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偉祺開口借錢那天,窗外的玉蘭花開得正好。
他站在我家客廳里,雙手緊張地搓著褲縫,眼神躲閃卻又充滿期待。
五萬元,他說要投資生鮮配送站,三個月后連本帶利還清。
我丈夫周高明拍著他的肩膀說:“我弟弟我清楚,靠譜。”
借條上的字跡工整得過分,像小學生認真描紅的作業。
三個月變成半年,半年拖到一年。
每次我提起,韓偉祺的聲音就在電話里哽咽:“嫂子,再寬限我幾天……”
他的朋友圈卻時常更新美食照片,配文總是“奮斗中”。
直到那個周六的下午,我在萬象城二樓的扶梯上抬頭。
玻璃柜臺的反光里,韓偉祺正將一張銀行卡遞給導購。
柜臺上絲絨托盤里,那塊表的標簽上有好幾個零。
他笑得輕松自在,與電話里那個哭窮的男人判若兩人。
我的手指攥緊了購物袋的提繩。
![]()
01
家庭聚餐定在婆婆宋秀蘭七十歲生日那天。
老式居民樓的廚房里飄出紅燒肉的香氣,油煙機轟轟作響。
周高明系著圍裙在灶臺前忙碌,我幫著擺碗筷。
“嫂子,我來吧。”韓偉祺接過我手里的湯碗。
他今天穿了件嶄新的淺藍襯衫,頭發用發膠仔細打理過。
婆婆坐在沙發上剝蒜,眼睛不時瞟向墻上的鐘。
“永發說他六點到。”韓偉祺對婆婆說,語氣有些急切。
婆婆“嗯”了一聲,蒜皮在指間簌簌落下。
周高明端著魚從廚房出來:“葉永發?你那個高中同學?”
“他現在做物流,認識不少人。”韓偉祺接過魚盤,“我跟他聊了個項目。”
餐廳的吊燈灑下暖黃的光,照著一桌家常菜。
婆婆先動筷子,大家才跟著吃起來。
韓偉祺吃得很快,幾次抬頭看鐘。
“什么項目?”我給婆婆夾了塊魚肚肉,隨口問道。
韓偉祺放下碗筷,身體微微前傾:“生鮮配送。”
“現在人懶,都愛在網上買菜。”他語速加快,“社區團購知道吧?”
周高明點點頭:“我們單位食堂就是定點配送。”
“對!”韓偉祺眼睛亮了,“我要做的就是最后三公里配送。”
他掏出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在桌上小心攤開。
那是手寫的計劃書,字跡工整,還畫了簡單的流程圖。
“前期投入不大,五萬就夠了。”韓偉祺指著紙上的數字,“租個小倉庫,買輛二手電動車。”
婆婆停下筷子:“你又想折騰?”
“媽,這次不一樣。”韓偉祺急著解釋,“永發有資源,能對接超市的尾單。”
周高明仔細看著計劃書,眉頭微皺。
“哥,你信我。”韓偉祺聲音低下來,“我之前是沒找準方向,這次真的行。”
窗外傳來小孩玩鬧的笑聲,屋里卻安靜了幾秒。
婆婆嘆了口氣:“你去年說開奶茶店,賠了三萬。”
“那是加盟費太貴。”韓偉祺臉漲紅了,“這次成本低,風險小。”
周高明看向我:“欣雅,你覺得呢?”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問我。
韓偉祺也轉向我,眼神里滿是懇切。
“我不懂這些。”我斟酌著用詞,“但生鮮配送現在確實挺火的。”
韓偉祺立刻接話:“嫂子說得對!這是風口!”
“可五萬不是小數目。”我看了眼周高明,“我們剛攢夠裝修陽臺的錢。”
周高明沉默地吃著菜,腮幫微微鼓動。
婆婆忽然說:“高明,你就幫幫你弟弟吧。”
“媽……”周高明為難地開口。
“我作保。”周高明放下筷子,看向韓偉祺,“三個月,能回本嗎?”
韓偉祺用力點頭:“三個月肯定行!我寫借條,按銀行利息算!”
婆婆臉上露出笑容,又給我夾了塊排骨。
“欣雅最懂事。”她說,“一家人就該互相幫襯。”
燈光下,韓偉祺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拿起茶壺給我添水,手有些抖。
“嫂子,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他認真地說。
我看向周高明,他對我輕輕點了點頭。
那晚回家的路上,周高明開車,我坐在副駕。
路燈的光在車窗上流淌成河。
“偉祺這次好像挺認真。”周高明說。
“計劃書寫得挺詳細。”我應道,“但五萬塊……”
“我知道。”周高明伸過手來握了握我的手,“就當投資親情吧。”
車駛入隧道,黑暗瞬間吞沒我們。
儀表盤的光映在周高明臉上,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他是我弟弟。”周高明輕聲說,“媽年紀大了,總操心他。”
我點點頭,沒再說話。
車開出隧道時,城市夜景撲面而來。
遠處商場的霓虹燈牌閃爍著“萬象城”三個字。
我想起韓偉祺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
還有婆婆那句“一家人就該互相幫襯”。
02
轉賬是在周一上午完成的。
韓偉祺一早就來家里等著,坐在沙發上有些拘謹。
“嫂子,真不好意思。”他搓著手,“這么早打擾你。”
我給他倒了杯茶:“沒事,我也該上班了。”
周高明已經出門,餐桌上留著半杯沒喝完的牛奶。
韓偉祺從包里掏出兩張紙,小心翼翼地攤在茶幾上。
一張是借條,一張是補充協議。
借條上寫著借款五萬元整,月息百分之一,三個月后歸還本息。
補充協議則詳細列出了資金用途:倉庫租金、車輛購置、平臺押金……
字跡比那天聚餐時看到的計劃書還要工整。
“我打印的。”韓偉祺不好意思地笑笑,“手寫怕你看不清。”
我接過借條仔細看,條款倒是清晰規范。
“利息就不用了。”我把借條遞還給他,“改一下吧。”
韓偉祺愣了愣:“那怎么行……”
“一家人,算這么清楚干嘛。”我拿出手機,“賬號給我。”
他報出一串數字,我打開手機銀行開始操作。
陽光從陽臺照進來,落在茶幾的玻璃面上。
韓偉祺安靜地坐著,目光跟著我手指的動作移動。
“好了。”我按下確認鍵,“你看看收到沒。”
他的手機很快響起提示音。
低頭查看時,他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小片陰影。
“收到了。”他抬起頭,眼眶有些發紅,“嫂子,謝謝你。”
“好好干。”我收拾包包準備出門,“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就說。”
韓偉祺跟著站起來,鄭重地把借條和協議裝進文件袋。
“我一定會的。”他說,“三個月后,我請你和哥吃飯。”
我笑著點點頭,和他一起出門下樓。
小區里的桂花開了,香氣細細密密地飄散。
韓偉祺騎著一輛舊電動車,朝我揮揮手匯入車流。
那天上班時,我偶爾會想起他泛紅的眼眶。
同事林薇找我討論方案時,隨口問了句:“想什么呢?笑瞇瞇的。”
“沒什么。”我收回思緒,“家里的事。”
午休時我給周高明發消息:“錢轉給偉祺了。”
他很快回復:“好。晚上想吃什么?我買菜。”
文字看不出情緒,但我知道他松了口氣。
婆婆下午打來電話,聲音比往常輕快許多。
“欣雅啊,偉祺跟我說了。”她頓了頓,“媽謝謝你。”
“應該的。”我站在辦公室窗邊,“希望他這次能成。”
“一定能。”婆婆語氣篤定,“這孩子聰明,就是缺個機會。”
窗外天空湛藍,云朵像撕開的棉絮。
掛掉電話后,我看著樓下街道上如蟻的人群。
每個人都在為生活奔忙,每個人都懷揣希望。
韓偉祺的希望,現在有五萬元的分量。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兩個月過去。
韓偉祺每周會給我發一次“項目進展匯報”。
有時是倉庫的照片,有時是電動車的維修單。
第三個月月初,他發來一張截圖。
那是某個團購平臺的后臺,顯示已接單一百多筆。
“嫂子,開始有起色了!”文字后面跟著笑臉表情。
我回復:“加油,注意身體。”
周高明看到后很高興,說要請弟弟吃飯慶祝。
但韓偉祺說忙,等月底賺了錢再請我們。
第三個月的第二十天,匯報突然停了。
我發消息問:“最近怎么樣?”
沒有回復。
打電話過去,提示音說“正在通話中”。
周高明聯系他,也說在忙,匆匆就掛了。
婆婆那邊倒是接到過電話,說配送站出了點小問題。
“貨車壞了,在修。”婆婆轉述時語氣輕松,“小事。”
我和周高明都沒太在意,創業總有波折。
月底到了,還款日也到了。
那天早上,我給韓偉祺發了條微信:“今天方便嗎?”
消息如石沉大海。
等到下午,我又打了個電話。
這次接通了,但背景音很嘈雜。
“嫂子……”韓偉祺的聲音有些喘,“我晚點打給你。”
然后就掛了。
周高明下班回來,看我坐在沙發上發呆。
“怎么了?”他放下公文包。
“偉祺沒接電話。”我說,“今天該還錢了。”
周高明皺眉,拿出手機撥號。
同樣的結果,接通后匆匆掛斷。
“可能真在忙。”他脫下外套,“再等等吧。”
這一等就是三天。
![]()
03
第四天是周六,我們照例去婆婆家吃飯。
開門時,婆婆臉上笑容有些勉強。
“來了啊。”她接過周高明手里的水果,“快進來。”
屋里沒見韓偉祺的身影。
“偉祺呢?”周高明問。
“他……”婆婆轉身往廚房走,“說是去談業務了。”
油煙機又轟隆隆響起來,掩蓋了其他聲音。
吃飯時,婆婆不停地給我和周高明夾菜。
“多吃點,你們最近都瘦了。”她說。
我忍不住問:“媽,偉祺的配送站怎么樣了?”
婆婆夾菜的手頓了頓:“還行吧,創業哪有一帆風順的。”
“他該還錢了。”周高明直接說,“今天都超期四天了。”
碗筷碰撞的聲音停了一瞬。
“高明啊。”婆婆放下筷子,“都是一家人,晚幾天怎么了?”
周高明眉頭皺起來:“借條上寫清楚了時間。”
“借條借條,你就知道借條!”婆婆聲音抬高,“他是你親弟弟!”
我趕緊打圓場:“媽,我們不是催,就是問問情況。”
婆婆看著我,眼神復雜:“欣雅,偉祺不容易。”
“我知道。”我點頭,“所以更要知道他是不是遇到困難了。”
廚房里燉湯的鍋“噗噗”作響,湯汁溢出來澆滅了灶火。
婆婆慌忙起身去關火,背影有些佝僂。
周高明嘆了口氣,掏出手機繼續打電話。
還是沒人接。
那頓飯吃得很沉默,只有電視里綜藝節目的笑聲。
臨走時,婆婆送我們到門口。
她拉著我的手,掌心粗糙溫熱。
“欣雅,再給他點時間。”她低聲說,“偉祺會還的。”
我點點頭:“媽,您也別太操心。”
回家的地鐵上,周高明一直沉默地看著窗外。
隧道墻壁上的廣告燈箱飛速后退,連成模糊的光帶。
“媽在護著他。”周高明突然說。
“也許真遇到難處了。”我握了握他的手。
周高明搖頭:“有問題可以說,躲著算什么?”
第二天,韓偉祺的電話終于通了。
“嫂子對不起對不起!”他一連串道歉,“我手機壞了剛修好。”
背景音很安靜,不像在倉庫或戶外。
“還款的事……”我開口。
“我知道我知道!”他急忙接話,“嫂子,能再寬限我一個月嗎?”
我開了免提,周高明在旁邊聽著。
“出什么事了?”周高明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哥……”韓偉祺聲音低下去,“配送站虧了。”
他說因為天氣原因,一批蔬菜全爛在倉庫里。
平臺扣了押金,客戶要求賠償,合作伙伴撤資。
“我現在真的拿不出錢。”他的聲音帶了哭腔,“房租都欠了兩個月了。”
周高明和我對視一眼。
“你在哪兒?”周高明問,“我們見面說。”
“別!哥你別來!”韓偉祺急聲道,“我現在……沒臉見你們。”
電話里傳來吸鼻子的聲音。
“再給我一個月,就一個月。”他哀求道,“我一定想辦法還上。”
周高明眉頭緊鎖:“你想什么辦法?”
“我……我找到新工作了。”韓偉祺說,“送外賣,一個月能掙七八千。”
婆婆知道的話該多心疼,我想。
掛了電話,周高明在客廳來回踱步。
“你怎么想?”他問我。
“再等一個月吧。”我說,“如果送外賣,一個月確實能攢點錢。”
周高明停下腳步:“我真不該給他作保。”
“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我拉他坐下,“就當買個教訓吧。”
一個月后,韓偉祺還了五千。
他穿著外賣員的黃色制服來家里,曬黑了許多。
“嫂子,這是這個月的。”他把錢放在茶幾上,“剩下的我分期還行嗎?”
周高明盯著他:“你到底欠了多少錢?”
韓偉祺低下頭:“除了你們的五萬,還有……還有三萬網貸。”
“什么?!”周高明猛地站起來。
“哥你別生氣!”韓偉祺往后縮了縮,“我保證會還的!”
“你拿什么還?”周高明聲音發顫,“送外賣還網貸?”
那晚韓偉祺是哭著走的,說對不起我們。
婆婆后來打電話來,哭得比韓偉祺還傷心。
“高明,你不能逼死你弟弟啊……”
周高明掛掉電話,在陽臺抽了整晚的煙。
以下內容為付費內容75% 據平臺數據,付費轉化率高的內容付費比例設置主要在50%~80%,可結合您內容的實際情況,將付費線設置在合適位置,以獲得更高收益
04
日子在焦慮和等待中又過去兩個月。
韓偉祺每月按時還兩千,偶爾三千。
每次來送錢,他都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制服。
人越來越瘦,眼窩深陷,但總是努力笑著。
“嫂子,這個月單子多,能多還一千。”
我給他倒水時,注意到他手腕上有道新傷疤。
“怎么弄的?”我問。
他慌忙拉下袖子:“送餐時摔了一跤,沒事。”
周高明對他的態度很冷淡,常常不和他說話。
只有婆婆,每次見到小兒子都紅眼眶。
“別太拼了,身體要緊。”她總這么說。
韓偉祺就笑:“媽,我年輕,扛得住。”
七月的一個周五,閨蜜林薇約我逛街。
“你最近愁眉苦臉的,該散散心了。”她在電話里說。
我想想也是,便答應下來。
我們在萬象城門口碰頭,林薇一身亮黃色連衣裙。
“走,先去看夏裝!”她挽著我的胳膊。
商場冷氣很足,與室外的酷熱形成鮮明對比。
我們在一樓逛了幾家店,林薇試衣服,我幫著參謀。
“這件怎么樣?”她從試衣間出來,轉了個圈。
“顏色有點艷。”我實話實說。
她撅嘴,又換了一件。
我坐在休息椅上等她,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中庭。
扶梯上上下下,人們提著各色購物袋。
然后我看到了他。
韓偉祺站在二樓扶梯口,正往手表專柜方向走。
他沒穿外賣制服,而是套著淺灰色 Polo 衫。
頭發梳得整齊,側臉線條放松。
我以為自己看錯了,站起來走近幾步。
確實是他。
他在勞力士專柜前停下,導購熱情地迎上來。
兩人交談幾句,導購從柜臺里取出一個托盤。
韓偉祺低頭看著,手指在玻璃柜面上輕輕敲擊。
我僵在原地,血液沖上頭頂。
林薇從試衣間出來:“欣雅,這件總可以了吧?”
我沒反應。
“喂?”她順著我的目光看去,“看什么呢?”
韓偉祺這時抬起頭,導購又拿出另一塊表。
他接過來戴在手腕上,對著燈光端詳。
側臉的表情平靜而專注,嘴角甚至有一絲笑意。
“那不是你小叔子嗎?”林薇認出來了,“他在這干嘛?”
我也想知道。
五分鐘后,韓偉祺從錢包里抽出銀行卡。
導購接過,在POS機上操作。
他簽字,接過包裝精美的禮袋,轉身離開專柜。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沒有半分猶豫。
我手指冰涼,購物袋的提繩深深勒進掌心。
“他買表?”林薇壓低聲音,“勞力士啊,最少好幾萬吧?”
我掏出手機,打開相機放大。
韓偉祺已經走到扶梯口,手里提著那個刺眼的袋子。
他低頭看了眼手機,臉上露出輕松的笑容。
和那個每月還錢時愁苦憔悴的男人判若兩人。
“欣雅?”林薇碰碰我的手臂,“你沒事吧?”
我深吸一口氣:“我過去一下。”
“別沖動!”她拉住我,“萬一有什么誤會……”
能有什么誤會?
我甩開她的手,快步走向扶梯。
但韓偉祺已經乘扶梯下樓,消失在人群里。
我追到一樓,四處張望,卻再也找不到那個身影。
商場廣播播放著輕柔的音樂,人來人往。
所有人都神色如常,只有我站在中央,渾身發冷。
林薇追上來:“怎么樣,追到了嗎?”
我搖搖頭,喉嚨發緊。
“也許……也許不是他買的?”林薇小心翼翼地說,“幫別人挑禮物?”
我掏出手機,撥通韓偉祺的電話。
響了七八聲,他才接起來。
“嫂子?”背景音很安靜,“有事嗎?”
“你在哪兒?”我問,盡量讓聲音平穩。
“在……在送餐呢。”他說,“怎么了?”
我看向商場玻璃門外灼熱的陽光。
“今天這么熱,注意防暑。”我說。
“知道了嫂子。”他頓了頓,“月底我按時還錢,你放心。”
掛了電話,林薇擔憂地看著我。
“他說他在送餐。”我的聲音在抖。
林薇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
那天我沒再逛街,直接回家了。
坐在客廳沙發上,我看著墻上的鐘。
秒針一格一格跳動,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五萬元,名牌手表,哭窮,外賣制服。
這些碎片在腦子里旋轉,拼不出合理的圖案。
周高明下班回來時,我還坐在黑暗里。
“怎么不開燈?”他按亮開關,看到我的臉色,“怎么了?”
“我今天看到偉祺了。”我說。
“又來還錢了?”他脫西裝外套,“不是還不到月底嗎?”
“在萬象城。”我抬起頭,“他在買勞力士手表。”
周高明動作停住:“什么?”
我一字一句重復:“韓偉祺,在萬象城,買勞力士。”
“你看錯了吧。”周高明皺眉,“他哪來的錢?”
“我也希望是看錯了。”我拿出手機,“但我拍到了。”
照片放大后有些模糊,但能認出是韓偉祺的側臉。
他手腕上試戴的表盤反射著燈光。
周高明盯著屏幕,臉色一點點沉下去。
“這王八蛋。”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他掏出手機撥號,手指用力到指節發白。
電話接通,他按下免提。
“哥?”韓偉祺的聲音傳來,背景有輕微的風聲。
“你在哪兒?”周高明問。
“剛送完一單,在路邊休息。”韓偉祺說,“有事嗎?”
“你現在過來一趟。”周高明語氣冰冷。
“現在?”韓偉祺遲疑,“我還有幾單要送……”
“現在!”周高明吼道,“立刻!馬上!”
“好。”韓偉祺低聲說,“我半小時后到。”
![]()
05
等待的半小時里,周高明在客廳來回走動。
煙灰缸里很快就積了三四個煙頭。
“如果真是他買的表,”他停下來,“錢從哪來的?”
“我們的五萬?”我輕聲說。
周高明搖頭:“五萬不夠,那種表最少十幾萬。”
“網貸?”我說出另一個可能。
周高明臉色更難看了:“他到底欠了多少?”
敲門聲響起時,我們都震了一下。
周高明去開門,韓偉祺站在門外,還穿著外賣制服。
頭盔夾在腋下,臉上有汗,確實像剛送完餐。
“哥,嫂子。”他進門,目光掃過我們,“出什么事了?”
周高明把手機拍在茶幾上,屏幕亮著那張照片。
“解釋一下。”
韓偉祺湊近看了看,表情有瞬間的僵硬。
但很快恢復自然:“這……這不是我吧?”
“不是你?”周高明冷笑,“你當我瞎?”
韓偉祺舔了舔嘴唇:“哥,我真不知道你說什么。”
“今天下午三點,萬象城勞力士專柜。”我一字一句說,“你買了塊表。”
他看向我,眼神閃爍:“嫂子,你看錯了,我今天一直在送餐。”
“送餐送到商場專柜?”周高明逼近一步,“韓偉祺,你當我們是傻子?”
韓偉祺后退,后背抵在墻上。
“我……”他聲音發顫,“我是去商場送餐,順便看看。”
“看需要刷卡嗎?”我問。
他臉色白了。
周高明抓住他手腕,粗暴地擼起袖子。
小臂上除了舊傷疤,還有一道新的淤青。
但沒有手表。
“表呢?”周高明盯著他。
“什么表?”韓偉祺掙扎,“哥你弄疼我了!”
周高明松開手,韓偉祺揉著手腕,眼眶紅了。
“我真的沒買表。”他聲音帶了哭腔,“我就看看都不行嗎?”
“看看?”周高明指著照片,“你這是試戴!”
“試戴又不花錢……”韓偉祺小聲辯解。
我忽然覺得累,深深的疲憊從骨頭縫里滲出來。
“偉祺。”我開口,“如果你真缺錢,可以跟我們說實話。”
“嫂子我說的是實話!”他急切地說,“我哪有錢買表?網貸都還不完……”
“那你去專柜干什么?”周高明打斷他。
韓偉祺低頭盯著地板,很久不說話。
吊燈的光照在他頭頂,能看到幾根白頭發。
他才二十八歲。
“我就是……想去看看。”他終于開口,聲音很輕,“每天送外賣,路過那些店,我就想,什么時候我也能進去看看。”
他抬起頭,眼淚滾下來:“我就試戴了一下,過過癮,不行嗎?”
這個解釋合理嗎?
似乎合理,又似乎哪里不對。
周高明的怒氣消退了些,但眉頭還皺著。
“那張照片,”我說,“導購在給你刷卡。”
韓偉祺擦了把眼淚:“那是別人的卡,我只是幫忙遞一下。”
“誰的?”周高明問。
“一個……一個顧客的。”韓偉祺眼神躲閃,“我幫他排隊取表,他臨時有事,讓我幫他刷卡拿。”
“顧客叫什么?電話多少?”周高明追問。
韓偉祺不說話了。
屋里安靜得能聽到冰箱的嗡嗡聲。
“編,繼續編。”周高明冷笑,“韓偉祺,你嘴里還有一句真話嗎?”
“我沒編!”韓偉祺提高聲音,“你們為什么就是不信我?”
他看起來很委屈,很傷心,眼淚止不住地流。
如果是演戲,那他的演技太好了。
“那你現在帶我們去商場。”我說,“找那個導購對質。”
韓偉祺身體僵住。
“怎么,不敢?”周高明盯著他。
“我……”韓偉祺嘴唇顫抖,“人家導購憑什么理我們……”
“憑我拍了照。”我舉起手機,“我可以給商場投訴,說他們配合騙局。”
韓偉祺的臉色瞬間慘白。
“別……嫂子你別這樣……”他哀求道,“我錯了,我不該撒謊。”
“說真話。”周高明一字一頓。
韓偉祺癱坐在地上,雙手捂住臉。
“表……表是別人讓我買的。”他聲音從指縫里漏出來。
“誰?”我和周高明同時問。
“一個朋友。”他說,“他需要買表,但自己不方便出面,就讓我幫忙。”
“為什么不方便?”我追問。
韓偉祺搖頭:“我不知道,他就說給我一千塊跑腿費。”
周高明蹲下來,扳開他的手:“看著我的眼睛說。”
韓偉祺抬起淚眼,與哥哥對視。
“真的,哥,真的。”他哽咽道,“我就賺個跑腿費,想著能多還你們點錢。”
“朋友叫什么?電話多少?”周高明還是那句話。
韓偉祺報了個名字和號碼,周高明當場撥打。
電話通了,是個男人的聲音。
周高明簡單說明情況,對方確認了幫忙買表的事。
“表是我買的,讓小韓幫忙跑個腿。”那人在電話里說,“有什么問題嗎?”
周高明看了韓偉祺一眼,說了句“打擾了”就掛了。
韓偉祺松了口氣的樣子很明顯。
“現在信了嗎?”他小聲問。
周高明沒說話,但表情緩和了些。
“以后這種事說清楚。”他最終說,“別讓我們誤會。”
“我知道了。”韓偉祺低頭,“對不起,哥,嫂子。”
那天他走的時候,背影看起來很疲憊。
周高明關上門,嘆了口氣。
“也許真是我們多心了。”他說。
我沒說話,走到陽臺往下看。
韓偉祺走到樓下,沒有騎電動車,而是攔了輛出租車。
這不對勁。
送外賣的人,為什么不騎自己的車?
出租車駛離小區,匯入夜晚的車流。
我回到客廳,周高明正在泡茶。
“他打車走的。”我說。
周高明手頓了頓:“可能車壞了。”
“可能吧。”我輕聲說。
但心里那根刺,已經扎得更深了。
06
接下來的兩周,我過得心神不寧。
韓偉祺月底還了三千,說是跑腿費加上送外賣賺的。
他看起來更憔悴了,黑眼圈很重。
“嫂子,下個月我能多還點。”他保證道。
我看著他離開,然后悄悄跟了出去。
這念頭是突然冒出來的,但我沒有猶豫。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我按下下一層的按鈕。
從樓梯跑下去時,心跳得很快。
韓偉祺已經走出單元門,朝小區外走去。
他沒騎電動車,而是步行。
下午四點的陽光還很烈,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跟在后面,保持十幾米的距離。
他走出小區后右轉,沿著馬路走了大概五百米。
然后拐進一條小巷子。
這條巷子我熟悉,兩邊都是老舊的居民樓。
但中間有一家棋牌室,門臉很小,掛著褪色的招牌。
韓偉祺推門進去了。
我停在巷口,猶豫了幾秒。
棋牌室的玻璃門上貼著磨砂膜,看不清里面。
旁邊小賣部的老板娘坐在門口擇菜。
“姑娘,找人?”她抬頭看我。
“沒,隨便看看。”我笑笑,走到小賣部門口,“買瓶水。”
冰柜里冒著冷氣,我拿了瓶礦泉水。
“那里面,”我朝棋牌室努努嘴,“平時人多嗎?”
老板娘“嘖”了一聲:“多,從早到晚都有人。”
“都打麻將?”
“可不嘛。”老板娘搖頭,“還有打牌的,烏煙瘴氣。”
我付了錢,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有年輕人嗎?”
“有啊,怎么沒有。”老板娘壓低聲音,“前幾天還有個年輕仔,聽說輸了好幾萬。”
我的心一沉。
“長什么樣?”
“瘦高個,頭發有點卷。”老板娘比劃著,“跟你差不多高吧。”
韓偉祺就是卷發。
我在巷口等了半小時,韓偉祺還沒出來。
天色漸暗,路燈次第亮起。
終于,棋牌室的門開了。
韓偉祺走出來,身邊還有個陌生男人。
男人四十多歲,穿著花襯衫,脖子上的金鏈子很粗。
兩人在門口說話,韓偉祺不停點頭。
花襯衫拍拍他的肩膀,遞給他一個信封。
韓偉祺接過,塞進褲兜,兩人就分開了。
我躲在電線桿后面,看著韓偉祺朝反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快,幾乎是小跑。
我沒再跟,因為花襯衫朝我這邊走過來了。
我轉身假裝看手機,心跳如鼓。
花襯衫從我身邊經過,身上有濃重的煙味。
他鉆進一輛黑色轎車,很快開走了。
我記下了車牌號。
回家的路上,我腦子里一片混亂。
棋牌室,信封,陌生男人,金鏈子。
這些畫面和商場的手表交織在一起,形成模糊的輪廓。
但我還抓不住核心。
晚上周高明加班,我一個人坐在客廳。
手機屏幕亮著,我搜索那個車牌號。
當然搜不到什么信息。
我又搜了棋牌室的名字,“聚友棋牌室”。
跳出來幾條本地論壇的舊帖子。
“聚友棋牌室有人出老千,輸了三萬報警了。”
“那里根本不是打麻將,是賭球。”
“老板有背景,警察去了也沒用。”
賭球。
這個詞讓我手指冰涼。
韓偉祺看足球,我是知道的。
歐洲杯那陣子,他朋友圈總發預測。
當時還覺得他只是球迷,現在想來……
我打開他的朋友圈,設置是三天可見。
最新一條是昨天發的:“時運不濟,但絕不認輸。”
配圖是一張夕陽的照片。
下面有婆婆的評論:“兒子加油。”
還有幾個我不認識的人點贊。
其中一個人的頭像,是穿著球衣的背影。
我點開,朋友圈全是足球賽事的分析和賠率。
“今晚曼聯穩贏,信我的跟。”
“冷門預警:這場可能要爆冷。”
“收米了,感謝兄弟們信任。”
每條下面都有很多評論和點贊。
我退出頁面,手心全是汗。
如果是真的,那五萬元恐怕早就……
我不敢再想下去。
周高明十點多才回來,一臉疲憊。
“怎么了?”他看我臉色不對。
“我今天跟著偉祺了。”我直接說。
周高明愣住:“你跟著他干什么?”
“他去了棋牌室。”我盯著他的眼睛,“有人給了他一個信封。”
周高明的表情從驚訝變成凝重。
“什么棋牌室?”
我說了地址,還有花襯衫和金鏈子。
“你確定沒看錯?”他問。
“確定。”我把手機遞給他,“我還拍了照。”
照片里,韓偉祺接過信封的瞬間很清楚。
周高明盯著屏幕,很久沒說話。
“也許……也許是別的錢?”他聲音干澀。
“什么正經錢會在棋牌室給?”我反問。
周高明不說話了,雙手用力搓了把臉。
“明天我去找他。”他最終說。
“別打草驚蛇。”我按住他的手,“如果真是賭博,他不會承認的。”
“那怎么辦?”
“我想辦法查查那塊表。”我說,“商場應該有購買記錄。”
周高明看著我:“你怎么查?”
“我有同學在商場工作。”我其實不確定,但總要試試。
那晚我們都沒睡好。
黑暗里,周高明突然說:“如果他真的賭,媽會受不了的。”
我知道。
婆婆心臟不好,去年剛做過支架手術。
“先查清楚。”我輕聲說,“也許……也許不是最壞的情況。”
但我們都清楚,可能性已經很小了。
![]()
07
周一我請了假,獨自去萬象城。
勞力士專柜在二樓扶梯旁,玻璃柜臺閃閃發亮。
導購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妝容精致。
“您好,看表嗎?”她微笑詢問。
“我想查一下購買記錄。”我開門見山,“上周六下午,有個年輕男人在這買了塊表。”
導購笑容不變:“抱歉,客戶信息我們不能透露。”
“他是我家人。”我拿出手機,給她看韓偉祺的照片,“他可能……可能被騙了。”
導購看了眼照片,眼神閃爍了一下。
“您稍等。”她轉身進了后面的房間。
幾分鐘后,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走出來。
“我是專柜經理,姓葉。”他遞上名片,“您說的情況我們很重視,但按規定……”
“葉經理。”我打斷他,“那塊表可能是用非法所得購買的。”
葉永發,名片上的名字。
他眉頭微皺:“您有證據嗎?”
“我有他出入棋牌室的照片。”我說,“還有陌生人給他錢的視頻。”
這些其實沒有,但我必須這么說。
葉永發猶豫了。
“如果真是贓款購物,我們也有責任核實。”他最終說,“您跟我來。”
他帶我進了后面的辦公室,很小一間,堆著資料。
電腦屏幕亮著,他調出購買記錄。
“上周六下午三點二十分,確實有一筆交易。”他指著屏幕。
購買人姓名:韓偉祺。
身份證號,手機號,都對得上。
金額:十二萬八千元。
付款方式:刷卡。
“能看下小票存根嗎?”我問。
葉永發從文件夾里找出一張復印件。
上面有簽名,確實是韓偉祺的字跡。
但付款卡號后四位,我不認識。
不是韓偉祺的卡,也不是我和周高明的。
“這張卡……”我指著卡號。
葉永發搖頭:“客戶隱私,這個真的不能透露。”
“那能告訴我,他是怎么選表的嗎?”我換個問法,“當時什么狀態?”
葉永發回憶了一下:“他很熟練,直接要了綠水鬼,說是送人。”
綠水鬼,我知道這個型號,熱門款。
“送人?”我抓住關鍵詞。
“對,他說是幫朋友買的。”葉永發說,“但簽的是自己的名字。”
這和韓偉祺的解釋對得上。
但又有點不對勁。
如果是幫朋友買,為什么簽自己的名字?
如果是用自己的卡,為什么卡號不對?
“葉經理。”我認真地看著他,“如果我說,這個人可能涉及賭博,用賭資買表,你們會報警嗎?”
葉永發臉色變了:“您確定嗎?”
“不確定,所以需要查。”我說,“這張卡的持卡人信息,你能不能幫我問問銀行?”
“這……”葉永發為難,“我沒有這個權限。”
辦公室外傳來顧客的談笑聲,襯得屋里更安靜。
我低頭看著那張購買記錄,十二萬八千的數字很刺眼。
韓偉祺哪來這么多錢?
網貸?賭博贏的?還是那個花襯衫的?
“其實……”葉永發忽然開口,“那天他付錢時,用的不是普通銀行卡。”
我抬頭:“那是什么?”
“像是……抵押票據折現的卡。”葉永發壓低聲音,“我們店里偶爾會遇到這種,但不多。”
“什么意思?”
“就是有人把東西抵押給典當行或者……其他機構,換一張消費卡。”葉永發解釋,“這種卡只能購物,不能取現。”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能查到是哪家機構嗎?”
葉永發搖頭:“查不到,只能看到是預付卡。”
所有碎片開始拼湊了。
韓偉祺借錢——可能去賭博——輸錢——借網貸——繼續賭——輸更多——抵押東西換消費卡——買表……
但為什么要買表?
直接換錢不是更好?
除非,表本身也是抵押物,或者要送人。
“葉經理,謝謝您。”我站起來,“今天的事,請您暫時保密。”
葉永發點頭:“我明白,您也小心。”
走出商場時,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
我給周高明打電話,說了抵押卡的事。
他在那頭沉默了很久。
“我去找他。”他聲音沙啞。
“別沖動。”我說,“晚上我們去媽那兒,當著媽的面說。”
我必須讓婆婆知道真相,至少部分真相。
否則她永遠會覺得我們在欺負小兒子。
晚上七點,我們到婆婆家時,韓偉祺也在。
桌上擺著四菜一湯,冒著熱氣。
“來得正好,吃飯。”婆婆笑著招呼。
但氣氛明顯不對。
韓偉祺不敢看我們,低頭扒飯。
周高明直接開口:“偉祺,你那塊表,是用什么卡買的?”
筷子掉在桌上的聲音。
婆婆看看周高明,又看看韓偉祺:“什么表?”
韓偉祺臉色煞白:“哥,你說什么……”
“萬象城,勞力士,十二萬八。”周高明一字一句,“抵押卡付的款,對嗎?”
婆婆手里的湯勺“咣當”掉進碗里。
“什么十二萬八?”她聲音發顫,“偉祺,你買表了?”
韓偉祺站起來:“我沒有!哥你污蔑我!”
“我污蔑你?”周高明也站起來,“購買記錄我都看到了!你簽的字!”
婆婆捂住胸口,我趕緊扶住她。
“媽,您別激動。”
“到底怎么回事……”婆婆臉色發白,“偉祺,你說實話!”
韓偉祺看著母親,又看看我們,突然轉身就往門口跑。
周高明一把抓住他:“今天不說清楚,你別想走!”
“放開我!”韓偉祺掙扎,“我的事不用你們管!”
“你欠我們五萬!”周高明吼道,“我們有權管!”
兩人扭打在一起,撞翻了椅子。
婆婆哭起來:“別打了!你們別打了!”
我沖過去拉架,被韓偉祺推開,后背撞在墻上。
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
周高明見狀更怒,一拳打在韓偉祺臉上。
韓偉祺踉蹌后退,嘴角滲出血絲。
“高明!”婆婆尖叫。
韓偉祺抹了把嘴角,看著手上的血,突然笑了。
“對,我是買表了。”他聲音很輕,“怎么了?不行嗎?”
“錢哪來的?”周高明喘著粗氣問。
“贏的。”韓偉祺抬起下巴,“我賭球贏的,不行嗎?”
屋里瞬間死寂。
婆婆瞪大眼睛,像是沒聽懂。
“你……你說什么?”她輕聲問。
韓偉祺別開臉:“媽,我就玩了幾次,贏了點錢……”
“五萬呢?”我問,“我借你的五萬呢?”
韓偉祺不說話。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婆婆身體晃了晃,我趕緊扶她坐下。
她看著小兒子,眼淚無聲地流。
“你怎么能……怎么能……”她說不下去。
“媽,我會翻本的。”韓偉祺急切地說,“我已經掌握規律了,下次一定能贏回來!”
“沒有下次了。”周高明拿出手機,“我現在就報警。”
“不要!”韓偉祺撲過去搶手機,“哥我求你了!別報警!”
兩人又扭打在一起,手機摔在地上。
屏幕碎了。
婆婆突然捂住胸口,大口喘氣。
“藥……”她手指向電視柜。
我沖過去翻出速效救心丸,喂她服下。
韓偉祺和周高明都停了手,圍過來。
“媽!媽你怎么樣?”
婆婆閉著眼睛,臉色灰白。
“叫救護車!”我喊。
周高明撿起摔壞的手機,用座機撥了120。
等待救護車的時間里,韓偉祺跪在母親身邊,一直在哭。
“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婆婆睜開眼,看著他,眼神空洞。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
08
醫院走廊的燈光白得刺眼。
婆婆被送進急救室,我們三個人等在外面。
韓偉祺蹲在墻角,把頭埋在膝蓋里。
周高明靠墻站著,眼睛盯著“搶救中”的紅燈。
我坐在長椅上,渾身發冷。
護士出來過一趟,說情況暫時穩定,但需要觀察。
“患者不能再受刺激了。”她嚴肅地說。
我們都說知道了。
凌晨兩點,婆婆轉入普通病房。
她睡著了,但眉頭還皺著。
我們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沒人說話。
最后是韓偉祺先開口。
“表……表是抵押品。”他聲音沙啞,“我欠了高利貸,他們讓我買的。”
周高明猛地轉頭:“你說什么?”
“我欠了十五萬。”韓偉祺不敢看我們,“他們說買表抵債,表歸他們,債清掉。”
“十五萬?!”我失聲道,“你才借了多久?”
韓偉祺雙手捂臉:“開始只借了三萬,想翻本,結果越輸越多……”
滾雪球,利滾利。
“債主是那個花襯衫?”我問。
韓偉祺點頭:“他叫龍哥,開棋牌室的。”
“所以那天他給你的信封……”
“是讓我去買表的錢。”韓偉祺苦笑,“他怕我自己貪了,派了個小弟跟著我。”
一切都對上了。
商場里,他身邊確實有個陌生男人。
“那塊表現在在哪?”周高明問。
“在龍哥那里。”韓偉祺說,“我只是過個手。”
周高明站起來:“報警吧。”
“不行!”韓偉祺抓住他的胳膊,“龍哥說如果報警,就……就弄死我。”
“他敢!”周高明眼睛紅了,“這是法治社會!”
“哥你不懂!”韓偉祺聲音發抖,“他們什么都干得出來,上次有人報警,腿被打斷了……”
我聽得毛骨悚然。
“那你想怎么樣?”周高明盯著他,“繼續賭?繼續借高利貸?”
“我會還的……”韓偉祺喃喃,“我會想辦法……”
“你想什么辦法?”我忍不住問,“再去借?再去賭?”
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護士來查房。
我們暫時停止交談。
等護士離開后,周高明說:“明天我去找那個龍哥。”
“別去!”韓偉祺急道,“哥你別惹他們!”
“惹都惹了。”周高明冷笑,“你欠的錢,我們得解決。”
“怎么解決?”韓偉祺茫然,“十五萬,加上你們的五萬,二十萬……”
“把表要回來。”我說,“表是我們買的,憑什么給他?”
韓偉祺看著我,像看一個瘋子。
“嫂子,那是龍哥……”
“我不管他是誰。”我站起來,“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周高明和韓偉祺同時說。
我看著他們:“那你們有更好的辦法嗎?”
沉默。
第二天一早,婆婆醒了。
她看起來很虛弱,但神志清醒。
“偉祺呢?”她第一句話就問。
韓偉祺湊過去:“媽,我在這。”
婆婆看著他,眼淚又流出來。
“你答應媽,再也不賭了。”
韓偉祺點頭:“我答應,媽,我再也不賭了。”
“那些錢……”婆婆看向我和周高明。
“媽,您別操心。”周高明說,“我們會處理。”
婆婆握住我的手:“欣雅,媽對不起你……”
“別這么說。”我鼻子發酸,“先養好身體。”
護士來催繳費,我跟著去辦手續。
回來時,聽見周高明在走廊打電話。
“……對,需要報警嗎?證據?我有他承認的錄音……”
他掛了電話,看到我。
“警察怎么說?”我問。
“讓我們先去談判,有危險再報警。”周高明揉著太陽穴,“他們知道那個龍哥,但沒證據。”
“那就去談判。”
周高明看著我:“很危險。”
“我知道。”我說,“但不能讓他這么欺負人。”
我們回到病房,韓偉祺在給婆婆喂水。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照著他蒼白的側臉。
他才二十八歲,本該有大好人生。
“偉祺。”我說,“帶我們去見龍哥。”
韓偉祺手一抖,水灑了出來。
![]()
09
聚友棋牌室下午兩點才開門。
我們到的時候,卷簾門剛拉上去一半。
里面煙霧繚繞,麻將聲噼里啪啦。
韓偉祺走在前面,腿在發抖。
“龍哥在嗎?”他問門口的小弟。
小弟打量我們:“這倆誰啊?”
“我哥和嫂子。”韓偉祺低聲說,“來談事的。”
小弟朝里面喊了一聲,不一會兒,花襯衫出來了。
龍哥比照片里看起來更壯實,金鏈子閃著光。
“喲,還帶家屬來了?”他似笑非笑,“怎么,錢湊齊了?”
周高明上前一步:“表呢?”
龍哥挑眉:“什么表?”
“昨天偉祺買的那塊勞力士。”我說,“十二萬八,用你的錢買的。”
龍哥笑了:“小韓,你沒跟你家人說清楚?”
韓偉祺聲音發顫:“龍哥,那表……”
“那表抵債了。”龍哥收起笑容,“你欠我十五萬,表值十二萬八,還差兩萬二,利息另算。”
周高明臉色鐵青:“你這是搶劫。”
“話可不能這么說。”龍哥點燃一支煙,“白紙黑字借條,他自己簽的字。”
他朝小弟使了個眼色,小弟拿來一張借條。
確實是韓偉祺的簽名,手印鮮紅。
借款金額十五萬,月息百分之二十。
“高利貸不受法律保護。”我說。
龍哥吐出一口煙:“那你們去告我啊。”
他靠近一步,煙味撲面而來:“看是法律來得快,還是我兄弟們的拳頭快。”
韓偉祺往后縮,被周高明拉住。
“表我們要拿回來。”周高明盯著龍哥,“錢我們按銀行貸款利息還你。”
龍哥哈哈大笑:“兄弟,你當我做慈善呢?”
“那你想怎么樣?”我問。
龍哥上下打量我:“嫂子倒是挺有膽量。”
他走回桌邊,翻開一個賬本:“小韓總共欠我十八萬五,利滾利。表抵十二萬八,還差五萬七。”
“表我們拿回來,欠你的錢我們協商解決。”周高明說,“否則我們就報警,說你們設局賭博。”
龍哥眼神冷下來:“你有證據嗎?”
“有錄音。”周高明舉起手機,“剛才的對話,我都錄了。”
棋牌室里突然安靜下來。
打麻將的人都停了手,看向這邊。
龍哥臉色變了變,忽然又笑了。
“行啊,玩這套。”他彈掉煙灰,“表可以給你們,但欠的錢今天必須還清。”
“多少?”我問。
“十五萬本金,不要利息了。”龍哥說,“夠意思吧?”
韓偉祺倒吸一口冷氣。
我們哪有十五萬?
五萬都被他輸光了。
周高明握緊拳頭:“我們沒有那么多錢。”
“那就沒辦法了。”龍哥攤手,“表我不能給,錢你們還得還。”
僵持不下時,外面突然傳來警笛聲。
龍哥臉色一變:“你們報警了?”
“沒有。”周高明也愣住。
警車停在門口,下來兩個警察。
“有人舉報這里聚眾賭博。”年輕的警察說,“誰是負責人?”
龍哥立刻堆起笑臉:“警官,我們就是打打小麻將……”
“是不是小麻將,查了就知道了。”警察走進來。
麻將桌上的人紛紛站起來,想溜。
“都別動!”另一個警察攔住門口。
混亂中,我拉著周高明和韓偉祺往外走。
龍哥被警察問話,顧不上我們。
我們走到巷口,才停下喘氣。
“誰報的警?”韓偉祺問。
我搖頭:“不知道,也許是鄰居。”
周高明看著棋牌室方向:“表拿不回來了。”
“至少警察來了,他暫時不敢動我們。”我說。
韓偉祺蹲在地上,雙手抱頭:“怎么辦……他肯定會找我的……”
“你先去外地躲躲。”周高明說,“我有個同學在深圳,你去他那兒。”
“那媽怎么辦?”韓偉祺抬頭。
“媽有我們。”我說,“你先保住自己。”
我們回家簡單收拾了行李,給韓偉祺買了當晚的火車票。
送他去火車站時,天已經黑了。
候車室里人來人往,廣播播放著車次信息。
韓偉祺背著一個舊背包,像當年去上大學的樣子。
“哥,嫂子。”他眼睛紅了,“我對不起你們。”
周高明拍拍他的肩膀:“到了那邊好好工作,別再碰賭了。”
“我不會了。”韓偉祺哽咽,“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拿出一個信封,里面有兩千塊錢。
“路上用。”
韓偉祺接過,手在抖。
“表的事,我會想辦法。”周高明說,“你別管了。”
韓偉祺點頭,眼淚掉下來。
檢票開始,他隨著人流往前走。
走到檢票口時,他回頭看了我們一眼。
眼神里有愧疚,有恐懼,還有一絲茫然。
然后他轉身,消失在通道里。
回程的地鐵上,我和周高明都沒說話。
窗外是城市的夜景,燈火璀璨。
每個人都在努力生活,為什么韓偉祺會走到這一步?
回到家,婆婆打來電話。
“偉祺上車了嗎?”她問。
“上車了。”周高明說,“媽您別擔心。”
婆婆在電話那頭哭了:“都怪我,沒教好他……”
“媽,不是您的錯。”我說,“他會改的。”
掛掉電話,屋里一片寂靜。
周高明坐在沙發上,雙手撐著額頭。
“十五萬。”他輕聲說,“我們上哪找十五萬?”
我走過去,握住他的手。
“先把房子抵押了吧。”我說,“把債還了,以后慢慢還貸款。”
周高明抬頭看我:“欣雅,那是我們的婚房。”
“房子重要,還是人重要?”我問。
他沉默了很久,把我摟進懷里。
“對不起。”他聲音沙啞,“連累你了。”
我搖頭,眼淚終于掉下來。
那晚我們相擁而眠,像兩只在暴風雨中互相取暖的鳥。
10
第二天,我們去了銀行。
房產抵押貸款需要時間,但信貸員說可以加急。
“用途寫什么?”她問。
“家庭債務清償。”周高明說。
信貸員看了我們一眼,沒多問。
手續辦完,已經是中午。
我們走出銀行,陽光刺眼。
“去找龍哥吧。”周高明說,“趁警察還在查他。”
聚友棋牌室關門了,卷簾門拉得嚴嚴實實。
門上貼了封條,落款是派出所。
鄰居說昨天抓了好幾個人,龍哥也被帶走了。
“活該!”小賣部老板娘啐了一口,“早該抓了!”
我們心里一松,但隨即又擔心。
龍哥出來以后,會不會報復?
“先不管了。”周高明說,“表可能被警方扣押了。”
我們去派出所問了情況,值班民警說涉案財物要等案件審結才能處理。
“那要多久?”我問。
“看案情,快的話三個月,慢的話半年。”
半年,龍哥可能都出來了。
但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回家的路上,周高明接到婆婆電話。
“偉祺到了,報平安了。”她聲音輕快了些,“他說找到工作了,在電子廠。”
“那就好。”周高明說,“讓他踏實干。”
“嗯,他說發了工資就寄回來還債。”
掛了電話,周高明看著車窗外。
“他這次能改嗎?”他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問自己。
“不知道。”我誠實地說,“但我們只能相信他。”
日子一天天過去,貸款批下來了。
我們把十五萬取出來,存在一張卡里。
如果龍哥出來要債,就還給他。
如果警方審結后表能拿回來,就賣掉還貸。
但表一直沒有消息。
婆婆出院后,搬來和我們住。
她身體大不如前,每天要吃好幾種藥。
但她總是笑著,說等偉祺回來,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三個月后的一個下午,我接到深圳的電話。
是韓偉祺的廠里打來的,說他操作機器時受傷了。
右手三根手指骨折,正在醫院。
我和周高明連夜飛過去。
病房里,韓偉祺的手裹著厚厚的紗布。
他瘦了很多,但眼神清澈。
“哥,嫂子,你們怎么來了?”他想起身。
“別動。”周高明按住他,“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走神了。”韓偉祺低頭,“醫藥費廠里出,但可能要休養一陣子。”
我看著他的手,那是他曾經用來寫字、握筷子、戴表的手。
“疼嗎?”我問。
“疼。”他老實說,“但該疼。”
周高明去和醫生談,我留在病房。
“嫂子,我每天加班,能攢下錢。”韓偉祺忽然說,“再過半年,就能還你們一部分。”
“不急。”我說,“先養好傷。”
他沉默了一會兒:“龍哥那邊……”
“警察還在查,他暫時出不來。”
韓偉祺松了口氣,又緊張起來:“那他手下……”
“也沒動靜。”我說,“可能樹倒猢猻散吧。”
他點點頭,看著窗外深圳的夜空。
“這里晚上也亮堂堂的。”他輕聲說,“像永遠沒有黑暗。”
“但黑暗總會過去。”我說。
他轉頭看我,眼睛里有淚光。
“嫂子,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相信他。
至少這一刻,我相信。
我們在深圳待了三天,等韓偉祺情況穩定才離開。
走之前,周高明給他留了五千塊錢。
“買點營養品。”周高明說,“手好了好好干。”
韓偉祺沒推辭,收下了。
回程的飛機上,周高明一直握著我的手。
“他會好的。”他說,“對嗎?”
“會的。”我靠在他肩上,“我們都會好的。”
飛機穿過云層,上方是湛藍的天空。
陽光透過舷窗照進來,溫暖而明亮。
生活從來不易,但只要我們還在彼此身邊,就還有希望。
那塊表最后被警方拍賣,錢還給了我們。
雖然不夠還清貸款,但減輕了不少壓力。
龍哥被判了三年,他的團伙也散了。
韓偉祺在深圳干了兩年,還清了我們的五萬。
他打電話來說想回來,開個小超市。
婆婆高興得哭了,說兒子終于長大了。
超市開業那天,我們都去了。
店面不大,但干凈整潔。
韓偉祺忙前忙后,手上還留著淺淺的疤。
“哥,嫂子。”他給我們倒茶,“謝謝你們。”
周高明拍拍他的肩:“好好干。”
我看著他忙碌的身影,想起三年前那個在商場買表的下午。
那時的他眼神飄忽,渾身是債。
現在的他眼神堅定,腳踏實地。
人都會犯錯,重要的是有沒有勇氣回頭。
傍晚時分,超市打烊了。
我們一起回家吃飯,婆婆做了滿桌菜。
窗外萬家燈火,每一盞燈下都有一個故事。
我們的故事有淚水,有爭吵,有背叛,也有原諒。
但最終,它關于成長,關于家人,關于愛。
韓偉祺舉起酒杯:“媽,哥,嫂子,我敬你們。”
我們碰杯,清脆的聲音在屋里回蕩。
月光灑進來,溫柔地籠罩著每一個人。
明天太陽照常升起,生活繼續向前。
而我們,終于可以坦然地說:最壞的日子已經過去,未來會好的。
一定會好的。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