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雨落江南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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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江南的雨總帶著三分纏綿。沈清辭撐著一把青竹骨的油紙傘,緩步走在府后院的杏花林里。雨絲細(xì)密,沾濕了她的鬢發(fā),也打濕了滿樹粉白的杏花,風(fēng)一吹,便有花瓣簌簌落下,混著雨珠,鋪成一地溫柔的殘紅。她攏了攏衣袖,輕聲念著“杏花疏雨灑香堤,高樓簾幕垂”,嗓音輕柔,與這煙雨江南的景致融為一體。
“失禮了。”
一聲溫和的致歉突然響起,打破了林中的靜謐。沈清辭抬眸望去,只見杏花林的邊緣,立著一個身著青衫的男子。他渾身都沾了雨,發(fā)絲濕漉漉地貼在額前,肩上的衣料也浸得發(fā)沉,略顯狼狽,卻難掩周身清雅的氣質(zhì)。男子見她看來,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警惕,隨即化為溫和的歉意,微微躬身:“在下姑蘇游子蕭珩,趕路途中遇雨,又遭犬吠驚擾,不慎誤闖貴府,還望姑娘海涵。”
沈清辭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打量著他。這男子眉目清俊,談吐有禮,提及姑蘇時,語氣里帶著幾分歸屬感,恰如她心中想象的江南雅士模樣。她自幼體弱,極少出府,對姑蘇的煙雨、杏花早有向往,此刻見這“江南客”,便不自覺放下了戒備,輕聲道:“公子無妨,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前方有座涼亭,公子不如先去避雨吧。”說罷,便命身后的侍女去取熱茶與點心。
蕭珩眼中閃過一絲感激,順勢跟上。涼亭內(nèi),侍女很快奉上了熱茶,氤氳的熱氣驅(qū)散了些許寒意。蕭珩捧著茶盞,與沈清辭閑談起來。他說起姑蘇的杏花塢,說那里的杏花比此處更盛,春日里漫山遍野皆是粉白;說起姑蘇的流水,說橋下常有烏篷船劃過,船娘的歌聲溫婉動聽;還說起姑蘇的糕點,杏仁糕微苦回甘,最是解膩。他的話語細(xì)膩生動,仿佛將一幅江南水墨畫鋪展在沈清辭眼前,讓她聽得入了迷。
談及琴畫,二人更是相談甚歡。蕭珩對樂理頗有研究,能精準(zhǔn)道出她方才吟誦詩句的曲調(diào)妙處;說起繪畫,他又能點評出江南畫派的筆墨精髓。臨別時,蕭珩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巧的木簪,簪身雕刻著一朵盛放的杏花,紋路細(xì)膩,帶著淡淡的木香。“這是姑蘇特產(chǎn)的桃木簪,刻的是杏花,贈與姑娘,可配今日景致。”他將木簪遞過來,指尖微觸,帶著一絲微涼。
沈清辭接過木簪,指尖輕撫過簪身的紋路,心中滿是歡喜與悸動。她望著蕭珩離去的背影,看著他的青衫融入濛濛雨霧中,只覺得這場杏花雨里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自那日后,蕭珩便常出現(xiàn)在沈府附近。他總說自己是來拜訪附近的友人,偶爾會在杏花林或府外的石橋邊與沈清辭偶遇。他記性極好,記得她不喜甜膩,每次來都會帶一小盒微苦的杏仁糕;知道她喜愛《杏花吟》,便尋來一支竹笛,在她彈奏時輕聲伴奏,琴笛和鳴,引得林中鳥兒駐足;雨天相遇時,他會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油紙傘,小心翼翼地護著她,避開路上的積水,將大半的傘都傾在她這邊,自己的肩頭卻常被雨打濕。
“我在姑蘇的故居,院墻外便是杏花樹,春日里花瓣會落在窗前的書桌上。”一次月下,蕭珩坐在湖邊的石凳上,輕聲對沈清辭說,“門前有條小河,夏天能聽到蛙鳴,秋天能看到蘆花。等日后時局安穩(wěn)些,我便帶你去看看,帶你嘗嘗最正宗的杏仁糕。”
沈清辭望著他眼中的溫柔,心中滿是憧憬。她將那枚杏花木簪日日戴在發(fā)間,視若珍寶,將蕭珩的許諾記在心底,認(rèn)定他便是自己可以托付終身的人。杏花林與油紙傘,成了他們之間最浪漫的印記。只是偶爾,她也會察覺到一絲異樣——蕭珩偶爾會在深夜獨自外出,回來時身上會帶著淡淡的硝煙味;有一次她無意間提及北地的戰(zhàn)事,他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隨即岔開了話題。但這些異樣,都被她對“江南客”的信任與愛慕所掩蓋,未曾深究。
變故發(fā)生在一場官府舉辦的宴飲上。沈府受邀出席,蕭珩以“友人”的身份,與沈清辭一同前往。宴會上燈火通明,賓客云集,一派熱鬧景象。就在眾人舉杯歡慶之時,幾名身著勁裝的男子突然闖入,為首之人目光銳利,掃過全場,最終定格在蕭珩身上。
“蕭質(zhì)子,奉北地王命,請您即刻隨我等返程。”
“質(zhì)子”二字,如驚雷般在沈清辭耳邊炸開。她難以置信地看向身邊的蕭珩,只見他臉上的溫和瞬間褪去,眼神變得堅毅冷冽,與往日那個溫潤的“江南客”判若兩人。周圍的賓客嘩然,議論聲四起,沈清辭只覺得渾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蕭珩沒有否認(rèn),他緩緩站起身,迎上北地使者的目光,沉聲道:“可知我為何避走江南?”
“質(zhì)子無需多言,只需隨我等回去便是。”北地使者語氣強硬。
沈清辭猛地站起身,顫抖著伸出手,拔下發(fā)間的杏花木簪,指著蕭珩,聲音帶著哭腔:“你說你是姑蘇游子,你說你會帶我去看姑蘇的杏花,這些都是假的嗎?你根本不是江南客,對不對?”
蕭珩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木簪上,沉默了片刻,最終化為一聲輕嘆,語氣冰冷:“是假的。”他抬眸看向沈清辭,眼中沒有了往日的溫柔,只剩疏離,“我從未去過姑蘇,也不是什么游子,我是北地質(zhì)子蕭珩。接近你,不過是因為沈府在江南頗有勢力,可助我避禍。那些關(guān)于姑蘇的景致,關(guān)于未來的許諾,都是編造的謊言。”
“謊言……”沈清辭喃喃自語,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她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那這枚木簪呢?也是假的嗎?”
“不過是路邊隨手買的小玩意兒,配不上姑娘。”蕭珩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事出無奈,多有冒犯,木簪還我,從此兩清。”
“兩清?”沈清辭凄然一笑,猛地將木簪擲在地上。“啪”的一聲,木簪斷裂成兩截,如同她破碎的期待。她轉(zhuǎn)過身,不再看蕭珩一眼,任由淚水模糊視線,踉蹌著向外走去。
身后,蕭珩被北地使者帶走。他臨行前,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沈清辭的背影,眼中情緒復(fù)雜,有愧疚,有不舍,卻終究還是硬起心腸,轉(zhuǎn)身離去。
沈清辭獨自回到沈府,再次走進那片杏花林。雨還在下,只是此時的杏花已落了大半,滿地殘紅被雨水浸泡,顯得格外凄涼。她撐著油紙傘,站在曾經(jīng)與蕭珩閑談的涼亭下,耳邊仿佛還能聽到他溫和的話語,感受到他為自己遮雨時的溫度,可如今,只剩下滿心的寒涼。
暮春漸漸過去,杏花徹底落盡,沈府的杏花林變得一片蕭條。沈清辭閉門不出,將那把油紙傘收進了箱底,斷裂的木簪被她藏在抽屜深處,再也不愿觸碰。她不再彈奏《杏花吟》,也不再吟誦關(guān)于杏花的詩句,那個曾經(jīng)讓她滿心向往的江南,那個讓她悸動不已的“江南客”,都成了她心底最深的傷痛。
一日,沈清辭終于走出房門,再次來到杏花林。秋風(fēng)蕭瑟,樹葉凋零,曾經(jīng)的粉白杏花早已不見蹤影。她站在曾經(jīng)與蕭珩初遇的地方,看著空蕩蕩的枝頭,輕聲呢喃:“那年杏花微雨,你說你是江南客,后來才知,皆是一場空。”
此后,沈清辭再未對人提及江南,也再未期待過一場雨中的相遇。江南的煙雨依舊溫柔,只是她的心境,早已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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