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四點半,龍灣區(qū)年度工作會議已經(jīng)開了兩個多小時。
橢圓會議桌旁坐滿了各部門一把手,空氣中彌漫著茶水和文件混合的氣味。
新任區(qū)長周利翻完最后一頁匯報材料,摘下老花鏡揉了揉眉心。
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等待這位空降區(qū)長做會議總結。
周利卻抬手看了看腕表,說了句讓所有人愣住的話。
“晚飯訂在哪兒了?”
辦公室副主任連忙接話:“按慣例在望江樓,包廂已經(jīng)留好了。”
周利點點頭,目光掃過滿桌的干部。
“退了吧。讓食堂送盒飯過來,咱們就在會議室吃完,晚上接著議。”
會議室里響起輕微的騷動。幾個副局長交換著眼神,住建局長魏向東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兩下。
盒飯送來時還冒著熱氣。周利打開塑料餐盒,青椒肉絲配米飯,外加一個荷包蛋。
他吃得很快,五分鐘后重新攤開規(guī)劃圖。
“濱河新城項目,明天上常務會專題研究。”
魏向東夾菜的手微微一頓。
第二天清晨七點,區(qū)政府大樓還沒幾個人。周利辦公室的燈已經(jīng)亮了半小時。
八點整,緊急通知發(fā)到各部門:“濱河新城項目暫停實施,等待進一步審查。”
八點十分,魏向東面色鐵青地沖出大樓,手機緊貼耳邊。
他沒有去住建局,而是徑直開車駛向城東。
車輪碾過雨后積水的路面,濺起渾濁的水花。
這個早晨,很多人還沒意識到,龍灣區(qū)的天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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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會議室墻上的時鐘指向五點十分。
空調發(fā)出低沉的嗡鳴聲,吹散了初夏午后的悶熱。
周利那句話說完后,空氣凝固了大約三秒鐘。
辦公室副主任張了張嘴,似乎想確認自己沒聽錯。
“區(qū)長,望江樓那邊已經(jīng)備好菜了,海鮮都是早上剛送來的……”
“退掉。”周利的語氣平和卻不容置疑,“按人頭訂盒飯,標準按工作餐來。”
他重新戴上老花鏡,目光落在面前的匯報材料上。
手指在某一行字下輕輕劃了一道。
會議室里響起紙張翻動的聲音,沒人再說話。
幾個年輕干部低頭擺弄著鋼筆,眼角余光偷偷打量新任區(qū)長。
周利今年四十八歲,從鄰市平調過來剛滿三天。
他穿著淺灰色夾克衫,袖口洗得有些發(fā)白,戴一副黑框老花鏡。
說話時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看人時的眼神。
不銳利,卻有種說不出的穿透力。
仿佛能透過文件看到背后那些沒寫出來的東西。
“繼續(xù)開會。”周利抬頭,“財政局先說上月稅收情況。”
會議重新開始,但氣氛明顯變了。
有人坐直了身體,有人把原本隨意攤開的筆記本合上,重新工整地記錄。
魏向東坐在周利斜對面,慢條斯理地擰開保溫杯。
他喝了口茶,視線在周利臉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向窗外。
窗外是區(qū)政府大院,幾棵老槐樹在風里搖晃著枝葉。
六點半,食堂工作人員推著餐車進來。
白色泡沫餐盒在會議桌上依次擺開,塑料蓋子上蒙著水汽。
“大家趁熱吃。”周利第一個打開餐盒,“吃完咱們接著討論。”
青椒肉絲的香味混著米飯的熱氣彌漫開來。
有人吃得很快,有人細嚼慢咽。
發(fā)改委主任低聲和旁邊的副局長交談:“這規(guī)格,怕是十幾年頭一回。”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副局長夾起一塊肉絲,“就是不知道要燒到哪兒。”
傅詩琪坐在靠墻的列席座位上,小口吃著飯。
她是區(qū)政府辦公室的科員,負責會議記錄。
今年二十六歲,到區(qū)政府工作三年,這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區(qū)長。
周利吃飯的樣子很專注,左手扶著餐盒,右手拿筷子。
不像有些領導,邊吃邊說話,飯粒都噴到文件上。
他吃完后,把一次性筷子整齊地放回餐盒蓋,抽了張紙巾擦嘴。
然后拿起濱河新城的規(guī)劃圖,戴上老花鏡仔細看。
傅詩琪注意到,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詩琪。”辦公室主任低聲叫她,“把區(qū)長的水杯添一下。”
傅詩琪連忙起身,拿起熱水瓶走過去。
周利正指著規(guī)劃圖上的某個區(qū)域,問魏向東:“這一片的拆遷進度怎么樣了?”
“百分之九十已經(jīng)完成。”魏向東放下筷子,“剩下幾戶正在做工作,月底前肯定能解決。”
“補償標準呢?”
“完全按照市里文件執(zhí)行,每平米八千二。”
周利點點頭,沒再追問。
傅詩琪往他杯子里添水時,瞥見規(guī)劃圖上用紅筆畫了個圈。
圈住的地方叫“梁家巷”,是她小時候經(jīng)常路過的一條老街。
添完水回到座位,傅詩琪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她想起上周整理檔案時,看到過濱河新城的拆遷協(xié)議。
有幾份協(xié)議的簽字筆跡特別相似,就像同一個人簽的。
當時她以為是巧合,沒往深處想。
現(xiàn)在看著魏向東侃侃而談的樣子,那種不安感又浮了上來。
“好了,咱們繼續(xù)。”周利的聲音把她拉回現(xiàn)實。
會議一直開到晚上九點。
散會時,周利叫住魏向東:“老魏,明天一早把濱河新城的全部材料送我辦公室。”
“全部?”魏向東愣了一下。
“對,從立項到招投標,所有相關文件。”
“好,我明天一早就送過來。”
魏向東走出會議室時,腳步比平時快了些。
傅詩琪收拾完記錄本,最后一個離開。
走廊里的聲控燈隨著她的腳步聲次第亮起,又在身后熄滅。
她走到樓梯口時,聽見下面?zhèn)鱽韷旱吐曇舻耐ㄔ挕?/p>
“對,改吃盒飯了……嗯,我知道……明天?行,我看看情況……”
是魏向東的聲音。
傅詩琪下意識停下腳步,等那聲音消失在樓梯拐角,才慢慢走下去。
區(qū)政府大院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人,只有門衛(wèi)室的燈還亮著。
她推著電動車走出大門,夜風吹在臉上,涼絲絲的。
回頭看了一眼辦公樓,三樓那扇窗戶還透著光。
那是區(qū)長辦公室。
傅詩琪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
“在機關工作,要記得兩件事:該看見的要看見,不該看見的要學會看不見。”
她搖搖頭,騎上電動車融入夜色。
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又壓得很短。
車輪碾過路面,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這個夜晚,很多人沒睡好。
02
第二天清晨七點十分。
傅詩琪提前二十分鐘到辦公室,燒水,擦桌子,整理當天要處理的文件。
窗外飄著細雨,玻璃上掛著細密的水珠。
七點二十五分,走廊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辦公室主任推門進來,臉色不太好看:“小傅,緊急通知,馬上發(fā)各部門。”
“什么內容?”
“濱河新城項目暫停實施,等待進一步審查。”
傅詩琪敲鍵盤的手停住了:“暫停?昨天會上不是還說要加快推進嗎?”
“區(qū)長剛做的決定。”主任壓低聲音,“魏局長已經(jīng)去區(qū)長辦公室了。”
話音未落,樓上傳來關門聲。
很重的一聲,整層樓都能聽見。
傅詩琪走到走廊,看見魏向東從樓梯快步下來。
他臉色鐵青,嘴唇緊抿著,手機貼在耳邊。
“我現(xiàn)在過去,見面說。”聲音壓得很低,但怒氣掩不住。
經(jīng)過傅詩琪身邊時,他甚至沒注意到有人。
徑直沖出大樓,鉆進那輛黑色轎車。
輪胎碾過積水路面,濺起一片水花。
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
傅詩琪回到辦公室,主任正在打電話。
“對,所有相關工作暫停……原因?等正式通知吧。”
掛斷電話后,主任揉了揉太陽穴:“這下要出大事了。”
“主任,這項目不是市里重點工程嗎?”
“重點工程才麻煩。”主任嘆了口氣,“投資三個多億,說停就停,多少人盯著呢。”
傅詩琪沒再問,坐下繼續(xù)打通知。
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里格外清晰。
她想起昨晚魏向東在樓梯間的那通電話。
“明天?行,我看看情況……”
現(xiàn)在看來,情況已經(jīng)超出魏向東的預料。
八點半,各部門陸續(xù)有人來打聽消息。
傅詩琪按照主任交代的統(tǒng)一口徑回答:“等正式通知,現(xiàn)在不清楚具體情況。”
但私下里,各種猜測已經(jīng)在辦公樓里蔓延。
有人說周利新官上任要立威,有人說項目本身有問題,還有人說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
十點鐘,傅詩琪去檔案室調取濱河新城的相關文件。
檔案員是個快退休的老同志,戴著老花鏡在整理卷宗。
“小傅啊,你也來要濱河新城的材料?”
“也?還有誰要過?”
“早上區(qū)長辦公室來電話,讓把所有材料都送過去。”檔案員指了指桌上厚厚幾摞檔案盒,“這不,我正在整理呢。”
傅詩琪幫忙一起整理。
立項報告,規(guī)劃圖紙,招標文件,拆遷協(xié)議……
她翻到拆遷補償協(xié)議時,動作慢了下來。
那些簽字筆跡,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王師傅,這些協(xié)議都是拆遷戶本人簽的嗎?”
“那當然,簽字按手印,程序都齊全。”檔案員頭也不抬,“不過具體經(jīng)辦是住建局,我們只負責存檔。”
傅詩琪翻開其中一份協(xié)議。
被拆遷人叫梁美玉,住梁家巷十七號,補償面積六十二平米。
簽字處是歪歪扭扭的三個字,按著紅手印。
但那個“玉”字的最后一橫,收筆時有個不自然的頓挫。
她又翻了幾份,發(fā)現(xiàn)好幾份協(xié)議的“同意補償方案”幾個字,連筆走勢幾乎一模一樣。
“這些協(xié)議是什么時候簽的?”
“去年十月到今年三月,分批簽的。”檔案員抬起頭,“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隨便問問。”
傅詩琪合上檔案盒,心里那點不安在擴大。
她抱起一摞材料送到三樓區(qū)長辦公室。
門虛掩著,能聽見里面說話的聲音。
“周區(qū)長,這個項目真的不能停。”是發(fā)改委主任的聲音,“停工一天損失就幾十萬,施工單位已經(jīng)墊資進場了。”
“損失誰負責?”周利的聲音很平靜。
“這個……按合同應該由……”
“應該由誰?合同條款我看了,甲方原因導致停工,損失由甲方承擔。誰是甲方?”
沉默了幾秒。
傅詩琪輕輕敲門。
“進來。”
推門進去,周利坐在辦公桌后,面前攤開著規(guī)劃圖。
發(fā)改委主任站在對面,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
“區(qū)長,檔案室送來的材料。”傅詩琪把檔案盒放在桌上。
“放這兒吧。”周利點點頭,“小傅,你留一下。”
發(fā)改委主任識趣地告辭離開。
門關上后,周利示意傅詩琪坐下。
“你在辦公室工作幾年了?”
“三年。”
“濱河新城的文件,你經(jīng)手過嗎?”
“部分經(jīng)手過,主要是會議記錄和通知傳達。”
周利從檔案盒里抽出一份招標文件,翻到中標單位那一頁。
“永富建設,這家公司你了解嗎?”
傅詩琪搖搖頭:“不了解,只聽說規(guī)模挺大的。”
“注冊資金五千萬,三年內承接了區(qū)里七個工程項目。”周利合上文件,“中標率百分之百。”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雨已經(jīng)停了,窗外天色依舊陰沉。
“小傅,幫我做件事。”周利轉過身,“以辦公室名義,約幾位拆遷戶代表,我想聽聽他們的意見。”
“約多少人?什么時間?”
“三到五個吧,時間越快越好。”周利頓了頓,“不要通過住建局,你直接聯(lián)系。”
傅詩琪心里一緊:“區(qū)長,拆遷工作一直是住建局負責……”
“我知道。”周利打斷她,“所以才讓你直接聯(lián)系。”
他的眼神很平靜,但話里的意思很清楚。
傅詩琪點點頭:“我馬上去辦。”
走出辦公室時,她的手心有點出汗。
回到自己座位,她看著電腦屏幕發(fā)了會兒呆。
然后打開內部通訊錄,找到梁家巷所屬街道辦的電話。
撥號前,她深吸了一口氣。
電話接通了。
“喂,你好,我是區(qū)政府辦公室的小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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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下午兩點,雨又開始下。
傅詩琪撐著傘走出區(qū)政府大院,鞋跟踩在水洼里,濺濕了褲腳。
街道辦在梁家巷東頭,一棟九十年代的老樓。
墻皮有些脫落,露出里面斑駁的水泥。
辦公室主任是個中年女人,姓劉,熱情地給傅詩琪倒茶。
“傅科員親自來,是為了拆遷的事吧?”
“區(qū)長想了解一下拆遷戶的實際情況。”傅詩琪接過茶杯,“劉主任能不能推薦幾位代表?”
劉主任面露難色:“這個……大部分拆遷戶已經(jīng)搬走了,剩下幾戶工作比較難做。”
“難做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太配合。”劉主任壓低聲音,“特別是梁美玉那戶,老太太七十多了,死活不肯搬。”
梁美玉。
傅詩琪想起檔案里那份協(xié)議。
“能帶我去見見這位梁阿姨嗎?”
“現(xiàn)在?”劉主任看看窗外的大雨,“路不好走,而且老太太脾氣有點倔。”
“沒關系,來都來了。”
劉主任只好拿起傘:“那走吧,不過傅科員別抱太大希望。”
兩人走進雨中。
梁家巷確實已經(jīng)拆得差不多了。
斷壁殘垣浸泡在雨水里,磚塊和水泥板散落一地。
只有巷子盡頭還有幾間平房立著,像是被遺忘的牙齒。
梁美玉家在第三間。
低矮的瓦房,門框上貼著褪色的春聯(lián),字跡已經(jīng)模糊。
劉主任敲了敲門:“梁阿姨,在家嗎?”
里面?zhèn)鱽砀O窸窣窣的聲音,好一會兒門才開。
一個瘦小的老太太探出頭,花白的頭發(fā)梳得整齊,眼睛很亮。
“劉主任啊,什么事?”
“區(qū)里領導想跟您聊聊。”劉主任側身讓出傅詩琪。
梁美玉打量了傅詩琪幾眼:“進來吧,屋里亂。”
房間確實很簡陋。
一張木板床,一個老式衣柜,桌椅都是幾十年前的老物件。
但收拾得很干凈,水泥地面掃得發(fā)亮。
“阿姨,我是區(qū)政府辦公室的傅詩琪。”傅詩琪在凳子上坐下,“區(qū)長想了解一下拆遷的情況,您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說。”
梁美玉坐在床沿,雙手放在膝蓋上。
“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她笑了笑,笑容里有種說不出的疲憊,“他們給的條件,我接受不了。”
“補償標準不是每平米八千二嗎?”
“是八千二。”梁美玉點點頭,“可我這房子,他們只算四十八平米。”
傅詩琪記得協(xié)議上寫的是六十二平米。
“檔案里寫的是六十二……”
“那是他們寫的。”梁美玉站起身,從衣柜頂層摸出一個小鐵盒。
打開,里面是一份皺巴巴的協(xié)議。
“這是我簽的那份,你看。”
傅詩琪接過來。
紙張已經(jīng)泛黃,但字跡清晰。
補償面積那一欄,確實寫著四十八平米。
總金額三十九萬三千六百元。
簽字處是梁美玉的名字,按著紅手印。
“可是存檔的那份……”傅詩琪說到一半停住了。
她明白了。
存檔協(xié)議是被人改過的。
“他們第一次來,說四十八平,我不同意。”梁美玉的聲音很平靜,“后來來了幾個人,把協(xié)議往桌上一拍,說就這個條件,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
“您簽字了嗎?”
“簽了。”梁美玉苦笑,“我一個老太婆,能怎么辦?兒子在外地打工,家里就我一個人。”
傅詩琪看著協(xié)議,心里堵得慌。
“那后來為什么沒搬?”
“錢沒給夠。”梁美玉說,“協(xié)議上寫三十九萬,實際只給了三十萬。我問剩下的九萬呢,他們說等搬了再給。”
“您沒找住建局反映?”
“找過。”梁美玉搖搖頭,“接待的人說會核實,核實了大半年,沒下文。”
窗外雨聲漸大,敲打著瓦片。
房間里光線昏暗,只有一盞節(jié)能燈發(fā)出蒼白的光。
傅詩琪沉默了一會兒:“梁阿姨,區(qū)長想見見您,您愿意去嗎?”
梁美玉愣了一下:“區(qū)長要見我?”
“對,他想聽拆遷戶的真實想法。”
老太太猶豫了,手指摩挲著鐵盒邊緣。
“我……我說不好話,怕給領導添麻煩。”
“不會的,區(qū)長人很好。”傅詩琪輕聲說,“而且您的情況,需要讓領導知道。”
梁美玉想了很久,終于點點頭。
“那我去。什么時候?”
“明天上午,我過來接您。”
離開梁家巷時,雨小了些。
傅詩琪撐著傘走在瓦礫堆間,心情很沉重。
劉主任在一旁絮絮叨叨:“傅科員,其實這種情況也不是個例。有些拆遷戶簽完協(xié)議就反悔,想多要點……”
“劉主任。”傅詩琪停下腳步,“協(xié)議金額和實際發(fā)放金額不一致,街道辦知道嗎?”
劉主任臉色變了變:“這個……我們只負責協(xié)助動員,具體補償發(fā)放是住建局和財政局的事。”
“那你們協(xié)助動員的時候,沒發(fā)現(xiàn)拆遷戶有意見?”
“意見肯定有,但重點工程要推進,總要有人做出犧牲嘛。”劉主任說得冠冕堂皇。
傅詩琪沒再說什么。
回到辦公室已經(jīng)四點多了。
她剛坐下,手機震了一下。
是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傅科員,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沒有落款。
傅詩琪盯著屏幕看了幾秒,回復:“你是誰?”
沒有回應。
她刪掉短信,但手指有點抖。
桌上電話響了,是區(qū)長辦公室打來的。
“小傅,拆遷戶聯(lián)系得怎么樣了?”
“聯(lián)系了一位,約好明天上午見面。”
“好。”周利頓了頓,“另外,你明天上午去趟住建局,把濱河新城的施工許可證和質檢報告復印件拿回來。”
“需要辦手續(xù)嗎?”
“不用,就說辦公室要存檔。”
掛斷電話,傅詩琪看著窗外漸暗的天色。
辦公樓里的燈陸續(xù)亮起,像一個個發(fā)光的格子。
每個格子里,都有人在忙碌,或者在假裝忙碌。
她想起父親說的那句話。
“該看見的要看見,不該看見的要學會看不見。”
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看見了。
04
第二天早晨七點五十。
傅詩琪提前到辦公室,泡了杯濃茶。
昨晚沒睡好,夢里全是梁美玉那雙疲憊的眼睛。
八點整,她給住建局辦公室打電話。
接電話的是個年輕女孩,聲音很甜。
“您好,這里是住建局辦公室。”
“你好,我是區(qū)政府辦公室的傅詩琪。區(qū)長需要濱河新城的施工許可證和質檢報告復印件,麻煩送一份過來。”
“好的,我記一下。”那邊傳來寫字的聲音,“需要什么時間送到?”
“上午十點前吧,我在辦公室等。”
“沒問題。”
掛斷電話,傅詩琪開始整理今天的工作安排。
九點鐘,她準備去接梁美玉。
剛拿起包,手機又震了。
還是那個陌生號碼,這次是彩信。
點開,是一張照片。
照片拍的是個飯局,圓桌上擺滿菜肴,幾個人正在碰杯。
雖然像素不高,但能認出其中一個人是魏向東。
坐在他旁邊的,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微胖,戴著金絲眼鏡。
傅詩琪不認識這個人。
照片下面有一行字:“望江樓,昨晚。”
發(fā)送時間是今天凌晨兩點。
傅詩琪盯著照片看了很久。
昨晚魏向東在望江樓吃飯,和這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
而一周前,周利正是在望江樓退了包間,改在會議室吃盒飯。
她保存照片,刪掉彩信,然后給周利發(fā)了條消息。
“區(qū)長,接到匿名照片,內容涉及魏局長,已保存。”
兩分鐘后,周利回復:“知道了,注意安全。”
短短五個字,傅詩琪卻感到一股寒意。
九點二十,她開車來到梁家巷。
雨停了,但路面還是濕的。
梁美玉已經(jīng)等在門口,穿了件洗得發(fā)白的藍色外套,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
手里拎著個布袋子。
“阿姨,上車吧。”傅詩琪幫她拉開車門。
車里開了暖氣,梁美玉搓了搓手。
“傅同志,區(qū)長真的愿意聽我說?”
“真的,您別緊張,有什么說什么。”
車子駛出小巷,拐上主路。
梁美玉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忽然說:“這樓蓋得真快啊,一年前這兒還是菜市場。”
“您在這兒住多久了?”
“五十二年了。”老太太聲音很輕,“結婚那年搬進來的,兒子在這兒出生,老伴在這兒去世。”
傅詩琪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本來也不想當釘子戶。”梁美玉繼續(xù)說,“可他們做事不地道。先壓面積,再扣錢,還嚇唬人。”
“嚇唬人?”
“嗯,夜里來敲門,砸玻璃,還在墻上寫‘拆’字。”梁美玉苦笑,“我七十多歲的人了,什么沒見過?但那些年輕人做得太過分了。”
車子開進區(qū)政府大院。
傅詩琪帶梁美玉上三樓,周利已經(jīng)在會議室等著。
會議室不大,只擺了一張小圓桌,三把椅子。
周利親自給梁美玉倒了杯熱水。
“阿姨,辛苦您跑一趟。”
“不辛苦,不辛苦。”梁美玉有些拘謹?shù)刈隆?/p>
“您的情況小傅跟我說了。”周利在她對面坐下,“今天請您來,就是想當面聽聽您的想法。”
梁美玉從布袋里掏出那個鐵盒。
打開,拿出那份協(xié)議,還有一張存折。
“區(qū)長,這是我簽的協(xié)議,還有他們打款的存折。協(xié)議寫三十九萬,存折上只有三十萬。”
周利接過協(xié)議仔細看。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這協(xié)議上的公章,是拆遷辦的章。”周利抬頭,“您當時簽協(xié)議,拆遷辦的人怎么說?”
“他們說這是標準合同,大家都一樣。”梁美玉頓了頓,“但我后來打聽過,鄰居老王家面積跟我差不多,拿了四十五萬。”
“您問過拆遷辦嗎?”
“問過,他們說每戶情況不一樣。”梁美玉搖搖頭,“可有什么不一樣?都是老房子,都是公房轉私房。”
周利把協(xié)議放下,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著。
“除了補償問題,還有其他情況嗎?”
梁美玉猶豫了一下。
她從鐵盒最底層,又掏出一張紙。
紙已經(jīng)發(fā)黃發(fā)脆,折痕處快要斷裂了。
展開,上面是手寫的協(xié)議,字跡潦草。
但最觸目驚心的,是紙角有一塊暗褐色的污漬。
像干涸的血跡。
“這是……”傅詩琪的心揪緊了。
“這是我老伴生前簽的。”梁美玉的聲音在顫抖,“十五年前,街道辦說要拓寬巷子,拆我們家的廚房。當時補償款是兩千塊,我老伴嫌少,不肯簽。”
她停了一會兒,似乎在平復情緒。
“后來來了幾個人,把他打了。打得滿臉是血,最后按著他的手在協(xié)議上按了手印。”
會議室里安靜得能聽見空調的出風聲。
周利盯著那張帶血跡的協(xié)議,臉色很難看。
“當時報警了嗎?”
“報了,警察來了,說這是拆遷糾紛,讓他們協(xié)商解決。”梁美玉苦笑,“協(xié)商的結果就是,廚房拆了,錢一分沒給。”
她小心地把協(xié)議折好,放回鐵盒。
“區(qū)長,我不是想訛錢,我就想要個公道。老伴走得早,兒子在外地,我一個老太婆沒什么好怕的。但那些事,不能就這么算了。”
周利沉默了很久。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她們。
窗外是區(qū)政府大院,國旗在風中飄揚。
“阿姨,您先回去。”周利轉過身,“這件事,我會查清楚。”
梁美玉也站起來,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區(qū)長。”
傅詩琪送她下樓,一路無話。
走到車旁時,梁美玉忽然抓住傅詩琪的手。
“傅同志,區(qū)長是個好人,你們要小心。”
“小心什么?”
老太太搖搖頭,沒說話,松開手上了車。
送走梁美玉,傅詩琪回到辦公室。
已經(jīng)十點多了,住建局的人還沒送材料來。
她打電話過去,還是那個甜美的女聲。
“抱歉啊傅科員,魏局長說那些材料需要他簽字才能外借,他現(xiàn)在不在局里。”
“什么時候能回來?”
“不太清楚,可能要下午。”
掛斷電話,傅詩琪明白,這是拖延。
她想了想,起身去了區(qū)長辦公室。
周利正在看那份帶血跡的協(xié)議,用放大鏡仔細看那個手印。
“區(qū)長,住建局說材料需要魏局長簽字,他今天不在。”
周利頭也沒抬:“意料之中。”
“那怎么辦?”
“讓辦公室發(fā)正式函,要求住建局今日下班前必須提供。”周利放下放大鏡,“如果還不給,明天我去市里調檔案。”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話里的分量很重。
傅詩琪點點頭,正要離開,周利叫住她。
“小傅,那張照片,發(fā)給我看看。”
傅詩琪把手機遞過去。
周利看著照片上推杯換盞的兩個人,眼神冷了下來。
“認識這個人嗎?”他指著戴金絲眼鏡的男人。
“不認識。”
“程永富,永富建設的老板。”周利把手機還給她,“濱河新城的中標單位。”
傅詩琪心里一沉。
“昨晚的照片,今天凌晨發(fā)給你。”周利沉吟,“發(fā)照片的人,想告訴我們什么?”
“想告訴我們,魏局長和承包商關系密切?”
“不止。”周利搖頭,“發(fā)照片的時間很微妙。工程昨天剛停,他們就一起吃飯。這是在商量對策,還是另有目的?”
他站起身,走到文件柜前,拿出一份檔案。
“這是我調來的永富建設資料。三年七個項目,中標金額總計兩億三千萬。而這家公司,注冊資金只有五千萬。”
“他們哪來這么多資金墊資施工?”
“問得好。”周利合上檔案,“所以我要看施工許可證和質檢報告。如果程序合規(guī),資金應該沒有問題。如果程序有問題……”
他沒說下去,但意思已經(jīng)很清楚。
傅詩琪感到后背發(fā)涼。
如果濱河新城的招標有問題,那之前那些項目呢?
如果住建局長和承包商有利益輸送……
她不敢再想下去。
“你先去忙吧。”周利說,“記住,今天這些事,不要對任何人說。”
“包括辦公室同事?”
“包括所有人。”
傅詩琪走出辦公室,走廊里的燈光白得刺眼。
她忽然想起梁美玉那句話。
“區(qū)長是個好人,你們要小心。”
小心什么?
小心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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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下午三點,住建局終于把材料送來了。
送材料的是個年輕科員,把檔案袋往傅詩琪桌上一放就匆匆離開。
連簽收單都沒讓她簽。
傅詩琪打開檔案袋,里面是施工許可證和質檢報告的復印件。
她粗略翻看,手續(xù)齊全,公章清晰。
但當她翻到施工許可證的附件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
許可證核發(fā)日期是今年二月十五日。
而招標文件顯示,永富建設中標日期是三月十日。
也就是說,在中標之前,施工許可證已經(jīng)辦下來了。
這不合理。
按照正常程序,應該是先招標確定施工單位,然后由中標單位辦理施工許可。
現(xiàn)在順序顛倒了。
傅詩琪把材料送到周利辦公室。
周利正在接電話,示意她先坐下。
“好,我知道了……對,繼續(xù)暫停……有什么壓力我來承擔。”
掛斷電話,周利揉了揉眉心。
“區(qū)長,材料送來了。”
周利接過檔案袋,直接翻到施工許可證那一頁。
他只看了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同樣的問題。
“中標日期晚于許可證日期。”他抬頭看傅詩琪,“你注意到了?”
“注意到了。”
“你怎么看?”
傅詩琪猶豫了一下:“可能……是特事特辦?重點工程有時候會走綠色通道。”
“綠色通道也要符合程序。”周利把材料扔在桌上,“先辦許可再招標,等于內定了施工單位。這違反招標投標法。”
他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
“謝記者嗎?我周利……對,有點事想請你幫忙……晚上七點,老地方見。”
掛斷后,他對傅詩琪說:“謝俊楠,區(qū)報的記者,一直跑城建口。我讓他暗中調查永富建設。”
“記者介入會不會……”
“放心,小謝做事有分寸。”周利頓了頓,“對了,那張匿名照片,我讓他也查查來源。”
傅詩琪點點頭,心里卻有些不安。
記者介入,事情就瞞不住了。
一旦見報,就是一場風波。
下班時已經(jīng)六點半。
傅詩琪走出辦公樓,天色將暗未暗,街燈陸續(xù)亮起。
她想起今晚要加班整理會議紀要,又折回辦公室。
走廊里很安靜,只有她的腳步聲。
打開門,按下電燈開關。
燈沒亮。
又按了幾下,還是沒反應。
停電了?
她走到窗邊,對面樓的燈都亮著。
只有這層樓停電。
傅詩琪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
光亮劃破黑暗,照出辦公桌的輪廓。
她忽然覺得不對勁。
桌面的文件擺放位置,和她離開時不太一樣。
電腦主機上的指示燈,本來是綠色的,現(xiàn)在是紅色。
有人動過她的電腦。
傅詩琪心跳加速,慢慢走到辦公桌前。
抽屜鎖著,沒有被撬的痕跡。
但鍵盤的位置偏移了大概兩厘米。
她坐下,打開電腦。
輸入密碼,進入系統(tǒng)。
桌面圖標排列整齊,看起來一切正常。
但當她打開存放濱河新城檔案的文件夾時,發(fā)現(xiàn)里面空了。
所有的電子版文件都不見了。
包括她掃描存檔的協(xié)議復印件,會議記錄,還有那份問題清單。
傅詩琪后背冒出冷汗。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打開回收站。
空的。
又打開隱藏文件夾,還是空的。
文件被徹底刪除了。
她拿起電話想打給網(wǎng)管,卻發(fā)現(xiàn)電話也沒聲音。
不是停電,是有人切斷了這層樓的電線和電話線。
傅詩琪抓起包和手機,快步走出辦公室。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綠色指示燈幽幽發(fā)光。
她走到樓梯口,正要下樓,忽然聽見下面?zhèn)鱽砟_步聲。
很輕,但很清晰。
一步一步,正在往上走。
傅詩琪屏住呼吸,退回走廊,躲進女衛(wèi)生間。
腳步聲越來越近。
在樓梯口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xù)往上。
去了四樓?
傅詩琪等了一會兒,確定沒有聲音了,才輕手輕腳地下樓。
走到一樓大廳,門衛(wèi)正在看電視劇。
“小傅,還沒走啊?”
“王師傅,三樓停電了,您知道嗎?”
“停電?”門衛(wèi)愣了一下,“沒接到通知啊,我看看電閘。”
他走到配電室,很快又出來。
“奇怪,三樓的閘被人拉了。”門衛(wèi)推上電閘,“好了,現(xiàn)在應該有了。”
傅詩琪沒再說什么,快步走出大樓。
夜風很涼,吹在臉上讓她清醒了些。
她走到路邊,準備打車回家。
手機震了,是周利發(fā)來的消息。
“小傅,你電腦里的文件,我這里有備份。明天給你新的U盤。注意安全,早點回家。”
傅詩琪盯著這條消息,忽然明白了。
周利早就料到會有人對她的電腦下手。
所以提前備份了證據(jù)。
那么停電,也是他預料之中的?
她回復:“區(qū)長,文件被刪了,有人進了我辦公室。”
幾秒后,周利回復:“知道了。明天上班注意檢查門窗。今晚好好休息。”
沒有驚訝,沒有疑問。
只有平靜的囑咐。
傅詩琪放下手機,抬頭看著區(qū)政府大樓。
三樓的燈又亮了,她辦公室的窗戶透著光。
但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
06
第二天早晨,傅詩琪提前半小時到辦公室。
門鎖完好,窗戶關著,一切看起來正常。
她仔細檢查了電腦,除了文件被刪,沒有其他異常。
八點半,周利讓秘書送來一個U盤。
黑色,沒有任何標識。
傅詩琪插上電腦,里面是完整的濱河新城檔案備份。
甚至包括她沒見過的材料——永富建設的財務報表,納稅記錄,還有幾個關聯(lián)公司的注冊信息。
她正看著,辦公桌電話響了。
“小傅,來我辦公室一趟。”是周利。
傅詩琪拿起筆記本過去。
周利辦公室里有兩個人。
一個是戴眼鏡的年輕男人,看起來不到三十歲,背著相機包。
另一個是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穿著深藍色夾克,神色嚴肅。
“介紹一下,區(qū)報的謝俊楠記者。”周利指著年輕人,“這位是市紀委的孫處長。”
傅詩琪心里一驚。
市紀委已經(jīng)介入了?
“小傅,你把梁美玉的情況跟孫處長詳細說說。”周利說。
傅詩琪定了定神,開始講述昨天的見面。
說到那張帶血跡的協(xié)議時,孫處長的眉頭皺了起來。
“協(xié)議還在梁美玉手里?”
“對,她拿回去了。”
“我們要看看原件。”孫處長說,“另外,她提到夜里有人騷擾,有證據(jù)嗎?”
傅詩琪搖搖頭:“她說沒報警,因為覺得報警沒用。”
謝俊楠插話:“我昨晚去了梁家巷,拍了幾張照片。”
他打開相機,調出照片。
昏暗的巷子,殘破的墻壁,還有幾間孤零零的平房。
其中一面墻上,用紅漆寫著大大的“拆”字。
“這是昨晚拍的。”謝俊楠說,“我采訪了另外兩戶沒搬的居民,說法和梁阿姨基本一致。補償款被克扣,夜里有人騷擾,報警后不了了之。”
孫處長仔細看著照片:“這些情況,街道辦和住建局知道嗎?”
“應該知道。”傅詩琪說,“但他們說是拆遷戶不配合。”
周利敲了敲桌面:“老孫,濱河新城的招標程序有問題。施工許可證在中標前就辦好了,這違反規(guī)定。”
“有證據(jù)嗎?”
“有。”周利從抽屜里拿出檔案袋,“許可證復印件,招標文件,我都準備好了。”
孫處長接過材料,快速翻閱。
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還有這個。”周利把傅詩琪的手機遞過去,“匿名發(fā)來的照片,魏向東和程永富在望江樓吃飯。時間是在我宣布工程暫停的當天晚上。”
孫處長看著照片,沉默了很久。
“周區(qū)長,這些材料我需要帶回去。”
“沒問題。”周利點頭,“但我有個請求。”
“你說。”
“在你們正式介入之前,請暫時保密。”周利說,“如果打草驚蛇,證據(jù)可能被銷毀。”
孫處長想了想:“可以,但我們調查需要時間。”
“我明白。”周利站起身,“我會繼續(xù)暫停濱河新城項目,理由是需要重新論證規(guī)劃。”
送走孫處長和謝俊楠,辦公室里只剩下周利和傅詩琪。
“區(qū)長,紀委介入,事情就鬧大了。”
“早就該鬧大了。”周利走到窗前,“小傅,你知道我為什么調來龍灣區(qū)嗎?”
傅詩琪搖頭。
“三個月前,市里收到匿名舉報,說龍灣區(qū)重點工程存在違規(guī)操作。”周利轉過身,“舉報信寫得很詳細,但沒署名。市里派了兩次調查組,都沒查出問題。”
“所以您來了?”
“對,我是第三個調查組,只不過這次是明調。”周利笑了笑,“區(qū)長是明面上的身份,查案才是真正的任務。”
傅詩琪恍然大悟。
難怪周利到任第一天就改了吃飯慣例。
難怪他那么快就發(fā)現(xiàn)濱河新城的問題。
一切都有備而來。
“那現(xiàn)在紀委介入,您的身份……”
“我的任務已經(jīng)完成了。”周利說,“接下來是紀委的工作。但在這之前,我們還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保護證人。”周利神色嚴肅,“梁美玉,還有其他拆遷戶。我擔心有人會找他們麻煩。”
傅詩琪心里一緊:“那怎么辦?”
“你今天再去一趟梁家巷,讓她把那份帶血跡的協(xié)議交給你保管。”周利說,“另外,問她愿不愿意暫時搬到別處住幾天。”
“我試試。”
“注意安全,如果發(fā)現(xiàn)異常,馬上離開。”
傅詩琪點點頭,回到辦公室。
她想了想,沒有開車,而是坐公交車去梁家巷。
一路上,她仔細觀察周圍,沒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
梁家巷還是老樣子,安靜得有些蕭條。
梁美玉家的門虛掩著。
傅詩琪敲了敲門,沒人應。
推開門,屋里沒人。
被子疊得整齊,桌椅擺正,鐵盒放在桌上。
打開,里面是協(xié)議和存折,但那張帶血跡的協(xié)議不見了。
傅詩琪心里咯噔一下。
她拿出手機打梁美玉的電話,關機。
在屋里找了一圈,在枕頭下發(fā)現(xiàn)一張紙條。
歪歪扭扭的字跡:“傅同志,我去兒子家住幾天,勿念。”
傅詩琪稍微松了口氣。
但協(xié)議去哪了?
她仔細查看房間,在衣柜的縫隙里,發(fā)現(xiàn)一點紙角。
抽出來,是那份帶血跡的協(xié)議,折得很小。
梁美玉把它藏起來了。
傅詩琪把協(xié)議小心收好,正準備離開,聽見外面有腳步聲。
不止一個人。
她躲到門后,透過門縫往外看。
兩個穿黑色夾克的男人走到門口,探頭往屋里看。
“沒人。”
“東西找到了嗎?”
“沒有,老太太精得很,不知道藏哪兒了。”
“再找找,老板說了,那張紙必須拿到。”
傅詩琪屏住呼吸,握緊了手機。
那兩人在屋里翻找起來,動作粗暴。
抽屜被拉開,柜門被踹開,被子扔在地上。
“沒有。”
“媽的,白跑一趟。”
其中一個人拿起鐵盒,看了看里面的存折和協(xié)議,扔回桌上。
“走吧,去別處找。”
兩人離開后,傅詩琪又等了幾分鐘,才悄悄走出來。
巷子里空無一人。
她快步離開,走到大街上才敢喘氣。
“小傅,梁美玉的兒子給我打電話了,說他母親記憶不好,之前說的都是胡話。協(xié)議的事,他要求撤回。”
傅詩琪看著這條消息,渾身發(fā)冷。
梁美玉的兒子改口了。
是自愿的,還是被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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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回到區(qū)政府已經(jīng)中午。
傅詩琪直接去了周利辦公室。
“區(qū)長,梁阿姨的兒子為什么突然改口?”
周利正在看一份文件,頭也沒抬:“今天早上,程永富的公司給他轉了二十萬,說是困難補助。”
“這是收買!”
“他知道。”周利放下文件,“但他母親在兒子家,兒子在外地打工,老婆孩子都在老家。”
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清楚。
家人是軟肋。
“那協(xié)議……”
“協(xié)議在你手里,就是證據(jù)。”周利說,“但光有協(xié)議不夠,我們需要更多。”
“還有什么?”
“梁美玉提到夜里有人騷擾,如果能拿到監(jiān)控或者錄音,就是直接證據(jù)。”周利沉吟,“但她一個老太太,不太可能留下這些。”
傅詩琪忽然想起什么。
“區(qū)長,梁阿姨昨天穿的那件外套,袖口磨得很薄,但口袋那塊布很新。”
“什么意思?”
“她可能在口袋里藏了東西。”傅詩琪說,“而且那件外套她一直穿著,沒脫過。”
周利眼睛一亮:“你是說,她可能用口袋里的東西錄了音?”
“有可能。”
“但外套她穿走了。”
傅詩琪想了想:“她兒子家在哪里?我可以去一趟。”
“太危險。”周利搖頭,“程永富的人可能盯著。”
周利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
“小謝,你昨天采訪的時候,注意到梁美玉穿什么外套嗎?”
電話那頭說了幾句。
周利掛斷后,對傅詩琪說:“謝俊楠說,梁美玉穿一件深藍色棉襖,袖口有補丁。他拍了照片。”
“照片能看到口袋嗎?”
“看不清楚。”周利說,“但小謝說,老太太接受采訪時,手一直放在口袋里。”
傅詩琪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
梁美玉在錄音,或者用手機錄像。
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怎么會想到這些?
除非有人教她。
“區(qū)長,梁阿姨可能不是一個人。”
周利點點頭:“我也想到了。那些拆遷戶里,可能有懂法律或者懂技術的人。”
他站起身,在辦公室里踱步。
“這樣,我讓謝俊楠再去一趟梁家巷,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線索。你留在辦公室,整理所有材料,準備移交給紀委。”
“現(xiàn)在移交?”
“對,孫處長下午過來。”周利看看表,“兩點鐘,你把所有材料準備好。”
傅詩琪回到辦公室,開始整理U盤里的文件。
分類,編號,打印關鍵頁面。
忙到一點半,才勉強弄完。
她泡了碗方便面,剛吃兩口,手機響了。
陌生號碼。
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傅詩琪嗎?”是個男人的聲音,很低沉。
“你是?”
“你別管我是誰。”對方說,“梁美玉的那份協(xié)議,你拿走了吧?”
傅詩琪心跳漏了一拍。
“什么協(xié)議?”
“別裝傻。”對方冷笑,“今天上午你去她家,拿走了那份帶血的協(xié)議。交出來,對大家都好。”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不明白?”對方頓了頓,“那你兒子在實驗小學三年級二班,這個你明白嗎?”
傅詩琪渾身冰涼。
她沒有結婚,哪來的兒子?
但對方提到實驗小學,那是她侄子讀書的學校。
“你們想干什么?”
“把協(xié)議交出來,還有你電腦里備份的所有文件。”對方說,“今晚八點,中山公園北門垃圾桶。用黑色塑料袋裝好扔進去。別耍花樣,否則……”
電話掛了。
傅詩琪手抖得拿不住手機。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給周利打電話。
周利聽完,只說了一句:“來我辦公室。”
辦公室里,周利正在和孫處長說話。
看見傅詩琪蒼白的臉色,孫處長問:“怎么了?”
傅詩琪把電話內容說了一遍。
孫處長臉色沉了下來:“威脅紀委工作人員家屬,這是犯罪。”
“他們不知道您的身份。”周利對傅詩琪說,“但知道你在幫我調查。”
“現(xiàn)在怎么辦?”傅詩琪聲音有些發(fā)顫,“我侄子……”
“別擔心,我讓人去學校。”孫處長拿出手機,“另外,今晚的交易,我們去。”
“太危險了。”周利說,“他們可能設埋伏。”
“那就將計就計。”孫處長說,“小傅,你去交東西,我們的人在暗處保護。只要他們來取,就能抓現(xiàn)行。”
傅詩琪咬了咬嘴唇:“好。”
“但你不能真的交證據(jù)。”周利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檔案袋,“這里面是空白文件,你拿去。”
下午,傅詩琪心神不寧地工作。
四點鐘,孫處長打來電話:“你侄子那邊安排好了,放學后有人接,放心。”
五點下班,她沒走,在辦公室等到七點半。
然后拿著那個裝空白文件的檔案袋,打車去中山公園。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公園里人不多。
北門有個綠色的垃圾桶,旁邊是盞路燈。
傅詩琪看看四周,沒看到可疑的人。
她走到垃圾桶旁,把檔案袋扔進去。
然后快步離開。
走到公園外的公交站,她假裝等車,用余光觀察。
十分鐘后,一個穿環(huán)衛(wèi)工衣服的人走近垃圾桶。
那人左右看看,迅速從垃圾桶里拿出檔案袋,塞進懷里。
就在這時,幾輛黑色轎車突然駛來,堵住去路。
孫處長帶著人從車上下來。
“別動,紀委!”
環(huán)衛(wèi)工愣了一下,轉身想跑,被按倒在地。
檔案袋掉在地上,散開,露出里面的空白文件。
那人臉色大變。
傅詩琪遠遠看著,手心全是汗。
手機震了,是周利發(fā)來的消息:“抓到了,是程永富的司機。你先回家,明天再說。”
傅詩琪長長舒了口氣。
坐公交車回家的路上,她看著窗外閃過的燈火,心里五味雜陳。
這件事,比她想象的要復雜,也要危險。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
08
第二天早晨,傅詩琪剛到辦公室,就聽見消息。
程永富被帶走了。
區(qū)里傳得沸沸揚揚,各種說法都有。
有人說他偷稅漏稅,有人說他行賄,還有人說涉及暴力拆遷。
周利召開緊急會議,各部門一把手參加。
會議室氣氛凝重。
“今天開會,只說一件事。”周利坐在主位,神色嚴肅,“濱河新城項目存在嚴重問題,市紀委已經(jīng)介入調查。在調查期間,所有相關工作暫停,各部門配合調查。”
魏向東坐在下面,臉色蒼白。
“魏局長。”周利點名,“住建局負責整理所有工程檔案,今天下班前送紀委。”
“好,好的。”魏向東聲音有些干澀。
散會后,傅詩琪在走廊遇見魏向東。
他像是老了十歲,背有些駝,腳步蹣跚。
“傅科員。”魏向東忽然叫住她。
“魏局長,有什么事?”
魏向東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搖搖頭。
“沒事,你去忙吧。”
他慢慢走下樓,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
傅詩琪回到辦公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管魏向東做了什么,看著他這樣,還是讓人感慨。
下午三點,謝俊楠來了。
他帶來一個U盤。
“傅姐,你看看這個。”
傅詩琪插上電腦,里面是一段視頻。
畫面很暗,但能看出是梁家巷。
時間是深夜,幾個黑影在巷子里走動。
他們走到一戶人家門前,開始砸門。
門開了,一個老太太探出頭,是梁美玉。
為首的人推了她一把,老太太踉蹌后退。
“老太婆,再不搬,下次就不是推一下了!”
聲音很清晰。
接著,那幾個人在墻上噴漆,寫了個“拆”字。
視頻到這里結束。
“這是哪來的?”傅詩琪問。
“梁美玉藏的。”謝俊楠說,“她兒子今天聯(lián)系我,說他母親在棉襖內層縫了個口袋,里面藏著這個U盤。還有一張紙條,寫著我電話。”
“她怎么會有這個?”
“她鄰居給的。”謝俊楠說,“鄰居的兒子是學計算機的,裝了個隱蔽攝像頭,拍下了這些。后來鄰居搬走了,把U盤留給梁美玉,說萬一有事,能當證據(jù)。”
傅詩琪看著視頻,心里發(fā)酸。
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把U盤縫在棉襖里,隨身帶著。
她早就料到會有人找她麻煩。
“視頻里的人能認出是誰嗎?”
“能。”謝俊楠調出另一段視頻,“這是放大處理的畫面,你看這個人的手腕。”
畫面放大,雖然模糊,但能看清那人手腕上有紋身。
一條盤著的蛇。
“我查過了,這個人外號‘蛇哥’,是程永富養(yǎng)的打手。”謝俊楠說,“有前科,故意傷害,進去過兩次。”
證據(jù)鏈完整了。
傅詩琪把U盤交給周利。
周利看完視頻,沉默了很久。
“小謝,這段視頻能公開嗎?”
“能,但需要打碼,保護梁阿姨的隱私。”
“好,你準備稿子,明天見報。”周利說,“標題就用《重點工程背后的暴力拆遷》。”
謝俊楠離開后,周利對傅詩琪說:“今晚可能有動靜,你早點下班。”
“什么動靜?”
“程永富被帶走,他的人可能會狗急跳墻。”周利說,“我已經(jīng)讓紀委加強安保,但你也要小心。”
傅詩琪點點頭。
下班時,她特意繞到停車場,看了看周利的車。
一輛普通的黑色轎車,停在固定車位。
沒什么異常。
她打車回家,路上一直回頭看,沒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
晚上十點,傅詩琪準備睡覺時,手機響了。
是周利。
“小傅,我的車被潑油漆了。”
“什么?”
“紅色油漆,潑了滿車。”周利的聲音很平靜,“停車場監(jiān)控拍到了,兩個人,戴帽子和口罩。”
“人抓到了嗎?”
“跑了一個,抓到一個。”周利說,“抓到的那個交代,是程永富的侄子讓他干的。還說魏向東知道這事,默許他們‘給周利一點顏色看看’。”
傅詩琪倒吸一口涼氣。
魏向東也牽扯進來了。
“區(qū)長,您沒事吧?”
“我沒事,車在停車場,我沒開。”周利頓了頓,“但這是個信號。他們急了,開始用這種手段。”
“那接下來怎么辦?”
“等。”周利說,“紀委已經(jīng)在審程永富,很快會有結果。魏向東那邊,孫處長親自去談。”
掛斷電話,傅詩琪睡不著了。
她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夜色。
城市依舊燈火通明,車流如織。
表面的平靜下,暗流洶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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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第三天,區(qū)報頭版刊登了謝俊楠的報道。
《重點工程背后的暴力拆遷——濱河新城項目調查》
文章詳細講述了梁美玉的遭遇,配了打碼的視頻截圖。
雖然沒有點名,但所有人都知道說的是誰。
一時間,全區(qū)嘩然。
住建局門口圍了不少記者,魏向東沒來上班。
打電話關機,家里也沒人。
他消失了。
中午,周利接到孫處長電話。
“周區(qū)長,魏向東來紀委自首了。”
“自首?”
“對,帶著材料來的。”孫處長說,“他交代了很多事,涉及前任區(qū)長、招標辦主任,還有三家承包商。”
“程永富那邊呢?”
“也交代了,和魏向東說的能對上。”孫處長聲音有些疲憊,“這個案子,比我們想的要大。”
下午,周利召開班子會。
通報了紀委的調查進展。
濱河新城項目存在以下問題:一、招標程序違規(guī),內定施工單位;
二、虛構拆遷戶,套取補償款;
三、暴力威脅,強迫拆遷;
四、工程質量不達標,偷工減料;
五、利益輸送,涉及金額巨大。
“初步查明,涉案人員包括前任區(qū)長、住建局長、招標辦主任等七人。”周利說,“目前已經(jīng)采取強制措施,案件還在進一步調查中。”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低著頭,沒人敢看周利。
“我知道,在座有些人心里不踏實。”周利環(huán)視一圈,“有問題,主動向紀委交代,可以從寬處理。如果等紀委找上門,性質就不一樣了。”
散會后,好幾個副局長沒走。
他們圍住周利,表示要配合調查。
傅詩琪在門外看著,心情復雜。
三個月前,這些人還在望江樓推杯換盞。
三個月后,樹倒猢猻散。
下班前,傅詩琪接到梁美玉兒子的電話。
“傅同志,我媽想見您。”
“梁阿姨回來了?”
“回來了,程永富被抓了,那些人散了。”對方聲音哽咽,“謝謝您,謝謝周區(qū)長。”
第二天是周末,傅詩琪買了水果去看梁美玉。
還是在那個破舊的小屋,但老太太氣色好多了。
“傅同志,坐。”梁美玉拉著她的手,“事情我都聽說了,惡人有惡報。”
“阿姨,您受委屈了。”
“不委屈,公道來了就不委屈。”梁美玉從柜子里拿出一袋花生,“自己種的,你嘗嘗。”
兩人聊了很久。
梁美玉說,她老伴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巷子能修整,但又不想離開這里。
“現(xiàn)在好了,壞人抓了,工程停了,我們這些老住戶,也許能有個說法。”
傅詩琪問:“您還想住這兒嗎?”
“想啊,住了五十多年,有感情。”梁美玉看著窗外,“但要是真拆了,能給個公道價錢,我也愿意搬。”
公道二字,她說得很重。
臨走時,梁美玉塞給傅詩琪一雙鞋墊。
“自己納的,不值錢,但你經(jīng)常走路,墊著舒服。”
鞋墊上繡著荷花,針腳細密。
傅詩琪收下了,心里暖暖的。
周一上班,周利讓傅詩琪準備會議材料。
“什么會議?”
“濱河新城項目重啟研討會。”周利說,“這次要公開招標,邀請拆遷戶代表參加。”
“項目還繼續(xù)?”
“繼續(xù),但要換種做法。”周利拿出一份新的規(guī)劃圖,“你看,這是修改后的方案。保留梁家巷的歷史建筑,只拆危房。補償標準提高,程序全公開。”
傅詩琪看著規(guī)劃圖,鼻子有些發(fā)酸。
三個月,翻天覆地。
10
三個月后,深秋。
梁家巷的拆遷區(qū)搭起了臨時板房。
今天是濱河新城項目重啟的現(xiàn)場會。
板房里擺著長桌,桌上放著盒飯。
青椒肉絲配米飯,和三個月前會議室里吃的一樣。
周利、傅詩琪、謝俊楠,還有幾位拆遷戶代表圍坐在一起。
梁美玉也在,穿著那件深藍色棉襖。
“阿姨,最近身體怎么樣?”周利問。
“好,好得很。”梁美玉笑著,“新房子選好了,就在河對岸,樓層不高,有電梯。”
“補償款都到位了吧?”
“到位了,四十八平按六十二平算,少的那九萬也補上了。”梁美玉說,“公道。”
周利點點頭,攤開新的規(guī)劃圖。
“各位看看,這是修改后的方案。梁家巷保留三棟歷史建筑,改造成社區(qū)活動中心。其他危房拆除,建安置房。愿意回遷的優(yōu)先,不愿意的貨幣補償。”
代表們傳閱著規(guī)劃圖,小聲討論。
“周區(qū)長,這次招標真的公開?”
“公開,全程錄像,網(wǎng)上直播。”周利說,“中標單位三天內公示,接受社會監(jiān)督。”
“那我們能去看嗎?”
“能,歡迎監(jiān)督。”
吃完飯,周利帶著大家參觀施工現(xiàn)場。
原來的瓦礫堆已經(jīng)清理干凈,地基開始挖掘。
塔吊緩緩轉動,工人有條不紊地忙碌。
傅詩琪走在后面,和謝俊楠說話。
“謝記者,你那篇報道得了獎吧?”
“市里好新聞一等獎。”謝俊楠笑笑,“但最大的獎勵,是看到事情有結果。”
“接下來還跑城建口?”
“跑,一直跑。”謝俊楠說,“現(xiàn)在各部門都怕記者,是好事,說明監(jiān)督起作用了。”
走到工地邊緣,能看到遠處的河。
秋陽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周利站在河邊,背影挺拔。
傅詩琪走過去:“區(qū)長,看什么呢?”
“看水。”周利說,“水至清則無魚,但太渾了,魚也會死。要清,但不要絕對清濁。這個度,很難把握。”
傅詩琪似懂非懂。
“小傅,這三個月,辛苦你了。”
“不辛苦,應該的。”
“接下來濱河新城項目,你全程跟進。”周利說,“辦公室副主任的位置空出來了,你準備一下。”
傅詩琪愣住了:“區(qū)長,我資歷不夠……”
“資歷不是熬年頭,是看做了什么。”周利轉過身,“你做的,夠了。”
他看看表:“走吧,回去開會。”
回到板房,會議繼續(xù)。
討論安置房戶型,討論社區(qū)配套,討論綠化率。
每一個細節(jié),都認真商議。
窗外的塔吊緩緩轉動,像一個巨大的鐘擺。
記錄著時間的流逝,也丈量著公道的分寸。
傍晚散會時,夕陽西下。
周利最后一個離開,把沒吃完的盒飯打包。
傅詩琪問:“區(qū)長,晚上還加班?”
“不加了,回家吃飯。”周利笑笑,“老伴燉了湯,催好幾次了。”
他拎著盒飯,慢慢走向停車場。
那輛被潑過油漆的車已經(jīng)修好,重新噴了漆。
在夕陽下,閃著柔和的光。
傅詩琪站在板房門口,看著他的背影。
想起三個月前那個下午,會議室里那盒青椒肉絲。
一頓飯,改變了很多事。
也可能,什么都沒改變。
只是讓該發(fā)生的,發(fā)生了。
她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
板房,盒飯,規(guī)劃圖,還有窗外轉動的塔吊。
配文:新的開始。
發(fā)送。
很快有人點贊,有人評論。
她沒細看,收起手機,走進漸濃的暮色。
路燈次第亮起,照亮回家的路。
遠處,塔吊上的燈也亮了。
像一顆星星,釘在夜空中。
安靜,堅定。
結語:
正義或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一餐樸素的盒飯,照見了為民的初心。
改革的進程,總是在破立之間堅定前行。
陽光終將驅散陰霾,照亮每一個角落。
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是承諾更是行動。
每一次對不公的抗爭,都在推動社會進步。
民心是最大的政治,公道是最好的答案。
嶄新的開始,源于對舊疾的刮骨療毒。
歷史由人民書寫,未來因擔當而美好。
(《區(qū)長開會前臨時提議散會吃盒飯,沒去酒樓一坐,結果第二天一個所謂“重點工程”就被叫停》文中所用素材源于互聯(lián)網(wǎng),部分圖片非事件真實畫像,僅用于敘事呈現(xiàn),請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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