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虎豹國家公園里的物種契約

東北虎豹國家公園保存了溫帶森林最完整、最典型的野生動植物種群，生活著中國境內極為罕見的由大型到中小型動物構成的完整食物鏈。億萬年來，這里的萬千生靈恪守古老的生存法則繁衍生息。本文以幾個小故事為我們揭示了園區內動物與動物、動物與植物間互惠相依、謹慎避讓的生存智慧。

東北虎豹國家公園屬于典型的溫帶針闊混交林森林生態系統，生物多樣性豐富。攝影/谷寶臣

水生動物的契約

東北虎豹國家公園位于我國 34個生物多樣性保護優先區之一的長白山腹地，這里水系發達，河流分屬圖們江、綏芬河、烏蘇里江和牡丹江4個水系，所有河流均為水系支流的源頭。豐沛的水資源孕育了多樣的淡水魚類資源。其中，圖們江、綏芬河、烏蘇里江是灘頭魚、大馬哈魚、細鱗鮭等洄游魚類的重要繁殖地，我國境內僅有的洄游通道都能到達虎豹公園。

大馬哈魚一生只繁殖一次。在淡水中出生，海水中成長。達到性成熟時，它們會日夜兼程逆流而上，重返淡水河川，完成繁衍后代的任務。圖片來自網絡

大馬哈魚是著名的冷水性溯河產卵洄游魚類，幼魚在海洋里生活3—5年，通常4齡達到性成熟，成熟后回江河產卵。它們廣泛分布于白令海、北太平洋、鄂霍次克海、日本海及沿岸河流中。最特別的是，大馬哈魚一生只繁殖一次，產卵后便死亡。受精卵經過一冬低溫孵育，到翌年春天，冰雪融化，胚胎孵出，在產卵地逗留約一個月，卵黃被吸收完畢后，開始索食，約于7月隨江水歸入大海。受精卵孵化出的仔魚喜歡潛伏在石礫間黑暗的地方，長至50毫米左右便開始隨河流入海，沿途攝食小型浮游生物或死去的母體。到達入海口時，它們逗留一段時間，即向遠岸遷移。等到達性成熟時，它們將遵循世代沿襲的生存法則，重返淡水河川，完成繁衍后代的任務。

根據溯河時間，進入中國境內的大馬哈魚的生殖洄游僅為秋季。它們沿江而上，日夜兼程，不辭辛勞，每晝夜可前進30—35公里，不管前方是淺灘峽谷還是急流瀑布，都不退卻，沖過重重阻擾，直到目的地。它們的產卵條件很特別：環境僻靜、水質澄清、水流較急，水溫5℃—7℃，砂礫底質。每年秋季，東北虎豹國家公園里都能看到群魚 “逆流而上”，尤為壯觀。

大馬哈魚從海水洄游到淡水后，身體生理形態發生變化。身體內鹽分降低，消化道萎縮不再進食，體色由銀白色變成深棕色，雄魚吻部變彎曲以利于競爭。同時，大馬哈魚在洄游中，從海洋中帶來的氮、磷會被動植物們利用，這會使動植物們像吃了興奮劑，生長得更好。棕熊、狐貍、烏鴉、海雕、紫貂、水貂等動物當然不會放過這么有營養的獵物，它們會一直跟著魚群美餐幾天。

毛茸茸的紫貂生活在深山密林里，它們喜食鼠類、小鳥和魚類，有時也吃漿果和松果。攝影/谷寶臣

水貂屬于逃逸物種，它們是游泳和潛水的天才，也是捕魚能手，總有一些沒那么幸運的大馬哈魚成為它們的食物。攝影/樸龍國

這里的河流里還生活著另外一對愛恨交織的“伙伴”—鳑鲏和河蚌，它們相互利用對方為自己傳播后代，達成某種互惠互利的契約。

鳑鲏是虎豹公園內常見的原生魚，體型不大，如果直接產卵到河道環境內，子代會面臨高死亡率，因此它想到了借助蚌殼。在這個過程中河蚌同時將自己的后代—鉤介幼蟲留在成年鳑鲏的身上，把自己的后代帶到更遠的地方，待長大后脫離。小鳑鲏孵化后，從蚌殼內出來，此時小鳑鲏的身上也會粘上鉤介幼蟲。真是令人驚嘆不已的生存智慧啊！

紅松與星鴉的契約

東北虎豹國家公園里的紅松闊葉混交林是東亞最重要的幾種生態系統之一，在這里，原始紅松林屬于地帶性頂級群落。紅松幼時喜陰，不喜歡強光，所以林下更新的幼樹需要借助楊樹、樺樹等闊葉樹的遮蔽緩慢生長，積攢能量。待紅松長大后，楊樺年老體衰，相繼死亡，紅松就強勢地占據了最高處，活上幾百年，與紫椴等一起組成最成熟的針闊混交林生態系統。

原始紅松林屬于地帶性頂級群落。

紅松果實。攝影/張進奎

紅松果子成熟后，從樹上掉下來，并不能自然地落地生根，但紅松子富含油脂和蛋白質，許多鳥類尤其喜歡，于是，星鴉等鳥類在取食紅松子的過程中，不知不覺也充當了幫助紅松播種的使者，仿佛它們與紅松之間有著某種契約。有幾種動物有儲存紅松子越冬的習慣，最終那些沒有被找到的松子在適宜的條件下會生根發芽。星鴉是傳播紅松子最遠的動物，最遠超過4公里。

松鼠也有儲存紅松種子的習慣，它們也是幫助紅松繁衍的小幫手。攝影/谷寶臣

四種大貓的契約

我國共有13種貓科動物，虎豹公園內除了東北虎、東北豹，還有猞猁和豹貓。這4種大貓，似乎也恪守著某些約定俗成的規矩，互不侵犯。

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紅外相機抓拍到的東北虎。供圖/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管理局

猞猁是名副其實的北境之王，它視覺敏銳，在古代希臘神話中有揭開真相的寓意。它耳尖上像胡須的一簇黑毛，曾有科學家推測可增強聽力，它們是熟練的捕食者，可以捕食小型哺乳動物，甚至可騰空捕捉鳥類。它們原本兇悍，卻只能在東北虎豹的威懾下，低調地找到適合自己的生態位，在虎豹的勢力范圍下隱忍地活著。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的研究人員發現，猞猁雖也可捕食相對它自身體型更大的狍子和野豬，但是占比極低，最主要的還是嚙齒類、鳥類和昆蟲。大概它們也清楚，狍子、野豬是東北虎豹的主要獵物，怎敢覬覦。

猞猁。攝影/張嶺

這里體型最小的貓科動物豹貓可以在各種生境中生存（森林、濕地、草原、城鎮郊區），它們的食物廣泛，嚙齒類、鳥類、魚類、爬行類及小型哺乳動物都可以列入它們的食譜。大概也是因為不挑食，所以豹貓才能在三位兄長的地盤上生存吧。東北虎豹國家公園這4種貓科動物之所以能夠和平共處，在于它們雖然食物有交叉，但也有不同，而且捕食時間、空間有差異，各自占據不同的生態位。

2021年1月10日午后，一只豹貓路過小溪邊。攝影/谷寶臣

你看，這就是大自然的生存智慧，它們之間有合作也有競爭，必要的時候也進行一些互惠互利的交易；它們等級森嚴，就算是捕食者，也得本本分分，遵規守矩地屈尊于自己的生態位。

本文節選自《森林與人類》雜志2022年第5期“中國珍稀瀕危植物“專題。作者/吳林錫 郭華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