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地主王家的祖宗牌位前頭,擺不下紅軍曾家的家譜。
這兩樣東西,在1937年的河西走廊,擱在一塊兒就意味著掉腦袋。
可它們偏偏就在臨澤縣一個大戶人家的香案上,并排供了十幾年,一炷香火,敬的是兩個姓、兩條路上的祖宗。
![]()
這事兒得從祁連山下,那場能把人凍成冰坨子的大雪說起。
1937年1月,西路軍兩萬多弟兄被馬家軍的騎兵攆著打,打到最后,人是散的,心是涼的。
本來是要往西邊去,打通去蘇聯的路,結果路沒通,倒把自己堵死在了這片戈壁雪灘上。
![]()
天寒地凍,沒吃的沒穿的,天上下著雪,地上淌著血,整個河西走廊活脫脫一個修羅場。
就在這要命的當口,紅九軍政治部主任曾日三的媳婦吳仲廉,肚子疼得站不住了。
她也是個老革命,井岡山那會兒就跟著隊伍干,抄文件能把手肘磨破皮,長征路上拿體溫去焐凍成冰坨的蠟紙。
![]()
啥苦沒吃過,可眼下這肚子里的孩子,成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部隊在倪家營子跟馬家軍死磕,槍炮聲隔著十幾里地都能聽見,像催命的鼓點。
吳仲廉被幾個女戰友藏在沙河堡一個地窖里,就在這四面透風、地上結著冰碴子的地方,她咬著牙,沒吭一聲,生下個男娃。
![]()
孩子的第一聲哭,又細又弱,在這冰天雪地里,是生機,更是死神的信兒。
隊伍在突圍,帶著個奶娃娃,哭聲一響,所有人都得暴露。
吳仲廉剛生完孩子,身子虛得連站都站不穩,別說奶水了,連口熱水都喝不上。
![]()
她試著把孩子裹在懷里跟著隊伍走,可沒走幾步就天旋地轉,懷里的娃一顛簸就哭,哭聲像刀子一樣扎在每個人的心上。
戰友張琴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憋了半天說了一句:“留給老鄉吧,興許還有條活路。”
這話一出口,吳仲廉的眼淚就下來了。
![]()
她知道,這是唯一的法子,也是當娘的最狠心的一條路。
(鏡頭切換:王家大院,清晨)
天剛蒙蒙亮,臨澤縣的大戶王學文推開自家院門,準備掃掃門前的積雪,結果被門洞里蜷著的一團東西嚇了一跳。
![]()
走近一看,是個女人,懷里還死死抱著個襁褓。
王家在當地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掛著“詩書傳家”的匾額,雖說是地主,但名聲不壞,災年放糧,待人寬厚。
巧就巧在,王學文的媳婦十天前剛生了一對雙胞胎,結果小的一個沒養活,全家正難受著。
![]()
他趕緊把凍僵的母子倆弄進屋,生上炭火。
等吳仲廉緩過氣來,開口說的話,讓王學文后背直冒冷汗。
她沒藏著掖著,直接說自己是紅軍,孩子是紅九軍曾主任的骨血,現在部隊被打散了,實在是走投無路,想把孩子托付給他們家。
![]()
她也把丑話說在前頭:“要是你們怕惹麻煩,我現在就走,絕不連累。”
收留紅軍的娃,這罪名要是讓馬家軍知道了,王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都得人頭落地。
王學文半天沒說話,屋里靜得能聽見炭火“噼啪”的響聲。
![]()
這時候,他媳婦從里屋掀開簾子出來了,她看著炕上那個臉凍得發紫、餓得直哼哼的嬰兒,想起了自己那個沒福氣的兒子,眼圈一下就紅了:“當家的,留下來吧。
就當是老天爺看我們可憐,又還了我們一個兒子。”
女人的一句話,讓王學文下了決心。
![]()
他點頭應下,這是一場拿全家性命下的賭注。
送走了千恩萬謝、一步三回頭的吳仲廉,王學文辦了件大事。
他從柜子里取出厚厚的《王氏宗譜》,把它和吳仲廉臨走時留下的一卷薄薄的《曾氏家譜》并排放在祖宗牌位前。
![]()
他點了三炷香,對著牌位拜了三拜,嘴里念叨著,請列祖列宗保佑,讓這孩子平安長大,將來既能像他親爹那樣干一番大事業,也能守住王家仁厚待人的本分。
為了把這事做得天衣無縫,王家對外放出話去,說之前夭折的那個小兒子,請了高人給治好了,“奇跡”般地活了過來。
為了慶祝,王學文還專門請了戲班子,在村里搭臺唱了三天大戲,搞得十里八鄉都知道王家添了丁。
![]()
后來馬家軍挨家挨戶搜查紅軍散兵,查到王家,王學文不慌不忙地把兩個娃并排放在炕上,一個是他親生的,一個是他剛認的。
馬家軍的兵痞子看了半天,也沒看出破綻,罵罵咧咧地走了。
(鏡頭切換:倪家營子,黃昏)
![]()
就在王家鑼鼓喧天的時候,幾十里外的倪家營子,血流成河。
曾日三帶著剩下的三十多個弟兄,被數千名馬家軍圍在一個破院子里。
子彈打光了,就用石頭砸,石頭沒了,就拆房梁當武器。
![]()
這位戴著圓框眼鏡、平日里文質彬彬的政工干部,此刻渾身是血。
最后的沖鋒開始了,混戰中,他的眼鏡被一刀劈碎,鏡片碴子劃破了臉。
眼前一片模糊,他卻像沒感覺一樣,揮著一把大刀,嘴里高喊著:“為蘇維埃流盡最后一滴血!”
![]()
馬家軍的馬刀從他背后砍下,他倒在血泊里,胸口的口袋里,一張被血浸透的半張全家福露了出來。
照片上,是吳仲廉抱著他們的大兒子,在延安的窯洞前笑得正甜。
這個消息,吳仲廉是在馬家軍的監牢里聽到的。
![]()
她沒哭,也沒鬧,只是找了根發簪,在冰冷的墻壁上,一筆一劃刻下了丈夫的名字:“曾日三”。
敵人審問她那個剛出生的孩子的下落,她眼神冷得像冰:“早凍死在祁連山里了。”
一個謊言,隔開了生死,也護住了兒子的命。
![]()
(時間快進:十二年后)
抗戰爆發,國共合作,吳仲廉被組織營救出獄,回到了延安。
而她的兒子,在王家安然無恙地長大了,取名王繼曾。
![]()
王家的家境后來慢慢敗落了,但王學文夫婦對這個“撿來的兒子”比親生的還好。
王繼曾有一年發高燒,眼看就不行了,王學文當了家里祖傳的翡翠扳指,連夜抱著他送到蘭州的教會醫院才救回一條命。
到了鬧饑荒的年頭,家里米缸都見了底,王學文寧可砸鍋賣鐵,也要供王繼曾去上新式學堂。
![]()
王繼曾在學堂的課本上第一次讀到“朱毛紅軍”這幾個字,回家就好奇地問養父:“爹,這紅軍是啥人?”
王學文摸著他的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沉聲說:“娃,你記住,他們跟你親爹親娘一樣,都是想讓窮人過上好日子的好人。”
他守著這個秘密,也給孩子心里埋下了一顆種子。
![]()
1949年,蘭州解放。
已經是浙江省婦聯主任的吳仲廉,第一時間就往甘肅趕,她要找回自己的兒子。
可十二年過去了,兵荒馬亂的,臨澤縣的戶籍冊子早就毀了,找一個孩子,跟大海撈針沒兩樣。
![]()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一個廢品收購站。
調查組的人在一堆舊紙里,偶然翻到了一本破爛的《王氏分家文書》。
誰也沒想到,文書的夾頁里,竟然夾著一張泛黃的紙條,是一張當年紅軍留下的借條,上面清清楚楚蓋著“曾日三”的私章!
![]()
順著這條線索,解放軍找到了王家。
當吳仲廉風塵仆仆地趕到,看到那個站在門口、眉眼間和丈夫有七八分相像的16歲少年時,十幾年的思念、痛苦和委屈,一下子全涌了上來,眼淚止不住地流。
王繼曾也從養父母口中得知了真相,他“撲通”一聲跪在吳仲廉面前,喊了一聲“娘”,這一聲,讓在場的人都掉了眼淚。
![]()
可吳仲廉沒有立刻去扶兒子,她轉過身,對著王學文夫婦,深深地鞠了一躬,聲音哽咽:“大哥大嫂,是你們給了他命,養他長大。
這孩子是跟我走,還是留下,得讓他自己選。”
在那個年代,一個人的“成分”能決定一輩子。
![]()
從一個“地主”的兒子,變成“革命烈士”的后代,這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所有人都以為王繼曾會毫不猶豫地跟著親娘走。
可這少年沉默了很久,最后抬起頭,看著養父母斑白的頭發,堅定地說:“我要留下來,給爹娘養老送終。”
這個選擇,讓吳仲廉既心疼又欣慰。
最后,她做了一個決定:把王學文夫婦一起接到杭州去,由組織供養,安度晚年。
從此,王繼曾(后來恢復本名吳長征)有了兩對爹娘。
晚年,他在祁連山下親手種了兩棵樹,一棵朝著東邊的井岡山,一棵望著西邊的祁連山。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