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任鏡頭下1930年代的南京

中國商務(wù)印書館2022年出版的《好玩兒的大師——趙元任影記之學術(shù)篇》（以下簡稱《趙元任影記》）是語言學家、音樂家、翻譯家趙元任先生的私人影集，收錄了趙元任生前留下的近千張照片，絕大多數(shù)為趙元任自己拍攝，時間跨度達九十年之久，其中不少照片記錄了他的南京足跡，也為上世紀二十至三十年代的南京城留下了珍貴的影像。

《趙元任的南京足跡》嘗試結(jié)合相關(guān)史料，對《趙元任影記》涉及南京的照片進行一些粗淺的解讀。

今天是最后一部分：1934-1937年 趙元任在南京中研院

1.從清華到中研院

1925年5月，趙元任夫婦帶著在美國出生的兩個女兒，從歐洲經(jīng)東南亞返回中國。這一次離國，時間將近四年，行程則繞地球整整一圈。

回國不久，趙元任去了北京。他是第三位抵達清華國學研究院的導師。這時梁啟超、王國維已先行到達，陳寅恪則于1926年8月到達，形成因擁有“四大導師”而引以為豪的清華國學研究院鼎盛時期。趙元任當時只有33歲，是國學院導師中最年輕的一位。

△清華國學研究院的“四大導師”（選自《趙元任年譜》）

趙元任在國學研究院第一年開設(shè)方言學、普通語言學、音韻學”課程，還在大學部開設(shè)邏輯學、音樂欣賞等課。從這時起，他就正式以中國語言學和語音學為學術(shù)方向了。

1927年秋冬，趙元任在教學之余，還以吳語為主題開展了一次方言調(diào)查。這是他在國內(nèi)第一次系統(tǒng)運用現(xiàn)代語言研究方法進行方言調(diào)查。10月10日，他10月10日從清華出發(fā)，12月25日返回學校，歷時兩個半月，記錄了及吳語區(qū)33個地方的方言，訪問了200多人，記錄了63個發(fā)音人的聲音素材，其中也包括南京（調(diào)查時間為11月25日至27日）。

△吳語方言調(diào)查途中，趙元任在火車站臺上等候上車（選自《趙元任影記》）

△吳語方言調(diào)查區(qū)域圖（選自《趙元任影記》）

經(jīng)整理、分析和研究，趙元任完成了《現(xiàn)代吳語的研究》，在清華研究院出版。這部著作為后來的方言調(diào)查提供了科學的方法，受到語言學界的廣泛推崇，被評為“中國第一部用現(xiàn)代語言方法研究方言的著作”。

1928年4月，根據(jù)蔡元培等人的提議，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決定設(shè)立中央研究院（簡稱中研院），任命蔡元培為院長。同年大學院改稱教育部后，中央研究院劃為獨立機構(gòu)直屬于國民政府，蔡元培任中央研究院院長，楊杏佛被聘為中央研究院總干事，傅斯年被聘為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簡稱中研院史語所）籌備處委員,后聘為所長。

8月，趙元任接受蔡元培和楊杏佛的邀請，從清華轉(zhuǎn)到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負責創(chuàng)建語言組，并任史語所語言組主任。他認為語言學是他最大的興趣，史語所語言組的工作將是他畢生的事業(yè)。

2.全家遷居南京

“九一八”事變后，由于北方局勢日趨緊張，中央研究院奉命遷往南京，在南京北極閣興建史語所。在辦公樓建成之前，史語所從北平暫遷到上海。在這段時間，趙元任在上海考取了國內(nèi)汽車駕照，還到南京做過一次演講。

1934年6月，史語所從上海遷到南京，趙元任全家也隨著搬到南京。6月1日，趙元任親自開車，帶著夫人離開上海，經(jīng)過杭州、宜興到達南京，同行的還有好友唐鉞夫婦、蕭友梅。

△一起前往南京的同車人。自左：唐鉞、蕭友梅、楊步偉、唐鉞夫人。（選自《趙元任影記》）

6月3日下午，汽車開到南京郊區(qū)的勞山附近，一個小女孩突然穿過公路，趙元任雖緊急剎車，但女孩因衣服被掛在車前擋板上，被拖了一段而受傷。趙元任被警方扣留，女孩由楊步偉陪同到鼓樓醫(yī)院搶救脫險，經(jīng)過一段治療后完全康復，連疤都沒留下。女孩父親是一位通情達理的人，這場事故不但圓滿解決，趙元任一家還交上了一位新朋友。

趙元任一家到南京后，臨時將金陵刻經(jīng)處里無人居住的兩間“兇屋”修理起來暫住，對房頂進行了大修，加了下水道，裝了浴盆和抽水馬桶。安置妥當后，就開始了在南京永久定居的計劃：建立先進的語音實驗室，全力投入到語言研究工作中，并在南京置業(yè)立家，準備永久居住。

楊步偉從好友蕭友梅手上轉(zhuǎn)買了藍家莊的一塊地蓋房子，門牌號是藍家莊24號。當時南京正在大張旗鼓搞建設(shè)，家家造房子，都由太太負責和監(jiān)工。藍家莊趙家新房的貸款、設(shè)計等也都由楊步偉操辦，還差點擺了一個烏龍。楊步偉在《雜記趙家》中寫道：

我們回南京后自然就是忙著蓋房子的事了，房子的設(shè)計畫圖等等都是我打草稿，再給人畫藍圖，包工的人也就照葫蘆畫瓢做。沒料到車房頂上加的一間和正房接頭的地方，因為車房低了四尺接不起頭來，人走不過去，只可以跳下去。無法辦，只得在上面加了一個臺子，下面的樓梯才可以通過去，人人看了都要莫名其妙一下。朋友們以后都笑我這個好設(shè)計家，他們一蓋房子就說不要像趙太太樣，樓梯下不去，上面加一個臺子。元任就拿那個閣樓完全堆重要的書和雜志，成了個書庫。

1935年，藍家莊房屋落成，趙元任全家遷入新居。

《趙元任影記》學術(shù)篇中沒有收錄藍家莊的照片，好在《趙元任全集》中有一張，門牌號碼24號清晰可辨。

△趙元任在藍家莊24號門前（選自《趙元任全集》）

這處房屋在1937年趙家離開之后毀于戰(zhàn)火，其位置不詳。不過楊步偉在《雜記趙家》提到，藍家莊房子建好后，市政府要在這兒開一條馬路直達城外，將影響幾十家新蓋的房屋，楊步偉被推為居民代表與市政府交涉，征地暫時擱置，此事才告一段落。

在1930年公布的《首都干道系統(tǒng)圖》上，的確有一條道路從藍家莊北側(cè)穿過，位置相當于今天的北京東路。

△《首都干道系統(tǒng)圖》，箭頭處為藍家莊，黑色虛線是規(guī)劃路線

由此推測，藍家莊24號可能更接近今北京東路一側(cè)。

除藍家莊外，楊步偉還在金陵刻經(jīng)處庵房外空地上建了一所房子給表妹使用，并以三哥名義在中山陵陵園新村領(lǐng)買了一塊三畝的地皮（地段在汪精衛(wèi)的地對面），將來蓋成房子，打算叫做杏花村。

3.“黃金十年”后期的南京城

此時的南京正處于“黃金十年”后期，《趙元任影記》中出現(xiàn)了許多珍貴的南京城市影像，拍攝時間都在1935年前后。

△南京城郊遠景（選自《趙元任影記》）

△中央黨務(wù)學校（選自《趙元任影記》）

△國立美術(shù)陳列館（選自《趙元任影記》）

△國民大會堂（選自《趙元任影記》）

△紫金山天文臺（選自《趙元任影記》）

△興建中的中央監(jiān)察院（選自《趙元任影記》）

△城內(nèi)到處在修路（選自《趙元任影記》）

△建筑工地（選自《趙元任影記》）

△建筑工地（選自《趙元任影記》）

△街道一景（選自《趙元任影記》）

△建設(shè)中的城郊鐵路（選自《趙元任影記》）

上面這張照片標注時間為約1935年。1934年至1936年，南京城郊有兩條鐵路在修建，一條是江南鐵路，另一條是京市鐵路南延線。照片中鐵路后方的背景很像一段城墻。如猜測無誤，這條鐵路應(yīng)是南北向的京市鐵路，拍攝時間在1936年，地點在新辟的雨花門外養(yǎng)虎巷附近，京市鐵路南延至此，與東西向的江南鐵路接軌。

△1937年地圖，城墻外的東西向鐵路是江南鐵路，穿過城墻而出的南北向鐵路是京市鐵路，箭頭所指處為養(yǎng)虎巷。

△首都鐵路輪渡碼頭，鐵橋正在開啟（約1936年）（選自《趙元任影記》）

△趙如蘭（趙元任長女）在看拆廣告墻（選自《趙元任影記》）

△大街上看熱鬧的群眾（選自《趙元任影記》）

△大街上的游行群眾（選自《趙元任影記》）

△趙如蘭在中央博物院工地，遠處建筑是監(jiān)察院（選自《趙元任影記》）

△趙如蘭在中央博物院工地（選自《趙元任影記》）

△考試院前的勵士鐘塔（選自《趙元任影記》）

4.北極閣中研院史語所

趙元任雄心勃勃，準備動員語言組所有研究人員在幾年內(nèi)把國內(nèi)漢語、非漢語方言都調(diào)查一遍，把資料整理出來，作以后語言研究參考。他還計劃建造一個規(guī)模宏大的語音實驗室，把所有調(diào)查的語言材料都用儀器灌成永久性的音檔，以便隨時供聽寫和整理之用。

△唐鉞在中研院社會科學研究所大門前（選自《趙元任影記》）

上面一張照片中，北極閣山頂上的三層樓房是楊廷寶設(shè)計的宋子文別墅，山下的大門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這個樣式了。

△1935年的南京中研院大門（《東方雜志》1935年第32卷第17期 ）

△建造中的中央研究院新大樓（選自《趙元任影記》）

△中央研究院院內(nèi)（選自《趙元任影記》）

△中央研究院院內(nèi)（選自《趙元任影記》）

△趙元任的兩個女兒（如蘭和新那）在中研院新大樓前（選自《趙元任影記》）

△遠望中研院（選自《趙元任影記》）

△遠望中研院（選自《趙元任影記》）

1934年10月12日，史語所語言組遷入坐落在北極閣的新辦公樓

△中研院史語所主要成員合影，第二排左1是趙元任（選自《趙元任影記》）

據(jù)楊步偉《雜記趙家》回憶：

（中研院史語所）所址是在考試院旁，北極閣下面（北極閣是南京的古跡），除氣象臺研究所外其余新蓋的房子多數(shù)是宮殿式的。元任的研究室在三層，特別講究，隔音的地毯都是從北平定制的，照全房間的大小，是一色灰白色的厚地毯，所有各種儀器也都是由外國定購的。這些上并不是元任特別的要求，全是孟真（注：傅斯年）預備的（所以因此也特別招人妒忌)。因孟真想這些以后都是大家終身的事業(yè)了，所有的研究人員都可以安心一意地發(fā)展他們的專業(yè)了。

△趙元任在新辦公室里（選自《趙元任影記》）

△趙元任在新辦公室的書架前（選自《趙元任影記》）

△趙元任的書房（選自《趙元任影記》）

△趙元任在準備錄音的鋁盤（選自《趙元任影記》）

△趙元任參加評選會（選自《趙元任影記》）

△潘光旦在作報告（選自《趙元任影記》）

△1937年，史語所同仁送李方桂到美國耶魯大學任教（選自《趙元任影記》）

5.戰(zhàn)爭陰云逼近南京

藍家莊房子建好不久，戰(zhàn)爭陰云就逼近了。隨著時局的緊張，國民政府在南京市中心和公園里設(shè)立了幾個大型炸彈模型，警示民眾戰(zhàn)爭正在逼近。楊步偉《雜記趙家》寫道：

連南京各街要道，例如新街口都放個大炸彈的模型，以示人民想到有敵人來轟炸的情形及防備而不要驚亂，家家還挖防空壕以備避炸，有汽車的人家一定要預備多少汽油和糧食等等。元任就只注意那些標語的古怪文法，什么“大家要提心吊膽地恢復民族固有的地位”之類。

△五洲公園里的炸彈模型（選自《趙元任影記》）

1936年秋冬，綏遠抗戰(zhàn)爆發(fā)。楊步偉和李濟夫人發(fā)動二三十人出錢出力買材料，在趙家趕制了170多件短棉襖，通過綏靖公署轉(zhuǎn)給熱河前線的將士。她們還在每件棉襖口袋里放上一張字條，感謝前方將士受凍受累、舍生忘死地保護后方人民。

△四女兒小中站在慰勞棉衣前（選自《趙元任影記》）

6.長江邊的水上機場

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前夕，國民政府在廬山召集國內(nèi)各界人士商議抗戰(zhàn)大事。梅貽琦、蔣夢麟、胡適等經(jīng)南京到廬山開會，趙元任夫婦帶著家人在南京為他們送行，送行地點在下關(guān)水上機場。

下關(guān)水上機場也稱三汊河水上機場，是中國航空公司在下關(guān)設(shè)置的水上民用機場，也是南京歷史上第一個水上機場。該機場始建于1930年8月，最初地點在下關(guān)三汊河，因地點偏僻，且夏日江水泛濫，次年11月16日移至中山北路末端的江邊（今中山碼頭南側(cè)大興碼頭附近），這里地理位置更好，交通更方便。機場設(shè)有風標、氣壓表、寒暑表等氣象設(shè)備和200瓦無線電短波電臺通信設(shè)備。

△1930年8月30日《申報》報道南京下關(guān)興建水上機場

△網(wǎng)友@太古山人 標出的下關(guān)三汊河水上機場大致位置

趙元任拍下的送行照片上，出現(xiàn)了早已消失的下關(guān)水上機場。這是一組非常難得的照片，攝影師（應(yīng)該就是趙元任本人）連續(xù)拍攝下水上飛機從降落到起飛的一系列動態(tài)場景。

△胡適、梅貽琦、莊前鼎等準備上飛機前往廬山（選自《趙元任影記》）

眾人站立的地點在水上機場的浮橋碼頭，身后江面上停泊著一架水上飛機。

△胡適、梅貽琦、莊前鼎等準備上飛機前往廬山（選自《趙元任影記》）

△一架水上飛機向岸邊滑過來（選自《趙元任影記》，書中原注釋寫作“雙翼水上飛機”，誤，實為單翼飛機）

△水上飛機滑向岸邊（選自《趙元任影記》）

工作人員引導飛機靠近浮橋碼頭，水上機身上印著“浙江”兩個字。經(jīng)網(wǎng)友@北村顥顥 辨認，此飛機為中國航空公司的西科斯基S-43水上飛機“浙江”號。不過“浙江”號一般是飛上海-廣州航線，此刻卻在南京下關(guān)出現(xiàn)，應(yīng)是專為參會人員赴廬山派出的包機。

△停在水面上的飛機（選自《趙元任影記》）

這張照片中出現(xiàn)了兩架水上飛機，除了前面那架“浙江號”，近處還有一架雙翼水上飛機。這才是三汊河機場的日常起降機型——洛寧式水上飛機，它也是中航第一款水上飛機。

△傅斯年上飛機，與朋友告別（選自《趙元任影記》）

傅斯年上了飛機。水上飛機停泊時，需要工作人員用手拉著以保持機身穩(wěn)定。

△趙如蘭在碼頭上送別（選自《趙元任影記》）

△水上飛機就要起飛了（選自《趙元任影記》）

△眾人駐足遠望（選自《趙元任影記》）

就在這次會議期間，“七七事變”爆發(fā)了。7月17日，蔣介石在廬山會議上發(fā)表抗戰(zhàn)宣言。會后，胡適、梅貽琦等由廬山返回南京，趙元任夫婦到江邊迎接他們，并送到旅館。

△梅貽琦、胡適等從廬山返回南京（選自《趙元任影記》）

據(jù)網(wǎng)友@北村顥顥 判斷，送胡適等回南京的這架S-43飛機也是“浙江號”。因為當時全國只有兩架S-43水上飛機，一架是“浙江號”，另一架編入了蔣介石的專機組。

這可能是“浙江號”水上飛機的最后影像，它在二十多天后（1937年8月8日）就墜毀了。五個月后，侵華日軍攻占了南京，下關(guān)水上機場也被廢棄。

△梅貽琦、胡適等在旅館住下，在南京等待家人從北平南下（選自《趙元任影記》）

7.趙元任一家離開南京

1937年7月26日，趙元任突然發(fā)起高燒，家里人和老朋友們都非常著急，梅貽琦、胡適、唐鉞、傅斯年、蔣夢麟、朱經(jīng)農(nóng)等都來探望，有的甚至每天都來。7月30日，醫(yī)生診斷為惡性瘧疾。連續(xù)高燒，加上心率過速的舊病復發(fā)，趙元任身體異常虛弱，聽到一點動靜就全身大汗淋漓。醫(yī)生建議盡早離開南京，到安靜的地方養(yǎng)病。

戰(zhàn)火步步逼近。史語所開始組織部分人員把研究所遷往長沙，大家也在考慮如何疏散家眷，有的擬把家眷送往安徽，有的準備帶著家眷內(nèi)遷。趙元任夫婦也在商量家里哪些東西應(yīng)該帶走，最后一致認為錢買不來的東西最重要，趙元任1906-1935年的日記和幾十年拍的四千多張富有歷史意義的照片，必須設(shè)法寄出去。趙元任躺在床上，讓楊步偉和孩子們把相片從相冊上撕下來，日記分 7個郵包，相片分 5 個郵包包好。8月3日-4日，由楊步偉到郵局寄往紐約貝爾電話公司的老同學處，使這些珍貴的資料得以保存。

8月13日，日軍開始攻打上海。經(jīng)朋友的幫助，趙元任搞到兩張船票，由女兒如蘭陪伴，乘“江順”號輪先行離開南京，前往長沙。楊步偉帶著三個孩子送他們上船，然后裝作歡歡喜喜的樣子離開，以免被看出心里的悲痛。

△趙如蘭陪趙元任乘船離開南京（選自《趙元任影記》）

趙元任離開后兩天，日本飛機就轟炸了南京。楊步偉回憶：

第二天八月十四（或十五記不清了）（注：應(yīng)為8月15日）中午，日本飛機真進城了，丁緒寶住在我們那一所房子里也未走。以前家家蓋防空壕，我們兩家也蓋了一個防空壕在地面上（南京蓋的都在地面上）。買不到結(jié)實木頭就給一個電氣冰箱放在中間可以結(jié)實一點。兩家小孩還在園子里看熱鬧，二女新那還恐看不見，特為坐上滑梯上看。三女來思怕得給頭放在冰箱里，我也站著看。連飛機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可是這次放了兩個炸彈在小營里，并未炸城里和市面上及住家等處。

8月19日，楊步偉帶著三個女兒撤離南京。臨走前，她把家里的床單全換了，還在床前桌上插了一朵玫瑰花。楊步偉以為中日戰(zhàn)事可在一兩年結(jié)束，他們很快就會回來，沒料到自此一別就是三十多年。

尾聲：后來的事

1937年8月24日，楊步偉帶著三個女兒，和史語所20余人一起，一路輾轉(zhuǎn)從南京來到長沙，一家人得以團圓。

1937年12月，由于戰(zhàn)火逼近長沙，史語所決定繼續(xù)南遷到昆明。

1938年1月12日，趙元任與老同學章元善等幾家人一行27人一起結(jié)伴南下，途經(jīng)廣西、越南，于28日下午抵達昆明。

由于史語所很難正常開展工作，趙元任于1938年8月攜全家離開昆明，去夏威夷大學東方研究所擔任客座教授。此后，他就留在美國，先后在耶魯、哈佛大學任教。

抗戰(zhàn)勝利后，許多在美國的學者相繼回國，趙元任也打算在一兩年內(nèi)回國。但當時的教育部長朱家驊要求他回國擔任中央大學校長，一向不愿做行政工作趙元任推遲了回國計劃，接受加州大學邀請到東方語言系任教，遷居加州伯克利。本以為這次只相當于回國途中的“路過”，沒想到這一“路過”就是三十多年，他在加州度過了余生。

1973年4月16日，趙元任夫婦一行五人乘泛美航空公司的747客機啟程，回國探親訪友，20日由香港進入深圳，然后經(jīng)廣州再到北京。這是趙元任夫婦自1938年離開昆明出國，35年后第一次返回祖國大陸。

△1973年，趙元任回國探親期間受到周恩來總理接見（選自《趙元任年譜》）

5月19日至20日，趙元任夫婦回到南京探親訪友，住南京飯店。到南京后，首先去看了金陵刻經(jīng)處。如今金陵刻經(jīng)處已經(jīng)由中國佛教協(xié)會接管，負責刻經(jīng)處的修復和經(jīng)版的保管。楊步偉看望了四表妹。趙元任回到北極閣原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舊址（現(xiàn)在是中國科學院地質(zhì)古生物研究所），上樓坐在自己過去曾經(jīng)辦公的房間里拍照留念。

△中研院史語所舊址今貌（云雁閣主2023年2月拍攝）

△中研院史語所舊址今貌（云雁閣主2023年2月拍攝）

藍家莊的住宅已在戰(zhàn)火中毀掉，他們只在住宅遺址處轉(zhuǎn)了一下。全家還游覽了中山陵、明孝陵、靈谷寺、夫子廟等過去常游玩的地方。最后，他們乘車通過南京長江大橋，聽陪同人員介紹大橋的建造經(jīng)過，觀看公路橋和鐵路橋，恰巧看見火車通過。

21日，趙元任一家離開南京，后又去了常州、上海。26日，經(jīng)深圳出境到香港，28日乘飛機返回美國。香港《大公報》以《訪華整月探親訪友 趙元任楊步偉抵港 對旅行表示極為滿意 楊說她祖父創(chuàng)辦的“金陵刻經(jīng)處’獲得很好保存》為標題，詳細報道了他們的回國之行。

△1973年5月，趙元任在常州青果巷老家和親戚相聚（選自《趙元任年譜》）

這一年，趙元任和楊步偉分別為82、85歲，他們在一個多月里跑了許多地方，看望了許多人，參觀訪問、座談、應(yīng)酬，很不容易。趙元任對此行非常滿意，他后來回憶道：

1973年春，我們以家鄉(xiāng)人的身份回到中國，度過了最愉快的時刻。回中國看親友的一個月，又激起了我們內(nèi)心的家鄉(xiāng)感情，以至離開中國的時候又像是離家了。所以，當我們在告別時說“很快我們再見”時，心中并不是沒有認真地計劃著“再見”。

1981年5月14日至6月14日，88歲高齡的趙元任應(yīng)中國社會科學院邀請，再度回國訪問（夫人楊步偉已于該年3月1日去世）。這一次，他花了三天時間在南京逗留。

△1981年，鄧小平接見回國訪問的趙元任（選自《趙元任年譜》）

5月24日至26日，在女兒們的陪同下，趙元任游覽了中山陵、明孝陵，參觀了紫金山天文臺，還尋找了過去生活過的地方，包括延齡巷金陵刻經(jīng)處、太平南路楊公井附近的江南高等學堂遺址、北極閣中研院史語所遺址。趙元任在語言組辦公樓舊址坐下拍照，又在大樓門前拍照留念。

△中研院史語所舊址今貌（云雁閣主2023年2月拍攝）

這是他最后一次來南京。

1982年2月24日，世界著名語言學家趙元任在美國去世，享年89歲。

他的孩子們尊重父母遺愿，沒有舉辦任何喪事典禮。趙元任夫婦的骨灰被合在一起，撒入太平洋，因為他們是屬于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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