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吞商史：甲骨文發現的來龍去脈

甲骨文，顧名思義，就是契刻或書寫在龜甲和獸骨上的文字，是我國目前所見最早成體系的文字，因主要出土于殷墟，所以也稱為殷墟文字或殷契。

甲骨文的發現頗富傳奇意味。19 世紀末葉，安陽殷墟一帶某農民犁地時，忽然隨土翻上來幾片甲骨，上面有文字符號，某些地方還涂有紅色。該農民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周圍也沒人能識別出來。但附近老百姓以前也挖出過類似的龜甲獸骨，因不認識，就稱之為龍骨。

古代藥物中雖有龍骨、龍齒一類稱呼，但無非是以古代的獸骨濫竽充數而已。由于這些古骨研成粉末以后可以治愈刀創一類外傷，所以藥鋪也常年收購，不過，價錢很低。對于上面刻有文字的甲骨，藥鋪一般不收，因此那些農民就把上面的文字和相關圖畫鏟掉以后才送過去。許許多多的商代史料因此被研磨成粉，當作藥吃進肚里，這就是所謂的 “人吞商史 ”。

各種甲骨大小不一 ，大 的把字去掉容易 ，小的就不好辦了，所以，老百姓干脆就把這些尺寸較小的刻有文字的甲骨統統扔到了枯井里。

當時，在安陽一帶游走著北京和山東兩派藥商，北京藥商派頭大，出手闊綽，一般居住在旅店，等著鄉人上門送貨；山東商人多屬小商小販，游走在鄉野，上門收購，晚間多住在小旅店或借住于鄉人家中。

山東藥商中有個叫范兆慶的，聽聞小屯出有很多甲骨，就前往觀察行情，結果在那里看到很多帶字的甲骨。范雖然不認識甲骨文，但畢竟常年在外，見多識廣。他看到那些甲骨上的刻畫和商周時期的金文有類似之處，便一股腦兒全部收下。那些鄉人出乎意料地“高價”賣去“無用”之骨，大喜過望，就趕快跑回去尋找那眼枯井。遺憾的是，枯井所在之處已經填成了平地，找不見具體方位。

范兆慶后攜帶這些有字的甲骨到北京去見時任京師團練大臣的山東老鄉王懿榮。王懿榮是清末著名的金石學家、鑒藏家和書法家，一見之下，即判定甲骨上的這些契刻符號為中國古代文字，遂出高價全部收下，又另付范兆慶白銀 600 兩，要范再去安陽小屯收購全部出土甲骨。恰值王懿榮好友劉鶚，就是《老殘游記》的作者，在京候補。

王懿榮、劉鶚兩人辨認后，鑒定為“殷人刀筆文字”。時為 1899 年。還有一說 ，山東古董商范壽軒于 1898 年陰歷十月推銷古董來到天津王襄家中，告訴王襄在安陽鄉下發現有好多帶契刻圖畫的古骨，因不知是否有價值就沒有收購。

王襄自幼喜歡小篆、古書，對金石學有一定研究。當時，王襄的同鄉孟廣慧也恰巧在座。孟廣慧，字定生，是一位書法家和古器鑒藏家。孟廣慧認為可能是古簡一類，遂敦促范壽軒下去訪求。第二年秋天，范從安陽小屯攜帶著他收購的多片有字甲骨再次到天津見王襄求售，王襄、孟廣慧等人見之，驚為千載瑰寶，遂同王襄各收購若干。

王懿榮從 1899 年 至 1900 年春，花重金共收購 1508 片有字甲骨。然而，王懿榮尚未來得及對這種文字進行深入研究，即在 1900 年 7 月八國聯軍攻陷北京時自殺殉國。王懿榮殉難后，為了籌資發喪并還債，王家出售其所收藏古玩字畫。王懿榮的兩個學生，劉鶚，買了甲骨；廉南湖，買了字畫。

劉鶚后來又千方百計地四處收購了三四千片帶字甲骨，連同從王懿榮處購買的 1500 余片，總計達到了 5000 多片，然后，他從中挑選了 1058 片，分門別類整理后，于 1903 年 拓 印 出 版 了 《鐵云藏龜》， 這是中國第一部著錄甲骨文的著 作 。《鐵云藏龜》的出版使甲骨 文由只供少數收藏者在書齋里觀賞的古董，變成了一般學者都可以研究的珍貴史料。

王懿榮、王襄、孟廣慧等人對甲骨的收購，以及劉鶚《鐵云藏龜》的出版，引起其他學者和古董商的重視，彼時又值八國聯軍侵略中國，像加拿大人明義士、日本人林泰輔等也前來中國搜購，甲骨價格一路飆升，殷墟一帶遂出現了胡挖濫掘的亂象，大量的甲骨流向了海外。

那些古董商人為了從中漁利，故意隱瞞甲骨出土地，謊稱來自河南湯陰。后來羅振玉經過多方打探并親自下去查詢后，才確定甲骨的出土地是在安陽洹河之濱的小屯村。羅振玉先后搜集到近 20000 片 甲骨，于 1913 年精選出 2000 多片編成《殷墟書契》（ 前 編 ）出版 ， 后 又編印了《殷墟書契菁華》（續編），為甲骨文的研究奠定了基礎。

繼羅振玉之后，許多著名的學者，如王國維、郭沫若、董作賓、唐蘭、陳夢家、容庚、于省吾、胡厚宣等都進行了卓有成效的考釋和研究，并由此形成了一門嶄新的學問——甲骨學。

由于弄清了甲骨出土的地點，在傅斯年的推動下，1928 年，中央研究院成立歷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由董作賓、李濟、梁思永等人先后主持帶隊，對小屯村一帶進行了長達 10 年 15 次的考古發掘，不僅先后發現了總計 24900 多片甲骨，而且發現了商代后期的宮殿、宗廟和王陵區，出土了大量珍貴的銅器、玉器、陶器等，從物質文化上提供了殷墟為商代王都的證據，商代也因此由傳說變成了信史。殷墟的發掘還成為中國考古學誕生的標志。

1937 年夏，因抗日戰爭爆發，殷墟的發掘工作才不得不告一段落。

據胡厚宣先生統計，截至 20 世 紀 90 年代，在海外，收藏甲骨的國家有日本、加拿大、英國、美國、德國、俄羅斯、瑞典、瑞士、新加坡、比利時和韓國，共計 12 個國家，收藏甲骨 26700 片，其中，日本收藏最多，有 12443 片；其次是加拿大，有 7802 片；再次是美國，有 1882 片。中國包含臺灣、香港在內，有 26 個省、市、自治 區 102 個單位，還有不少私人，共收藏甲骨 128236 片。國內外總計甲骨有 154936 片。另外，迄今所見甲骨文拓本，國內外共計 275 項、216235 片。

甲骨文是一種很成熟的文字，具有對稱、穩定的格局，具備了用筆、結字和章法這三項書法要素。漢字的“六書”原則——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在其中都有體現。但甲骨文畢竟處于漢字演變、發展的初期階段，還屬于原始圖畫文字，因此象形的痕跡還比較明顯。

目前所看到的甲骨文字數大約有 3500 個，其中可識別的有 1500個左右，其余不能識別的大多是地名和祭祀名稱一類。

甲骨文所記載的主要是和商王室有關的預測吉兇禍福一類卜辭。占卜是中國上古時期一直以來一個悠久的傳統，從 9000 年前的賈湖遺址，到 6500 年前的濮陽西水坡大墓，到 5500 年前的凌家灘遺址，再到 4300年前的元中國陶寺遺址、夏都二里頭遺址，都能見到龜甲或卜骨一類的占卜器物。

《禮記·表記》云：“昔三代明王，皆事天地之神明，無非卜筮之用，不敢以其私褻事上帝。是故不犯日月，不違卜、筮。”

殷墟甲骨占卜形式和程序很煩瑣，占卜前需要對卜骨進行選用、整治、鉆鑿、簽署，占卜時要命龜、燋灼、占龜、刻兆、刻辭、涂飾，占卜后還要記驗辭、存儲、瘞埋等等。

一條完整的卜辭，可以分為敘辭、命辭、占辭、驗辭四部分。

敘辭也稱前辭，指整條卜辭前面記卜日和貞人名的文辭；

命辭因常以貞字起句，故亦稱貞辭，是占卜的事類，乃卜辭的中心部分；

占辭也稱果辭，是根據占卜吉兇結果決定下一步該怎么行動的記錄；

驗辭是日后事情應驗的追記，不是在占卜當時所刻，所以也叫“追刻卜辭”。

商王武丁時期卜辭 ，記述了北方有方 國 分別于甲辰、戊申兩日征伐某地，并俘 獲 31 個俘虜的史實

由于甲骨文的內容大部分是殷商王室占卜的記錄，所以涉及商王室私生活和國家大事等方方面面。有關于天氣的，有關于農作物收成的，也有關于病痛、生育的，而像田獵、作戰、祭祀等大事，更是其卜問的主要內容。所以，解讀、研究甲骨文的內容，可以大致了解商朝社會性質、組織狀況以及商人的生活情形等。

晚商從盤庚遷殷到紂縱火自焚共約 273 年，經歷 8 世 12 王，這一時期的甲骨文也可以相應地分為 5 期：

第 1 期是雄偉期，歷盤庚、小辛、小乙、武丁四王，約 100 年。同武丁盛世相適應，這一時期的書法風格宏放雄偉，為甲骨書法之極致。大體而言，起筆多圓，收筆多尖，且曲直相錯，富有變化，不論肥瘦，皆極雄勁。

第 2 期是謹飭期，歷祖庚、祖甲兩王，約 40 年。祖庚和祖甲兩王皆為守成之君，表現在字體上就是書法謹飭，承襲前期之風色彩濃厚，恪守成規，新創極少，但已不如前期雄勁豪放。

第 3 期是頹靡期，歷廩辛、康丁兩王，約 14 年。此期可說是商代文風凋敝時期，雖然有不少工整的書體，但篇段錯落參差不齊，并且顯得幼稚、錯亂，錯字也屢見不鮮。

第 4 期是勁峭期，歷武乙、文丁兩王，約 17 年。武乙和文丁銳意改革，力圖恢復武丁時代的雄偉氣象，書法風格轉為勁峭有力，呈現中興之氣象，在較纖細的筆畫中，帶有十分剛勁的風格。

第 5 期是嚴整期，歷帝乙、帝辛最后兩王，約 89 年。此期，書法風格趨于嚴謹，近似第二期；篇幅加長，謹嚴過之，無頹廢之病，亦乏雄勁之姿。

——本文摘自李琳之《晚夏殷商八百年》，因閱讀流暢需要，刪去了注釋部分。有需要者，可參讀原著。

作者簡介

李琳之，歷史學者，出版有《中華祖脈》《家國往事》《祖先，祖先》《元中國時代》《前中國時代》等十余部著作。其中，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前中國時代：公元前4000~前2300年華夏大地場景》《元中國時代：公元前2300~前1800年華夏大地場景》和由研究出版社出版的《晚夏殷商八百年：大歷史視野下的早中國時代》三部著作，構成了其從公元前4000至前1046年一個完整的上古史體系，是國內外第一套用考古學結合文獻學揭示出黃帝至商亡這三千年歷史發展脈絡的系列圖書。

《晚夏殷商八百年：大歷史視野下的早中國時代》自2022年6月由研究出版社出版后,先后入選了長安街讀書會2022年6月第5期好書、百道網2022年7月好書、中國出版集團2022年7月好書，以及中國社會科學網“社科好書”、今日頭條好書、長安街讀書會推薦干部書單（經典篇）“2022長安街十部好書”等推薦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