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實物互聯網十五年研究分析與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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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是歐洲最早研究實物互聯網Physical Internet（PI）的專家之一，他以實物互聯網在歐洲的研究與發(fā)展歷程為視角，探討該理念為何率先在歐洲獲得政府與企業(yè)界的廣泛支持，并系統梳理其理論框架與重要研究成果，以期為我國實物互聯網的發(fā)展路徑提供有益參考。

潘燊樂

法國巴黎文理大學

Physical Internet（PI）， 業(yè)界常譯作“實物互聯網”，其靈感源于全球互聯網（Internet）的高效運作模式，PI是旨在應對當代物流運輸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新挑戰(zhàn)而提出的新一代管理范式。該范式強調物流網絡之間的互聯互通，以實現資源與服務的互利共享，同時在服務提供者之間形成競合（競爭－合作并存）的關系。PI概念最早于2009年前后由北美學者Benoit Montreuil教授提出，隨后在他與法國Eric Ballot教授的合作推動下，PI逐步在歐洲得以發(fā)展并落地生根。自2010年首個法國－加拿大－瑞士三方國際研究項目啟動以來，實物互聯網已發(fā)展成為一個全球性的產學研協同創(chuàng)新研究領域。

本文以實物互聯網在歐洲的研究與發(fā)展歷程為視角，探討該理念為何率先在歐洲獲得政府與企業(yè)界的廣泛支持，并系統梳理其重要研究成果，以期為中國實物互聯網的發(fā)展路徑提供有益參考。

一

實物互聯網誕生于2009年

2006年6月，著名雜志《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以“The Physical Internet”作為封面主題，探討了當代物流系統所面臨的挑戰(zhàn)，但該文并未對這一理念進行明確定義或深入闡述。當時，加拿大魁北克拉瓦爾大學（Laval University）管理科學系的Benoit Montreuil教授注意到這一概念，并受其啟發(fā)，開始系統構建一個全新的研究框架，最終于2009年取得重要突破。

2006年6月《經濟學人》雜志封面

2009年5月，工業(yè)工程與系統管理國際會議（IESM 2009）在加拿大蒙特利爾召開。時任大會聯合主席的Montreuil教授在會議上注意到一篇由法國巴黎礦業(yè)工程師學院（Mines Paris）團隊提交的論文，題為《通過供應鏈服務共享減少貨運運輸中的溫室氣體排放》。該研究提出，通過開放并共享多條供應鏈中的倉儲節(jié)點與運輸服務，使貨主與物流服務商能夠整合運輸資源與倉儲資源，從而實現降低成本、減少排放與提升資源利用效率的目標。這一理念與Montreuil教授當時正在構思的“實物互聯網”概念高度契合。為此，他主動聯系了該論文的法國研究團隊，并邀請當時美國阿肯色大學的Russell D. Meller教授共同參與，探討開展國際合作的可行性。三方隨即在蒙特利爾舉行了首次以實物互聯網為主題的研討會。

該論文正是由筆者與當時的博士導師Eric Ballot教授共同完成的，這一契機也開啟了與Montreuil教授之間長期而深入的合作。基于這一合作，三位教授于2013年共同出版了PI領域的首部英文專著《The Physical Internet》（該書中文版《實物互聯網》已于2025年由深圳大學孔祥天瑞教授團隊完成翻譯并出版），并于2014年在加拿大魁北克成功籌辦了第一屆全球實物互聯網大會（IPIC 2014）。

二

實物互聯網成長于2010年

2010年，全球首個專注于實物互聯網的研究項目在法國獲得政府發(fā)展署資助并正式啟動。這一國際合作項目由法國巴黎礦業(yè)工程師學院、加拿大拉瓦爾大學與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EPFL）共同牽頭，為實物互聯網的理論體系構建了初步框架。

研究團隊基于法國快消品行業(yè)的實際物流數據，采用系統性研究方法，首次通過仿真實驗分析驗證了實物互聯網在快消品物流網絡中實現降本增效與減少碳排放的可行性及顯著效果。研究數據顯示：應用實物互聯網模式后，貨車裝載率平均提升17%；通過多模式聯運優(yōu)化運輸結構，二氧化碳排放量最高可降低60%；而采用分布式庫存相結合的模式，整體物流成本可降低35%。該研究構成了實物互聯網領域的首次概念驗證（Proof of Concept），憑借真實數據與量化分析充分展現了其現實意義與應用潛力。此項成果不僅為后續(xù)學術探索奠定堅實基礎，也為政府相關部門與行業(yè)伙伴的后續(xù)合作提供了重要支撐。

潘燊樂在2017年第四屆全球實物互聯網大會（IPIC 2017）上獲頒實物互聯網先驅獎（PIPioneer Award）

隨后，歐盟及其成員國政府逐步加大對實物互聯網研究的支持力度。2013年，首個歐盟層面的實物互聯網項目MODULUSHCA正式啟動，并獲得歐盟第七框架計劃（FP7）300萬歐元的資助。此后，一系列相關項目相繼展開，其中包括“地平線2020”（Horizon 2020）計劃下的Clusters 2.0項目（2017年~2020年，資助額為650萬歐元），以及“地平線歐洲”（Horizon Europe）計劃中的IKIGAI項目（2025年～2029年，資助額為1000萬歐元）等數十個重要研究項目。

實物互聯網三位創(chuàng)始教授

在眾多項目中，以協調促進歐洲實物互聯網發(fā)展為目的的SENSE項目發(fā)揮了尤為關鍵的作用。該項目不僅推動了ALICE歐洲物流聯盟的迅速發(fā)展與壯大，更推動歐洲實物互聯網的研究與實踐進入系統化、協同化的新階段。該聯盟先后于2015年與2019年，協調匯聚數十位學術界與產業(yè)界的專家學者及行業(yè)領袖，共同制定并發(fā)布《歐洲實物互聯網發(fā)展路線圖》的第一版及第二版，為整個歐洲的相關研究與實踐提供了清晰的戰(zhàn)略指引。這一系列路線圖的出臺，也進一步激發(fā)全球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對實物互聯網發(fā)展路徑的系統規(guī)劃，其中包括中國、日本、澳大利亞和菲律賓等國，均相繼啟動了本土化路線圖的制定工作，展現出實物互聯網理念在全球范圍內的廣泛影響力與示范效應。

歐洲實物互聯網發(fā)展路線圖2015年第一版（左）及2019年第二版（右）

值得關注的是，這些重要的歐盟層級項目普遍采用“產業(yè)界主導、學術界研發(fā)”的合作模式，通過明確的需求導向確保研究成果具備實際應用價值，從而有效推動實物互聯網理念在歐洲的規(guī)模化落地與產業(yè)化推廣。與此同時，法國、荷蘭、德國、奧地利等成員國也在國家層面積極推進多項實物互聯網相關的研究與示范項目，形成歐盟整體戰(zhàn)略與各國本土實踐相互促進、協同發(fā)展的良性生態(tài)。

其中，筆者于2016年與Ballot教授在法國巴黎文理大學共同創(chuàng)立“實物互聯網課題組”（Physical Internet Chair）。該課題組自成立以來，持續(xù)獲得多家國際企業(yè)的穩(wěn)定資助，包括家樂福、寶潔、GS1法國、法國電信（Orange）、喬達（GEODIS）及弗瑪物流（FM Logistic）等。課題組采用以研究學者為核心、企業(yè)需求為導向的研究模式，通過制定中長期研究計劃，系統推進實物互聯網的基礎理論探索與產業(yè)應用場景開發(fā)，致力于為合作企業(yè)提供前瞻性的理論視角與切實可行的技術支持。這種學術界與產業(yè)界之間穩(wěn)定而深入的合作關系，在實踐中取得顯著的共贏成效。課題組在實物互聯網框架下取得的多項研究成果，如動態(tài)定價策略、分布式庫存管理、智慧城市物流解決方案及智能周轉箱技術等，均已獲得企業(yè)的直接或間接應用，充分體現了學術研究向產業(yè)實踐的有效轉化。

三

實物互聯網的理論框架

實物互聯網的提出，旨在應對當代物流運輸系統在可持續(xù)發(fā)展方面面臨的新挑戰(zhàn)。作為新一代物流管理范式，它強調通過不同物流網絡之間的深度互聯互通和協作，實現資源與服務的高效共享，并在服務提供者之間構建“競爭－合作”（競合）并存的新型關系。經過15年的研究發(fā)展，實物互聯網的基礎理論框架已趨于系統化和完善。其理論體系主要建立在以下四大核心要素之上：

1.開放物流網絡和共享服務：物流及供應鏈網絡的互聯互通是實物互聯網實現的基礎條件。借鑒互聯網的架構理念，物流網絡的開放性可分為兩大類型：內部網（intranet），主要服務于單一企業(yè)或戰(zhàn)略聯盟內部；互聯網（internet），則面向所有參與者全面開放。以郵政系統為例，單一國家的郵政體系可被視為內部網，而萬國郵政聯盟所構建的全球網絡則體現了互聯網級的開放互聯。這種分層開放架構為實現資源共享與服務互操作提供了基礎框架。

2.標準化物流單元提高互操作性：物流單元（包括物理單元與信息單元）的標準化是構建現代物流體系的基石。例如，海運集裝箱、標準化托盤到包裝紙箱，這些在不同運輸方式與不同節(jié)點之間實現高效協同的關鍵容器和載體。實物互聯網作為新一代物流范式，對單元標準化的要求更為嚴格：只有實現物流單元在物理（容器）與信息（數據）層面的深度標準化與廣泛互操作，才能支撐其開放、共享的物流網絡實現高效運轉與資源優(yōu)化配置。

3.制定系統協作協議：實物互聯網中的主要參與者（包括貨主、物流服務商等）在資源與服務共享的過程中，形成競爭－合作并存的新型關系。為確保這種“競合”關系能夠有效運作，必須建立一套透明且合理的商業(yè)合作規(guī)則協議。該協議須在保障各方參與者合理利益的同時，實現整體降本增效的核心目標。借鑒互聯網中TCP/IP協議的基礎作用，實物互聯網同樣需要此類基礎性規(guī)則協議，無論是局限于特定范圍的內部網，還是全面開放的互聯網層面。這些協議將為物流資源的高效共享與網絡協同提供制度保障。

4.結合數字孿生及人工智能的決策模式：實物互聯網所倡導的多網絡高效協同，對傳統物流的貨物追蹤與決策模式提出了全新要求。在這一背景下，物流系統的演進方向正朝著實物互聯網與前沿數字技術的深度融合方向發(fā)展。香港理工大學黃國全講席教授提出的“元聯網”（Cyber-Physical Internet）理念為此提供了重要理論支撐。該框架以區(qū)塊鏈、數字孿生與人工智能技術為核心，將實物互聯網推進至全面數字化智能決策的新階段，從而構建起更加精準、實時、強韌的新型物流決策體系。

四

實物互聯網與中國物流——邁向全球智慧物流新樞紐的時代機遇

根據國家發(fā)展改革委2025年上半年數據，我國社會物流總費用占國內生產總值比重為14%。這一數據既體現了物流業(yè)對國民經濟的重要支撐作用，也反映出降低社會物流總成本、提升經濟運行效率的緊迫性。與此同時，物流體系的現代化轉型，對于實現國家“2030年前碳達峰、2060年前碳中和”目標、支撐制造業(yè)出海戰(zhàn)略、穩(wěn)定供應鏈及保障經濟持續(xù)健康發(fā)展具有關鍵意義。在此背景下，推動智慧綠色物流發(fā)展已成為國家層面的戰(zhàn)略需求。

實物互聯網作為新一代物流與供應鏈管理范式，通過與區(qū)塊鏈、數字孿生及人工智能等前沿技術的深度融合，必將為推動我國物流體系轉型升級作出重要貢獻。

從歐洲實物互聯網過去15年的發(fā)展經驗來看，筆者認為中國實物互聯網正沿著正確且高效的道路穩(wěn)步推進。

實物互聯網聯盟大樓

首先，實物互聯網聯盟已于2025年在上海正式注冊成立，以位于上海閔行區(qū)申長路的實物互聯網聯盟大樓為基地。對標擁有約200家來自產業(yè)界、學術界及相關政府部門成員的歐洲ALICE聯盟，該中國聯盟將作為相關部門、產業(yè)與學術界的協同平臺，為我國實物互聯網的產學研融合發(fā)展提供關鍵支撐。

在對外交流中，該聯盟充分發(fā)揮國際橋梁作用，系統梳理并輸出“中國模式”的實踐智慧，不僅積極融入全球實物互聯網對話，更致力于成為全球經驗的“轉化器”。通過連續(xù)深度參與IPIC2024雅典與IPIC2025中國香港兩屆盛會并作重要報告，該聯盟成功向國際學界和業(yè)界清晰闡述了中國經驗與發(fā)展路徑，引發(fā)廣泛關注；同時，該聯盟也以開放姿態(tài)引入全球頂尖智慧，為中國實物互聯網的建設博采眾長，貢獻了卓有成效的“中國力量”。

其次，立足產業(yè)創(chuàng)新，隨著環(huán)保和可持續(xù)發(fā)展重要性日益凸顯，可循環(huán)周轉箱的應用將成為提升物流系統可持續(xù)性的關鍵環(huán)節(jié)。在中國，這一領域已涌現出一批具備創(chuàng)新實力的企業(yè)，其產品設計與實物互聯網對標準化可循環(huán)容器的要求高度契合。這些企業(yè)的技術積累與產業(yè)實踐，將為實物互聯網理念的規(guī)模化落地提供堅實的物質基礎與產業(yè)鏈保障。

展望未來，技術驅動力尤為關鍵。我國在人工智能等核心技術的持續(xù)突破，將進一步拓展實物互聯網的應用場景，并為其實施提供關鍵技術支撐。國家對新質生產力領域產業(yè)化的政策扶持與研究經費投入，與實物互聯網的推進相結合，將共同構成我國物流與供應鏈體系轉型升級的核心保障。

———— 物流技術與應用融媒 ————

編輯、排版：王茜

本文內容源自，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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