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遺憾的古都，如今淪為三線小城

這是中國最有江湖味的古都。

金庸最偏愛這里，在自己的武俠小說里提了260多次。120回的《三國演義》，也有近四分之一篇幅的故事發(fā)生在這里[1]。而近年來大火的古裝劇，如《慶余年2》《夢華錄》等，也都在這里取景。

兵家的刀光劍影之下，正是湖北襄陽。這座充滿俠氣的古都，不僅原樣保存著中國最寬的護城河，還有經(jīng)久不衰的超強IP加持：郭靖和黃蓉誓死要守護這座城池，諸葛亮也可能從這里出山。

然而，和人氣爆棚的西安和洛陽相比，這座繁華了千年的“俠氣”古都，卻顯得低調(diào)。即便已經(jīng)是湖北第二城的地位，但也沒有很強的存在感。

01鐵打的城池，最江湖

襄陽，一個自帶江湖氣息的名字。

江漢平原上的襄陽城，扼守漢江水道，連接南北，通達東西。而這座城池本身山環(huán)水抱，易守難攻，天生就是一座軍事堡壘。

最高端的城防往往采用最樸素的方式。為了御敵，襄陽古城的護城河寬度冠絕古今，天下獨步。

城北利用水深浪急的漢江為天然屏障，其余三面為人工挖掘的護城河。其護城河總長5060米，平均寬度180米，最寬處可達250米[2]。遠遠望去，城高且固、濠深且寬，不愧為“鐵打的襄陽”。

正因其顯赫的軍事地位，從誕生那天起，襄陽就和刀光劍影結(jié)下不解之緣。

2700多年前，國力日漸強盛的楚國聯(lián)合巴國擊潰鄧國和隨國，將今天的襄陽地界納入疆域，開啟問鼎中原的征程。

公元190年，荊州刺史劉表將荊州治所遷到襄陽，自此奠定了襄陽在中國歷史上的地位。

東漢末年這個群雄并起的混戰(zhàn)時代，卻是襄陽最高光的時刻。此后，劉備三顧茅廬、諸葛亮隆中對策、關(guān)羽水淹七軍，一個又一個婦孺皆知的三國傳奇在此接續(xù)上演。

公元1134年，岳飛率領(lǐng)宋軍在此反擊金兵，成功收復(fù)了襄陽六郡。這是南宋第一次收復(fù)大片失地，時年31歲的岳飛，自此一戰(zhàn)成名。

如果從公元前殷商武丁伐荊楚開始算起，一直到1948年劉鄧大軍逐鹿中原發(fā)起的襄樊戰(zhàn)役，襄陽才結(jié)束了戰(zhàn)爭的使命。

近3000歲的襄陽城，經(jīng)歷了近172次史書有名的戰(zhàn)爭[1]，其他大大小小的戰(zhàn)役更是不計其數(shù)。某種程度上，襄陽就是一部濃縮的中國戰(zhàn)爭史，左右著歷史的進程。

也難怪，襄陽能折服“大俠”金庸。這份強烈的吸引，讓金庸以襄陽保衛(wèi)戰(zhàn)為背景，寫出蕩氣回腸的《射雕英雄傳》和《神雕俠侶》。

他筆下的郭靖和黃蓉，為抵抗蒙軍，堅守襄陽，最終喋血。他們還為女兒取名郭襄，這個“襄”字正是來自襄陽。

當(dāng)然，襄陽吸引的不只有“武功高強”的大俠。

在京杭大運河以前，黃河、長江都是東西走向，只有漢江大體呈南北走向，成了勾連南北的要道。地處漢水兩岸的樞紐位置，襄陽自然成為了“南船北馬”的商貿(mào)中心，招徠南北的商賈和貨船。

唐朝大詩人杜甫有詩云：“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可見襄陽正處于南北交通樞紐之地位。

明清時，漢江江岸曾有九街十八巷，經(jīng)緯交織的街道旁羅列著數(shù)百家老字號店鋪，鄂、川、豫、贛、陜、閩等11省的商人和行幫在此建造了21座會館[1]，足見其經(jīng)久不衰的樞紐地位。

然而，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城也一樣。一個舉足輕重的“鐵打”古都，終究沒能逃脫現(xiàn)代化沖擊下衰落的命運。

02跌落的漕運，最失意

南北之中的地理位置，塑造了襄陽特殊的軍事地位。而當(dāng)南北對峙的可能性不再，這種“武俠之氣”就顯得沒有多少價值。

更要命的是，一條鐵路的出現(xiàn)徹底改變了過去的水路交通邏輯。

要知道，漢江曾是自南北方向服務(wù)于33朝古都的漕運生命線，3200余年來都是僅次于大運河的“襄漢貢道” ，是華中通往中原和京師的要道[3]。

1906年，中國第一條南北鐵路大動脈京漢鐵路終于建成，卻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直接受益的就是線路的終點武漢。走上鐵路時代的武漢，從過去茶葉交易的碼頭，迅速發(fā)展壯大為繁華的工業(yè)都會。

也正是因為這條鐵路，中國第一座引自西方技術(shù)的鋼鐵廠落在武漢。這座漢陽鐵廠為中國帶來了最早的工業(yè)化，并且產(chǎn)能一度居于亞洲第一，人稱“東亞雄廠”[4]。

京漢鐵路更是牛到“拉出”兩座省會：鄭州取代了原本的河南省會開封，石家莊則從小村莊逆襲為河北省會。

而這條名副其實的“黃金路”，卻成了襄陽衰落的起點。“鐵打的城池”也抵不過真正“鐵路”的沖擊，水運時代造就的襄陽，沒能及時趕上鐵路時代，自此一落千丈。

昔日秦隴地區(qū)的運輸，大多通過漢江進入長江。河南的交通，有一半是通過許昌和鄧州到達襄陽。

20世紀初葉，京漢、隴海鐵路相繼通車后，一條通南北，一條連東西，構(gòu)成了全國交通的大十字。自此陜南貨物改走隴海鐵路運出，豫南、鄂北物產(chǎn)改赴京漢鐵路南下[5]。

而襄陽依靠的漢江，這一次徹底被這個中國大地上巨大的“鐵十字”給打敗了。京漢鐵路并未通過襄陽地界，襄陽的交通樞紐地位就此不保，逐漸黯淡下去。

放眼整個漢江水域，曾經(jīng)漕運要道的衰落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緩過來。

2018年，漢江湖北段完成貨運量2191.0萬噸，贛江完成貨運量8509.3萬噸，湘江完成貨運量9247.7萬噸。漢江的長度和水流量雖然都是贛江、湘江的數(shù)倍，但貨運量卻不及對方的三分之一[6]。

伴隨漕運地位跌落的，還有這座軍事名都的知名度。

新中國成立后，當(dāng)襄陽與遙望漢江的樊城合并，各取一個字，起名“襄樊”。這個沒什么存在感的名字，伴隨了這座城市60多年的時間，直到2010年，襄陽之名才得以恢復(fù)。

改回名字只是一瞬之事，而在此之前，襄陽也慢慢恢復(fù)起曾經(jīng)損傷的元氣。這座跌慘的古都，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

03寶藏的小城，再現(xiàn)“俠氣”

新中國成立后，地處內(nèi)陸的襄陽長時間都在蟄伏。直到20世紀60年代，國家開始三線建設(shè)，襄陽期待的機會終于出現(xiàn)。

由于大量工業(yè)和交通項目落戶中西部，漢丹、焦枝、襄渝3條鐵路紛紛“上馬”，襄陽終于有機會擁有自己的鐵路。

但襄陽的追求并不止步于此。彼時，中國第二汽車制造廠在襄陽的鄰居十堰落腳，十堰一躍成為“車城”。說不羨慕是假的，襄陽也希望能分到一杯羹。1983年，襄陽等來了二汽新的生產(chǎn)基地，開始在造車路上一路狂飆。

雖然起步晚，襄陽車卻能緊密契合市場需求，最終成功實現(xiàn)彎道超車。

上世紀80年代，中國汽車生產(chǎn)格局屬于“缺重少輕無轎”，即缺乏重型卡車，少有商用車，幾乎沒有轎車。因此襄陽的造車一開始就以市場上匱乏的輕型車為主[7]。2020年，襄陽在汽車產(chǎn)業(yè)輻射力排名中已經(jīng)排進全國前十[8]，成為名副其實的新“車城”。

此外，襄陽更是主動求變，早早瞄準(zhǔn)新風(fēng)口。

早在2010年，襄陽擊敗眾多競爭對手，成功入選國家新能源汽車示范生產(chǎn)基地。雖然襄陽前年的規(guī)上汽車制造業(yè)增加值只增長了7.3%，但新能源汽車卻同比增長了50%，新能源汽車零售額增長更是達到215.6%[9]。

汽車產(chǎn)業(yè)本身上下游聯(lián)系緊密，以汽車產(chǎn)業(yè)為基本盤的襄陽，也成功坐上了湖北省內(nèi)第二把交椅。2017年，襄陽超過曾經(jīng)的第二名宜昌，成為湖北經(jīng)濟第二城[10][11]。

五年后的2022年，襄陽的GDP達到了5827.81億元，超過洛陽的5675.19億元，成為中部六省非省會地市GDP第一城[12]。回望2010年，那時襄陽GDP只有洛陽的三分之二[13][14]。

這座歷史悠久的古都，也沒忘記自帶的文化寶藏。

這幾年，襄陽誕生了許多熱門古裝影視作品。像《慶余年2》《夢華錄》《妖貓傳》等，都是在襄陽唐城進行拍攝的。襄陽唐城也成為繼橫店之后最受歡迎的影視拍攝地之一。

雖然如此，但受制于中西部交界的尷尬位置，周邊人口較少，作為三線城市的襄陽依舊難以抵擋人口流失的趨勢。

當(dāng)東風(fēng)集團總部從十堰搬遷到武漢，襄陽的汽車工業(yè)同樣受到影響，相關(guān)人才也流向武漢。根據(jù)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2020年襄陽的常住人口約為526.1萬人，相比2010年減少了約23.9萬人[15][16]。

這座落寞的漕運古都，其實已經(jīng)是中部普通地市的佼佼者，但還是難以逆轉(zhuǎn)大城市強勁的虹吸。你可以說襄陽很平凡，但它絕不普通，在大城市夾縫中尋找生存之道的襄陽，正為中部崛起尋找新的答案。

撰文 | 野廬

參考文獻

[1] 完顏文豪. (2019). “南船北馬”襄陽城,過盡千帆迎“東風(fēng)”. 檔案記憶(03),3-8.

[2] 李先逵. (2018). “華夏第一城池”襄陽古城的特色價值及其保護. 中國民族建筑2018年第2期(總第171期)——第8屆中國古建營造技術(shù)保護與發(fā)展學(xué)術(shù)論壇專刊. 中國民族建筑研究會專家委員會.

[3] 閣濤, & 王自強. (2022). 淺談襄陽航運的歷史、現(xiàn)狀和前景. 襄陽交通. Retrieved 13 August 2024 from https://jtt.hubei.gov.cn/tzdw/zgjtb/cmsd/202208/t20220831_4287395.shtml.

[4] 長江日報. (2018). 百年鐵路催生中國最早的工業(yè)化，奠定武漢樞紐之基:武漢是坐著火車穿越歷史而來的城市. Retrieved 12 August 2024 from https://zrzyhgh.wuhan.gov.cn/zwdt/gzdt/202001/t20200107_609577.shtml.

[5] 李學(xué)之. (1934). 從鐵展會平漢粵漢兩路沿線物產(chǎn)報告中觀察漢口地位. 漢口商業(yè)月刊, 1(7), 2.

[6] 長江日報. (2022). 漢江建起通江達海“水上高速”:千噸船舶可從漢口直達襄陽. Retrieved 11 August 2024 from https://www.wuhan.gov.cn/sy/tswh/202208/t20220816_2024213.shtml.

[7] 東風(fēng)汽車報. (2019). 風(fēng)起十堰-解碼二汽選址始末. Retrieved 12 August 2024 from https://www.dfmc.com.cn/news/company/news_20190717_1203.html.

[8] 湖北省經(jīng)濟和信息化廳. (2021). 襄陽市：舉全市之力做強做優(yōu)汽車產(chǎn)業(yè). Retrieved 13 August 2024 from https://jxt.hubei.gov.cn/bmdt/ztzl/zzycyllcz/jxt_gzdt/202108/t20210810_3689117.shtml.

[9] 襄陽市統(tǒng)計局. (2023). 2022年襄陽市經(jīng)濟運行情況簡析. Retrieved 13 August 2024 from http://tjj.xiangyang.gov.cn/zwgk/zc/zcfg/202303/t20230303_3158734.shtml.

[10] 襄陽市統(tǒng)計局. (2020). 襄陽市統(tǒng)計年鑒2019.

[11] 宜昌市統(tǒng)計局. (2020). 宜昌市統(tǒng)計年鑒2019.

[12] 中部六省統(tǒng)計局. (2024). 2023年統(tǒng)計年鑒(安徽省、江西省、河南省、山西省、湖北省、湖南省).

[13] 洛陽市統(tǒng)計局. (2011). 洛陽市2010年國民經(jīng)濟與社會發(fā)展統(tǒng)計公報.

[14] 襄陽市統(tǒng)計局. (2011). 2010年襄陽市國民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統(tǒng)計公報.

[15] 湖北省統(tǒng)計局. (2021). 湖北省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第二號）. Retrieved 14 August 2024 from https://tjj.hubei.gov.cn/tjsj/tjgb/pcgb/qrp/202105/t20210525_3559343.shtml.

[16] 湖北省統(tǒng)計局. (2011). 湖北省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主要數(shù)據(jù)公報. Retrieved 15 August 2024 from https://tjj.hubei.gov.cn/bmdt/sjdt/201910/t20191025_17737.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