根源。
與此對應的,在朝中也引起了廣泛的爭論,歸結下來就是一點,到底要不要大力支持毛文龍。
本身就財政緊張,如果花了錢還看不到戰果,大明朝的言官御史們估計要可以把毛文龍噴死。
尤其是,隨著戰事的遷延,關于毛文龍自立門戶的說法也開始流傳。
“皮島未營之先則為可留可去之文龍,皮島既營之后則為千慮萬慮之文龍。”
“最可慮者,謂文龍性忠義其人耶?”
毛文龍的第一次信任危機來自于寧遠之戰。
就在袁崇煥在寧遠大放異彩的時候,明熹宗下令毛文龍“襲后搗巢”“滅賊雪恥”,然而毛文龍還沒來得及出兵,努爾哈赤就撤軍了。
當時恰逢毛文龍的老領導王化貞被判死刑(失守廣寧),毛文龍居然上書明熹宗,愿意用自己多年積累的功勞來換取恩師免死。
明熹宗大怒,下詔:
“毛文龍即使有功,豈得代人贖罪?況奴酋入犯,文龍全不知覺,牽制安在?輒敢言功,乃為失陷封疆之人求宥,藐視朝廷,是何法紀?”
明熹宗的態度讓一部分人馬上嗅到了不同的信號,包括袁崇煥及兵部尚書王永光在內的朝臣紛紛上書,奏請讓毛文龍移師。
也就是放棄敵后根據地,撤軍之意。
七月份,袁崇煥派趙佑、徐敷奏前往東江鎮商議移師事宜,兩人計劃帶著毛文龍招撫的數萬流亡遼人南歸,引起毛文龍不滿,結果趙佑被殺,徐敷奏逃走。
事后,雙方互相彈劾,攻擊對方。
八月十五日,熹宗下旨:“不必移駐。”
毛文龍躲過一劫。
但是毛文龍和袁崇煥的梁子也徹底接下了。
1628年,努爾哈赤和明熹宗先后去世,毛文龍迎來他人生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危機。
這一年,后金新話事人皇太極為了以絕后患,大舉興兵攻入朝鮮,最終和朝鮮簽訂城下之盟(約為兄弟之國)。
此戰期間,袁崇煥約毛文龍合作出兵,未成,毛文龍未發一兵一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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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這邊,崇禎即位,開始清理內廷,新上任的兵部尚書是同樣主張移師的閻鳴泰。登萊巡撫武之望、工科右給事中潘士聞、御史范汝梓等紛紛彈劾毛文龍,
除了指責毛文龍見死不救(不救朝鮮)之外,他們還給毛文龍帶來了一個新的罪名——吃空餉。
也就是明明有三萬人的編制,卻報上去四萬人的名額,領取四萬人的軍餉。
這一點,崇禎沒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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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皇帝朱由檢(1611年2月6日—1644年4月25日 )
四月份,特派員戶部員外郎黃中色抵達皮島,毛文龍掏出一張含有6.2萬人的花名冊,但是黃中色清點下來皮島只有三萬人。
毛文龍很無奈:大哥,您核查的是皮島駐軍,不是咱整個根據地的駐軍。
崇禎表示:多的你給我裁掉。
最終的發餉人員按照裁減后的2.8萬人為準。
看似事情得到了“完美”的解決,事后毛文龍也用他的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十月份,毛文龍在潛伏后金的臥底的策應下,奇襲薩爾滸城,斬三千余級,俘虜六十九人。
戰報送到崇禎面前,皇帝表示:“文龍獻俘,似多非實”。
十一月份,又下詔警告毛文龍:
“宜從新策勵,實圖報效,不得但以牽制虛聲藉口塞責”
意思就是別老拿以前的功勞來說事,也不要總以牽制為借口,早點干點實事。
根據文獻記載,毛文龍在之后的這段時間內,狀態非常不好,常常“撫膺大慟”。
在奏疏中,他向崇禎懇切的表示:
“諸臣獨計除臣,不計除奴,將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
在寫給身在杭州的妻子的信中,他又說:
“外有強敵而內有公卿,必死不久”
他的預感并沒有錯,因為就在這時候,昔日同僚,此刻的競爭對手袁崇煥,正在對面籌劃著殺掉毛文龍。
袁崇煥的辦法是“入其軍,斬其帥,如古人作手”,這里的古人,疑似奪韓信兵權的劉邦。
不僅如此,袁崇煥還在跟當時的內閣大佬錢龍錫和兵部尚書王洽通信中多次商議此事。
就連崇禎皇帝,也多次召集內閣成員商議毛文龍的去留問題,毛文龍岌岌可危。
之所以沒有想大家想想的那樣,派一個欽差帶著尚方寶劍去砍人,是因為在所有人的猜測中,有一個最容易失控的可能,即毛文龍會不會造反?皮島駐軍會不會嘩變?
畢竟,那是毛文龍一手拉起來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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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紅衣大炮
偏偏在這時,一件意外事件讓崇禎下定了決心。
1628年的八月份,毛文龍突然率軍在登州(今山東蓬萊)登岸,引起當地巨大恐慌。山東總兵楊國棟上奏彈劾毛文龍十大罪狀,毛文龍得知以后,直接帶人砸了楊國棟的功德碑。
盡管后來毛文龍一再解釋,軍隊是在堵截后金軍的時候,不小心遭遇了惡劣天氣,被吹到登州的,但原本就有疑心病的崇禎已經聽不進去。
在毛文龍上書指責朝臣詆毀,建議崇禎不要聽信讒言的時候,崇禎只是淡淡的批復:
“竭力圖功,人言自息”
事情發展到這里,其實已經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雙方的信任到此已經蕩然無存,崇禎擔心毛文龍要反,毛文龍也知道崇禎擔心自己要反。不僅如此,朝中大臣基本也一致認為毛文龍要反。
尷尬的是,毛文龍進退兩難,反吧,做事自己的罪名,不反吧,還得靠人家發餉吃飯。
單靠皮島自己的生產能力,敵后駐軍根本沒法維持。
就在1629年的三月份,一個更不好的消息傳來:
對面的袁崇煥發布了一道命令,這道命令翻譯下來就是,以后所有輸往皮島等諸島的糧食物資,必須從山海關出發。
而山海關,是控制在袁崇煥手中的。
這就相當于,將毛文龍的飯碗交給了袁崇煥。
毛文龍非常氣憤,馬上上書給崇禎,強調禁海改道會導致駐軍缺糧,甚至會危及敵后根據地的生存。
未果。
四月份,毛文龍率四十戰船前往山東登州,索餉,未果。
輿論進一步發酵,甚至傳出毛文龍曾有“牧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的悖逆之語。
四月底,毛文龍從登州前往寧遠,和袁崇煥展開了第一次交涉,無果。
六月一號,袁崇煥和毛文龍在雙島再次會晤,宴會上雙方進行了看似親切友好實則互相試探的會談,在涉及糧餉、兵馬等問題上,雙方不歡而散。
整個會談持續了幾天,無果。
六月五日,袁崇煥回請毛文龍,席間稱奉密旨,下令逮捕毛文龍,并用崇禎賜給的尚方寶劍殺毛文龍。
事后,袁崇煥給崇禎上奏,自請擅殺毛文龍之罪,崇禎批復:“毛文龍懸踞海上,糜餉冒功,朝命頻違,節制不受。近復提兵進登,索餉要挾,卿能周慮猝圖,聲罪正法。事關封疆安危,閫外原不中制,不必引罪。”
我替大家翻譯一下,大意就是:卿,干得漂亮!
第二年的八月份,袁崇煥被崇禎帝下令處死,其中一條罪名就是“擅殺毛文龍”,但是詭異的是,終大明一朝,朝廷都沒有給毛文龍平凡。
所以,到底是誰,殺死了毛文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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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補充一點,毛文龍死后的幾年里,其部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先后降后金,成為后來引導清軍南下入關的得力干將。在孔有德發動吳橋兵變叛亂的時候,一個二十歲的青年隨父前去平叛,因平叛有功,受封副總兵,并且從此發跡。
此人名叫吳三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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