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反恐訓練 – 由特朗普遇刺想起的

引子：

在2024年7月13日賓州巴特勒的競選集會上，前總統特朗普遭遇未遂刺殺圖謀，槍手向會場方向發射了數枚子彈，打中特朗普的右耳，美國特勤局迅速采取行動，將特朗普從現場撤離，并在隨后擊斃了襲擊者。特勤局在這次事件中的反應迅速且專業，讓人眼前一亮。他們宛如閃電般沖向前，圍成一道人墻，將特朗普從險境中迅速撤離。

美國特勤局（United States Secret Service）的主要職責是保護國家領導人，如現任、前任總統、副總統及其直系家屬，還包括外國貴賓，同時還保護重要場所，包括白宮、總統官邸、副總統住所以及其他一些關鍵的政府建筑。特勤局類似中國古代的御林軍。

特勤局特工的訓練如同鍛造一柄絕世寶劍，過程嚴苛而全面。他們首先要接受基礎訓練，學習法律知識、刑偵技術、個人防護、駕駛、武器使用及體能訓練。之后，他們接受高級駕駛、戰術反恐、醫療急救等專項訓練。實戰演練中，他們模擬戰場上磨礪反應能力和團隊合作精神。這樣的訓練使他們具備鋼鐵般的意志、無與倫比的專業能力，以及保護國家領導人安全方面的專業素質和能力。

賓州巴特勒集會的電視畫面，像一部好萊塢大片在觀眾眼前展開，特勤局如忠誠的騎士，守護國王般護衛著特朗普。他們警覺如鷹，目光如炬，在這關鍵時刻，表現得沉著冷靜，果斷出擊，確保了特朗普的安全，展示了他們無畏的勇氣和高超的專業素質。

特勤局特工的表現，讓我回憶起我本人曾經接受過的反恐訓練，2012年，我寫過一些小文，我接受的訓練，旨在提高處理各種突發事件的能力。不妨在此與讀者分享

其中一部分。

卸下紅妝著武裝 — 我的反恐訓練

吳嘉，2012年

按規定，去高危國家工作之前，每位外交官必須參加國務院組織的反恐訓練。近幾年，派駐伊拉克、阿富汗和其他高危國家的外交官的人數成倍增長，參加外交系統反恐訓練的外交官多達幾千人。據國務院外交安全局預計，每年有數百名培訓人員注冊新課程。這個數字還不包括國務院近年來聘用的幾百名特勤局特工，特工的訓練更加專業、細致、復雜。我這次外派之前，也必須完成封閉式反恐訓練。訓練項目繁多，舞槍弄棒、險象環生，驚恐之余，遂將此次訓練整理成下面文字。

非正常駕車，逃生第一

封閉式培訓的第一個項目是駕車。駕車嘛，誰沒駕過，眼視前方，腳踩油門，手握方向盤，能有多復雜呢？非也。這個項目從最簡單的急剎車、急轉彎開始，漸進加大難度：打滑控制、2秒鐘之內掉頭（試想一下手腳配合的速度）、直線急速倒退（時速50英里）、走S形、冰上剎車，總之，是一幕幕警匪片里才出現的場面 -- 飛車、急轉彎、撞擊，猛剎車，輪胎與地面劇烈摩擦發出刺耳的尖叫和濃煙。上車不過幾分鐘，我便感覺頭重腳輕，眼冒金花，趕緊掏出教練事先分發的暈車藥塞進嘴里。

我們每4人一組，加教練共5人一輛車，輪流操縱方向盤，沒輪到你，也要坐在車里一起“共苦”。與我同組的3名學員全是男士，教練瑞白卡反倒是不讓須眉的巾幗，真是哪行飯碗都有女人端。“皎皎者易污” 美麗的女人不經老，常年的室外作業，使得瑞白卡的白色肌膚，看上去像是被粗砂磨過的黝色帆布，粗糙不堪。

我一孱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對駕駛本能地心生怵意。直線倒車時，我將車子一遍遍開進路邊的渠溝里。論技術，論勇氣，我被那些男士甩出好幾條街。丹尼斯來自毒品管制局，是一名專職直升機飛行員，駕車技術與教練不遑多讓。所以他小試身手，就賺了個滿堂彩，立馬榮升為“標兵”。任憑車子橫沖直闖，他都不暈，時被獎掖，令我凜然敬畏。兩廂比照，何異霄壤之別？其他兩位男學員也功力不凡，會者不難，難者不會。在我面前，他們個個是“拳打少林，腳踢武當”的主兒，更反襯著我的渺小和無助。

接下來的任務越來越嚴峻。我不可救藥地進入暈車的最深境地，天在轉，地在顫，嘴皮在發抖，腳不聽使喚，暗自忖道：“怕是堅持不下來了。”教練投來同情的眼光，沒等我求救，便讓我下車稍事休息調整。真糟糕，出師未捷身先死。

訓練第一天，負責人在課堂上就告誡我們，在反恐訓練中敗下陣來，不是沒有先例的。訓練班上半途而廢的“逃兵”們，不得不讓原單位領回，重新分配駐外任務。

不行，我要堅持下去。困難是磨練意志和力量的礪石，雖然僅有意志似乎不足以成事，但它是不可或缺的先決條件，我不甘愿輸給自己，也不能自甘落后。下午學駕駛裝甲車，技術雖難，速度卻慢了許多，沒再讓我的腸胃翻江倒海。裝甲車的車體比一般越野車更沉重寬實一些。駐外人員外出執行野外公務一律乘坐裝甲車，因而熟悉它的內部結構和操作，著實很有必要。

有一項訓練讓人難忘：當司機中暗器受傷，或遇難失去駕駛能力的時侯，坐在乘客席上的你當如何應對？你要學會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重新調整手腳的功能分配，左手扶著駕駛座的靠背，右手握方向盤，左腳跨過去踩油門，繼續駕車逃生。這樣的技巧屬于一點就透，記住了也就永世難忘了。

巴基斯坦前總統穆沙拉夫寫過一本回憶錄，《在火線上》(“In the Line of Fire”)，書里多處描繪發生在他身邊的高官遭遇襲擊的恐怖事件。2004年6月刺殺卡拉奇軍軍長的襲擊最為驚險，軍長的司機在第一輪槍擊中頭部中彈，失去意識，但他下意識地將腳死死踩在油門上，汽車呈“之”字狀前進。在駕駛員后座的副官見狀立即伸手接過方向盤，以死人的腳和活人的手配合駕駛汽車，沖過了槍林彈雨。而軍長的后衛車僅落后一步，被打成了馬蜂窩，車上的7名士兵全部遭槍擊身亡。穆沙拉夫本人也經歷了數次驚心動魄、命懸一線的座駕遇襲事件，大難不死。除了運氣不錯，也是隨扈人員訓練有素，功不可沒。

我們還學習了駕駛其他各種重型車輛。有一種高機動多用途車輛，簡稱HMMWV或悍馬。這是一種軍用越野車，四輪驅動。在高危地區，這種車型基本取代了小吉普以及其他輕型卡車。

哪種駕駛訓練項目最刺激呢？當屬接下來幾天的實地撞車。當一輛車橫在你面前，狙擊手趴在車后舉槍對你瞄準，后面的逃生之路也被堵死的時候，你想過對策嗎？想逃生，唯一的方法就是硬沖過去。我們首先在教室里接受課本知識：機械原理、汽車構造、車體與重心的關系、角度等等。學員們正襟危坐，努力記下所有內容。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從課堂出來，我們來到演練場地，教員率先示范。

“你們要調整方向盤的角度，對準橫在你面前的車的前三分之一的部位，而不是迎頭對準中間，兩車正面相撞是沖不過去的。這時候敵人已經下車，用車身做隱蔽，舉著槍瞄準你。你應該放慢車速，作出“就范”的姿態，把時速降到每小時10到15英里，假裝要停車投降，以迷惑敵人。等到離障礙物還有15米的時候，你要突然猛踩油門，直沖過去，殺他個冷不防。”

“記住，絕對不能松開油門，要將腳死踩到底，否則撞得不利索，反而會有震蕩感，身體受到反彈，傷及自己。被你成功撞擊的車，應該呈90度轉向。”

“還有，要眼疾手快，腳比手眼還要快。”

在撞車前的幾秒鐘，我突然想到日本的武士道，以身殉道，一跺腳，一咬牙，殺人的心都有了。戰場啊，那本來就是不容溫情的地方。

接著學習如何逃脫身后被堵截的車輛。原理一樣，無非換成倒車檔，眼睛盯著后視鏡，以最快的速度對準后面的車“殺”過去。課上一律要求我們帶頭盔。在撞車演練時，教練們故意摘下頭盔，以表示震動之微弱，如果撞車方式正確的話。如此一番前撞兩下，后擊三下，外形好端端的車子被我們撞得缺胳膊少腿，終于趴下不動彈了。我們的骨架也快要散了，比那幾部車好不到哪兒去。

停車也有套數。教員認為，我們應盡量將車子倒退進停車位，車的側門正對主路。這樣會減少被阻截的可能，提高逃生概率。

“上過戰場的軍人一般都將車倒進停車位，退役后也還會保持這個習慣，” 瑞白卡對我說。后來我認識的幾位退伍軍人，都證實了這個下意識習慣。甚至有警官以此來判斷嫌犯是否有軍人背景。

練火眼金睛，識爆拆爆

反恐訓練的項目涉及面之廣，成本之高，從它包括的內容上看，便知道培訓費為何不菲。僅我去的培訓基地，就有數不清的大型設施，包括駕駛員訓練軌道、室內室外射擊場、用于軍事行動的移動城市地形模型、爆炸遏制設施、爆炸物拆遷場、彈藥倉庫、便攜式軍械庫、破壞設施、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急救培訓設施、教室、實驗室、行政辦公室等等。

談到爆炸物，如今最常見的就是簡易爆炸裝置，英語叫Improvised Explosive Device，簡稱“IED”，又稱“土制炸彈”。這種自制爆炸裝置成本低廉，材料隨處可得，殺傷性卻絲毫不小。IED引爆方式有近百種，且不易偵測，什么電線、電池、儲藏品、被丟棄的車輛、軍事設備、武器、繩索、玩具、尋呼機等，都可以成為簡易爆炸裝置的偽裝，令人防不勝防。

簡易爆炸裝置成了恐怖份子和極端分子使用的最為危險和有效的武器，每天都在伊拉克、阿富汗、巴基斯坦、黎巴嫩、埃及等國家制作和運用。電視新聞里屢屢出現的恐怖襲擊事件，許多是由這些IED造成的，隕命于IED爆炸的軍人和平民不知凡幾。在伊拉克，聯軍的傷亡人數，60%多是簡易爆炸裝置造成的。在阿富汗，平均每月要發生數百起利用簡易爆炸裝置的襲擊事件。

影片《拆彈部隊》鏡頭

問題是，在沒有爆炸物探測儀的情況下，沒經訓練的人，光憑肉眼去識別和探測簡易爆炸裝置，是件很難的事，更不要說排爆了。奧斯卡獲獎大片《拆彈部隊》（The Hurt Locker），講述的就是美國拆彈專家在巴格達執行拆彈任務的故事。影片一開始，就出現了拆除街頭炸彈的程序的畫面，機器人被遙控進入街頭偵查，一旦發現炸彈，行動小組便穿上防爆服，攜帶排雷工具進入目標區域。他們必須小心翼翼地作業，神經緊繃，一絲不茍，稍不留神就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訓練課上，教員教我們不斷提出疑問，易拉罐為什么會擱在這些位置？原本清潔的馬路旁為什么新出現了一堆垃圾？訓練內容還包括實地識別和搜查車內的爆炸物。學員們緊隨教員身后，先觀察車的外部，包括底盤，再仔細查看車內所有目力和雙手能觸及到的地方：后視鏡、方向盤、換擋器、頭枕、遮陽板、安全帶、手套箱、煙缸等。發現可疑物后，拆卸炸彈更容不得半點差池。當然，我們的訓練重點是識別炸彈，而非拆卸這樣的專業活。

為了讓我們親眼目睹炸彈的威力，造成心里警惕效應，教員領著大家來到一輛汽車前，把一個小炸藥包安置在駕駛員座位上。

“現在撤離到安全地帶。”

待全體學員撤到防護棚里面的玻璃觀察臺后面，教員開始引爆炸彈。“轟”的一聲，汽車頃刻間被炸成一堆廢鐵。教員又領著我們檢驗“戰果”，只見汽車碎片四處散落，最近的一塊就在我們觀察臺腳下。如果沒有親手引爆一輛汽車，我們不會知道，一個僅有五磅重的土制炸彈會有如此大的殺傷力，不難想象，一顆幾百磅的炸彈該有多大的威力。

非正常射擊，抵抗到底

靶場的射擊演習又是我的軟肋，對實彈打靶心生存畏懼。早上的抖擻精神全不見了，步槍、手槍、規定每發子彈必須打完。別人掄起手槍就能射擊，我呢？那支左輪手槍在我手里如巨石般沉重，子彈上膛都要搗鼓半天，扣動扳機要兩個指頭一塊用勁。那把AK47沖鋒槍，被我吭哧吭哧地推上了膛，舉起槍來怎么瞄準，都無法將兩個準星對成一線。我想，從我的槍口打出去的子彈，八成是飛到西伯利亞去了，那射擊靶上的累累彈痕沒有一個會是我留下的。

我整個一個盲人騎瞎馬，況且，單薄的形體給我帶來的弱勢，在全班同學面前暴露得一覽無余。沒有金鋼鉆，你攬什么瓷器活？精力又不濟，只能眼睜睜束手就擒。“服了，我認輸。威脅來臨，第一個坐以待斃而倒下的人，就是我了，” 我抓耳搔腮，一副認栽的倒霉相。

“記住，無論發生什么，不能放棄,” “戰友”丹尼斯認真地對我說，“放棄等于自殺，你就是你自己最大的敵人，拼也要拼個魚死網破。”

丹尼斯說的有理。聽了他的鼓勵，我重新振作起來。做逃兵的士兵還叫士兵嗎？再說了，沒有行不行，只有愿不愿。有一天，我們必須穿上士兵用的防彈衣演練，這防彈衣可不是大家熟悉的防彈背心。剛開始我連拎都拎不起來，好家伙，40余磅。我第一次把它穿在身上，再戴上鋼盔，才切身體會到什么叫地心引力。我穿著它舉步都難，別說摸爬滾打了。

演練戰地急救，假戲真做

還有一堂訓練課教授戰地緊急包扎。

“現在需要你們穿上防彈衣，實地操作我們剛剛講授的傷員包扎。記住，首先做生命體征測試，最先搶救呼吸快要停止的傷員。”

急救措施的第一課就是心肺復蘇術（CPR），俗稱“人工呼吸”。及時正確使用心肺復蘇術這一急救措施，一條即將消失的生命就可能被揀回來。據統計，即時實施人工呼吸的救活率超過40%，可謂回天有術。反之，如果等到把病人送到醫院再搶救，救活率降到了1.4%。因此，CPR訓練在美國極其普及，多年前，我曾接受過有資格認證的CPR訓練，包括實際操作。那張由紅十字會頒發的急救資格卡，一直被我揣在錢包里，以防緊急情況時派上用場。遺憾的是（或者說欣慰的是），直到今天，也沒遇到過施展技能的機會。

我還記得急救程序的一些關鍵步驟和要領。譬如如何調整病人躺臥的姿勢，如何保持呼吸道暢通：要讓患者傾斜，一邊清除咽喉和舌頭的堵塞物。在無氧氣瓶等設備供應時，怎樣正確地做人工呼吸；胸部按壓的頻率和力度，十分有講究。本來對我來說，有了以前的CPR訓練，這堂課本應是庖丁解牛、得心應手的事，但是因長期缺少練習，許多操作程序又變得生疏了。

急救的最后一招，是如何操作一種帶電的震顫器，又是一番器械操作。上完急救課，我腦子里一片殷紅。稍喘口氣，教員又開講其他與戰爭殺戮有關的戰場救治常識：燒傷、割傷、擦傷、刺傷、骨折、鼻出血、顱腦損傷。

怎樣緊急處理骨折，也是重頭戲。包扎是關鍵，要確保正確的骨折固定和支持，以防止碎骨頭刺破肌肉、血管和皮膚。實地演習的血淋傷口使用的雖是色料，但對視覺仍是一個不小的刺激。紗布、繃帶、固定板都是真槍真刀，浪費了無數包（卷）消毒紗布。連被包扎的傷員也是我們輪流坐莊，前一刻躺在地上裝扮病人，眨眼間又跪在地上“搶救”傷員，假戲真做。唯其如此，才能提高教學效果。漸漸地，我也進入角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外傷、手術不再視如煉獄。

訓練還包括如何對付生化武器。各種冷僻名詞、術語，經教員講授，立刻變得經脈分明。有機會我將另做敘述，先留個伏筆。

教員們恨不得把他們的絕技全傳授給學員。我們呢，就像《西游記》里金角大王的那個葫蘆，能把乾坤日月都裝進去，“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就差幾招花拳繡腿的武術了。家有萬貫，不如武藝八般。真如此，就該叫“俠訓班”了。

-The End-

文字 | 吳嘉

圖片 | 網路

編輯 |達人斯堂筆記 玉笛

達人斯堂筆記

吳嘉合集42

吳嘉合集 · 目錄

上一篇自由與希望的慶典下一篇重來回首已三生──我的1977年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