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玉良
“平安著陸”一詞,在特定語境中褪去了航空術語的樸素外衣,被賦予了一種詭譎而沉重的隱喻。它所指的,并非字面意義上平穩降落的飛行器,而是某些曾行差踏錯、甚至觸犯法網之人,竟能僥幸避開追懲,在看似正常的軌跡上捱至生涯終點,最終以“壽終正寢”的表象謝幕。這“著陸”之“平安”,實則是罪惡未曾清算前的片刻茍安,是懸于命運刀鋒之上的虛假平靜。這只“鳥”,羽翼沾滿污漬,鳴叫帶著顫音,它飛越的不是晴空,而是晦暗的倫理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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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博案”越挖越深,徐湖平勾連的社會關系,許多人已經被悼文“蓋棺論定”了,還被人挖出來質疑,不由讓人想起來“平安著陸”這個詞。許多為公家干事的,在職時并不干凈,過著“臺上冠冕堂皇,臺下男盜女娼”的表演戲日子。退休后失去了權勢,最大的愿望就是圖個“平安著陸”。他們的這種“理想”根植于一種扭曲的僥幸心理:或自恃手段高明,痕跡抹除得天衣無縫;或依仗盤根錯節的庇護,相信“法網恢恢,疏而有漏”;或將賭注押在時間流逝帶來的證據湮滅與記憶模糊上。他們以精密的算計,試圖將“犯罪”與“后果”之間的因果鏈條強行拆解,幻想打造一艘能渡過忘川、抵彼岸卻不必付出船資的賊船。
從古代巨蠹和珅在乾隆朝權傾一時、富可敵國,到現代一些腐敗分子在退休數年后方才案發,其間無不彌漫著這種“或許能躲過去”的僥幸煙霧。徐湖平已經八十多歲了,耄耋之年,身體狀況又不好,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平安著陸”壽終正寢。然而,這僥幸現在成了沙上筑塔。正義的追索或許因時勢、證據、阻力而遲延,但其內在動能并未消散,反而可能隨時間沉淀得更為冷峻、堅韌。東窗事發與否,常系于一方當事人無法掌控的偶然,一紙舊賬本的浮現,一個共犯的崩潰,一次次不屈不撓的舉報,甚或是一次毫不相干的系統整頓。將個人命運的“平安”寄托于如此脆弱的或然性之上,不啻將靈魂懸于發絲,其下即是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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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即便司法利劍暫時未曾落下,只要做了那些腌臜事,退休后的歲月也絕非真正的安寧。每一陣敲門聲,都可能幻化為手銬的撞擊;每一次人事變遷,都可能牽動驚恐的神經;每一場風暴式的反腐行動,都會讓其重溫夢魘。唐朝李林甫“偃月堂”中構陷無數,自己亦在“一夕三遷”的恐懼中病死;明代嚴嵩倒臺后寄食墓舍,在舉世唾罵與極度恐慌中凄然離世。所謂“壽終正寢”,往往只是生理機能衰竭的表象,其精神世界可能早已在漫長歲月里被無聲的驚懼啃噬得千瘡百孔。這種“瑟瑟發抖下的壽終正寢”,絕非福祉,而是一種更為緩慢、卻無時無刻不在進行的刑罰。它剝奪了內心的平和,玷污了為人的尊嚴,扭曲了人生的意義,使余生淪為一座沒有柵欄卻步步荊棘的內心牢獄。清人趙翼喟嘆“多少平生涕淚處,最難消息到來時”,正是這種懸而未決之恐懼的千古回響。
更深層看,“平安著陸”現象若被默許甚至偶有“成功”先例,其對世道人心的腐蝕遠超個體命運。它踐踏了“罪罰相當”這一社會賴以穩定的因果基石,向公眾傳遞出“權力或運氣可凌駕于法則之上”的致命錯誤信號。當作惡者可能“笑到最后”的陰影投射于社會舞臺,便會在無形中削弱制度的公信力,挫傷良善者的守法信念,甚至催生新的效尤者。一個健康的社會,其文明底線在于讓罪惡暴露于陽光之下,接受法律的審判與道德的譴責,而非任由其在陰影中悄然“著陸”,無論這“著陸”看似多么“平安”。北宋蔡京在流放途中百姓拒售飲食饑渴而死,其罪惡在陽光下無所遁形,公義得以彰顯,這本身即是社會自我凈化能力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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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著陸是什么鳥?它或許是一只羽翼沉滯、目光游移的驚弓之鳥,棲息的并非祥瑞之木,而是即將被正義雷霆劈開的枯枝。它所代表的僥幸,是人類理性與道德之舟在欲望暗流中最危險的傾側。真正的平安,從來無法在掩蓋罪惡的流沙上建立;真正的壽終正寢,其前提是靈魂的坦蕩與一生的清寧。歷史與邏輯的終審法庭總會到來,或早或遲。而對于行走于世間的每個人而言,與其將命運寄托于“平安著陸”的僥幸,不如讓每一步都行走在光明正大之途,那才是唯一可靠、能讓我們內心真正安寧的“著陸場”。畢竟,在心靈的無邊法庭上,所有的罪狀早已陳列,所有的僥幸皆為徒勞,唯一的救贖之路,始終始于對罪愆的直面與懺悔,而非終于東窗未發時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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