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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廣袤的農村,沒有誰比媒人更清楚,一段婚姻的促成,需要經過多少現實的掂量。
68歲的藍姨是陜西蒲城人,今年是她說媒的第四十年。
四十年間,藍姨見證了彩禮從“一頭豬,一只羊”一路飆升至天價,親歷過“腦癱女配老光棍”的人間悲劇,目睹了農村重男輕女觀念帶來的性別失衡,也感受到了從“父母之命”到“自由戀愛”,再到“價值匹配”的婚戀觀念迭代。
從業這些年,藍姨的角色也在不斷演變,從最初的情感撮合者,到權衡雙方條件的中介,再到如今為年輕人婚姻健康把關的“守門人”,她的職業生涯像一面鏡子,映照出鄉土中國最隱秘的情感脈絡。
如今,這位老媒人依然守在農村的老屋里,用她的方式參與著一樁樁婚事。
經歷了四十年風雨,見證了無數悲歡離合,這位年近七旬的農村老人,對婚姻與人生也有著自己的獨到理解。
以下根據藍姨的講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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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七歲就跟著人學做媒,師傅是我的小姨。
那會兒我還是大家口中的“藍妹”,家里窮,父親早亡,入這行純粹是為了糊口,只覺得靠說話就能賺錢,即使說不成也能蹭頓飯,順便拿點煙酒,是門好活計。
早年幫人說媒,最重要的是嘴勤腿快,懂人情世故。
我跟著師傅,從跑腿打雜做起,每天幫忙送信,打聽家家戶戶的情況,誰家有兒,誰家有女,都要記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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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姨鄉下的老房子
70年代,縣城和農村的婚事大多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往村里跑得多,誰家閨女快到出嫁年紀,誰家小子攢了點錢,都逃不過我的眼。
當時,年輕人結婚基本靠說媒,不管兩人認不認識,我總能直擊他們的痛點,細細分析兩人的年齡、長相、家底,有時候半天就能說成一樁事。
到了90年代,年輕人婚姻自主的意識開始覺醒,但是父母依然會請媒婆搭線,幫忙合計禮金、牲畜、衣服。
在那個年代,婚姻看重的是實實在在的條件:女方看男方是否老實勤快,男方看女方能否踏實過日子。
只要條件相當,兩個人就能湊合著過一輩子。
誰也不會問“愛不愛”,“愛”這個字離生活太遠。
初入行時,在我看來,說媒就是為了掙錢。
正因為如此,當同行越來越多,競爭越來越激烈時,我開始接一些特殊的婚事——給殘障人士說媒。
頭一回是1996年,我給村支書親戚家的跛腳兒子說媒,找了個鄰村的腦癱姑娘,兩家父母都很滿意,那女孩的母親更是對我感恩戴德,“只要有人收留她,什么條件我們都答應”。
成親當天,我站在一邊看新人拜堂,心里莫名生出些擔憂。
但是回到家,數著兩家給我的幾百塊謝媒錢,那點兒擔憂又被我拋到了腦后。
從那以后,我專接這種“殘缺配對”的親事,靠著這門生意,我很快買了彩電,還翻修了房子,旁人看我好不風光。
然而沒過幾年,我發現,那些“殘缺配對”生下的孩子,大多也存在各種問題。
有的孩子天生不會說話,有的孩子生出來腿短一截。
“傻子生出來的娃還是個傻子”,村里人議論紛紛,都感慨這是家門不幸,卻沒人懂得什么是遺傳。
面對這樣的結果,我有些良心不安,總覺得是自己害了他們。
后來發生了一件事,讓我決心再也不接這種活兒——有個被我介紹過四次婚姻的腦癱女人,在第五次結婚的當晚,在身上綁了石頭跳了河。
她是一個老師的女兒,沒人知道這個眾人眼里的“傻姑娘”竟然能識字、寫字。
村里人都在猜她為什么要自殺,問新郎是不是打了人。
起哄的人找到柴火房,發現柴火房的墻上用燒火棍寫了幾個歪歪扭扭的“自由”。
在場的人都不識字,就我認識,我看到那兩個字,喉嚨像吞了石頭,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這件事讓我想起那些被我牽線的腦癱女子。
憑記憶,我找到她們的婆家,發現她們幾乎都過得很悲慘,甚至有些女人還被夫家的男人侵犯過。
我回去后哭著對灶王爺發誓:“以后再干這種事,我不得好死!”
作為當地比較有影響力的紅娘,我當即提出“不再為天生殘缺者牽線”,勸同行也不要接這類活兒,還在村廣播里宣講“殘疾配傻子,又生出傻子”的危害,在扶貧辦工作人員的支持下,挨家挨戶去宣講。
寧可少賺一點錢,也不要讓“姻緣”變成“孽緣”,這是我給自己立下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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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媒婆這些年,我深切地感受到,每個階段人們的婚姻需求都在變化。
時代在進步,人對婚姻的要求也越來越高。
最早的時候,婚姻的要求實在得很。
七八十年代,一頭豬、一只羊、幾件新衣裳,這婚事就能成。
后來,物質要求變成了金錢,彩禮標準一路攀升:1998年三千塊就算多了,2005年一萬塊成了基礎,到了2015年,動輒就是十萬起步。
早年重男輕女埋下的禍根,結出了惡果,在我們這種小地方,男多女少,女娃成了香餑餑。
很多女方的父母拿女兒當籌碼,誰出價高,就把女兒嫁給誰,“女兒的彩禮錢,是要留著給兒子娶媳婦的”。
我還記得,有一對小情侶談了六年戀愛,十分恩愛,但是男方家條件一般,女方父母非要二十萬彩禮。
我跑了七趟,磨破了嘴皮子,還是沒勸動女方父母。
那小伙后來外出打工,姑娘在家哭了一段時間,眼淚一擦,拎著行李也走了。
父母找不到自己女兒,跑來找我哭嚎:“彩禮不要二十萬,我兒子以后結婚怎么辦?我們養老怎么辦?”
他們十四歲的兒子邊流眼淚邊咆哮:“你們把姐姐逼走了,還說為我?我不要姐姐的彩禮錢!”
好在有情人終成眷屬,五年后,姑娘和小伙又來找我,說:“藍姨,我們請你喝喜酒。”
那場婚禮上,新娘弟弟哭得比誰都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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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姨在村里開的婚介所
后來,要求又變了。
2017年房地產最火的時候,光有彩禮不行了,還得有房子——老家的不算,得是城里的。
有男孩因買不起房和女友分手,哭著問我:“藍姨,房子真的那么重要嗎?”
我雖心疼,卻也只能實話實說:“一結婚你們就要面臨生孩子的問題,你愿意讓孩子走你的老路,在農村當留守兒童,拼盡全力也讀不了城里的好學校嗎?”
再往后,連房子都不夠看了。
年輕人開始講“合眼緣”“三觀一致”“情緒價值”。
我有個印象特別深的姑娘,在縣城當護士,長得特別漂亮,家里條件也不錯。
我忙活了一個月,找來一個在南京上班的牙醫,家境殷實,長得也板正。
我心想這回準成。結果兩人見了三次,女方說男方“不浪漫,不會提供情緒價值”,婚事黃了。
這些新詞聽得我一頭霧水,想了半天才明白,其實就是“不喜歡”的委婉說法。
可如今這份“喜歡”,比從前的“踏實過日子”要求高多了。
時代在變,我也不得不跟著改變。
2018年后,二婚、三婚的人越來越多,擇偶要求更是五花八門。
四十多歲的離異男要找二十歲的小姑娘,初中輟學的女性想找博士男友。
我做媒的重點,漸漸從“撮合”變成了“勸解”——勸女方別只看彩禮,勸男方別光挑長相。
說媒的方式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前靠的是腿勤嘴快,如今靠微信。我手機里存了上千個聯系人,備注寫得密密麻麻。
每隔幾天就發朋友圈:“征婚啟事:陳某,男,32歲,公務員……”我自己都笑:老媒婆也得學新把式。
但我也知道,很多人已經不信媒婆這一套了。
婚宴上也看得出變化——從前我一到,新人一笑,場子就熱熱鬧鬧;現在大家都低頭看手機,我坐在角落,心里空落落的。
如今我常勸那些焦慮的父母:“別急,孩子們比我們懂什么叫幸福。”
可我也知道,在農村,催婚催生依舊是家常便飯。
我見過太多姑娘被逼著出嫁,太多男孩被逼著借錢娶親。
時代確實在變好,可有的人,還困在老日子里出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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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的說媒經歷告訴我,做媒人不能光靠熱情,還得立規矩。
而這些規矩,都是用血淋淋的教訓換來的。
2019年,我為一對年輕男女說媒,男方老實敦厚,女方溫順賢惠,雙方家長都滿意,婚禮辦得體面,雙方親戚朋友都夸我這樁婚事成得好。
本以為是天作之合,可沒想到,婚后兩年,女方遲遲懷不上孩子,婆家鬧得天翻地覆,男方父母到處嚷,說女方身體有問題,懷疑她婚前不檢點,將女方父親氣到腦溢血去世。
最后去醫院檢查,才發現問題出在男方身上,男方患有無精癥。
女方一氣之下選擇離婚,并將公公婆婆告上法庭,而我也受到牽連,被女方的媽媽指著鼻子罵:“你不查清楚,你害了我女兒一輩子。”
那次之后,我病了一場。
病好后,我立下規矩:不看體檢報告,不牽線;不做家底調查,不介紹。
我對同行說,媒婆也要講職業操守,不能讓別人拿命來為我們的錯誤買單。
從那以后,來找我的人都要先提交詳細的個人資料。
身高體重、體檢報告、精子檢測報告、家庭住址、收入來源、學歷職業,一個都不能少。
有人嫌麻煩,我說:“你現在嫌麻煩,等到出事了,可就是一輩子的麻煩。”
立規矩不是為了拆姻緣,而是為了讓該成的姻緣,走得更穩當。
很多人感覺出具健康報告和精子檢測報告丟人又費錢,但我還是堅決執行。
有一次,一個男孩嫌貴,不愿去醫院,我就把人拉到門口罵:“你連檢查都不做,拿什么結婚?”
那男孩紅著臉跑了。
半個月后,男孩母親來找我道謝,說幸虧我堅持,后來才發現兒子確實有問題,早治早好。
因為這個規定,我的生意一落千丈,但那個時候我已經60多歲了,對于錢的欲望也很淡了。
村里人笑我越來越像個“律師”,什么都要問、要看、要簽。
我也笑:“婚姻要是能像合同那么明白,也許能少些傷害。”
而生活最奇妙的地方就在于,它總會在你定下的規矩之外,開出柔軟的花。
有一年,我拒絕了一樁媒。
男方腿腳不便,女方精神上有些問題。兩人父母都找過我很多次,我怕以后出事,一直沒答應給他們說親。
可有一天,這兩個人不知道怎么竟然自己聯系上了,慢慢地開始交往。
幾個月后,他們來請我喝喜酒。我愣了半天,最后還是去了。
婚禮很簡單,沒幾個人看好這門親事,我也不例外。
但幾年過去,他們在村口擺了個早點攤,生活幸福踏實。
這件事讓我想通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有些幸福,真是規矩管不住的。
我仍舊要求看體檢報告,但我不再只憑體檢報告就否決一個人,而是會花更多時間了解這個人的品行與實際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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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一對外鄉夫妻說成了親事,受邀吃酒席
到了2025年,我已經做媒四十年了。這一行讓我看盡人情冷暖。
我自己看過太多婚姻的破碎,也見過太多真心的堅持。
我學會了不去評判,只牽線,給予祝福。我不再替人拿主意,只做那一根引線。
我常說:“我只搭橋,愿不愿意過橋看他們自己。”
我也不再認為結婚是人生的必選項。
遇到三十五六歲還沒結婚的年輕人,他們的父母急得團團轉,我反而會問:
“你們逼孩子結婚,到底是為了錢,還是為了他們的幸福?”
他們總是答不上來。
每撮合一樁婚事,我都謹慎得像簽合同。
見過為彩禮吵翻的,為房子分開的,為年齡差距鬧掰的。
但我還是相信,這世上既有最殘酷的婚姻場景,也有最溫暖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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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姨背影
四十年了,我親手牽了幾百根紅線,也被這根紅線牽了一輩子。
如今我常坐在老屋門口,回想這四十年。
從靠嘴勤腿快就能說成媒,到現在要看報告、算條件,變化實在太大了。
但有一點是不變的——婚姻不是終點,也不是起點,它是一條路。
我只是幫人把路鋪平一點,余下的,還得他們自己走。
配圖來自受訪者。
作者 | 元枝、燈燈,來源:十點人物志(ID:sdrenwu)
主播 | 云灣,暖心寶哥,每晚用聲音伴你入眠。
圖片 | 視覺中國,網絡(如有侵權請聯系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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