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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百年醫療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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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百年醫療史(11):被嫌棄的醫學布爾什維克

      19世紀末,梁啟超首次用「東亞病夫」稱呼國人,將人身體的強健,與國家的強大聯系起來,希望以此喚起社會的覺醒,「除舊弊、布新猷」[1]。

      就像社會其他領域一樣,在醫療健康方面,政府和社會也希望可以學習西方先進的技術和理念,以改變中國的舊弊。

      但是,一直以來也只是在醫療技術層面的亦步亦趨,無非培養一些會開西藥能做手術的醫生,而且人數也非常稀少,對于健康領域整個社會面貌的改進可謂杯水車薪。

      直到1921年,加拿大人蘭安生(John Black Grant)來到協和醫學院,開啟了中國的公共衛生之路。

      說起來,1921年又是一個充滿巧合的年份。在這一年南方的嘉興南湖,召開了中共一大;而在北京,則迎來了有「醫學布爾什維克」之稱的蘭安生[2]。

      不受待見的「醫學布爾什維克」

      雖然蘭安生是協和的教授,協和又由洛克菲勒基金會資助,但是蘭安生在公共衛生方面的工作與貢獻,最初僅與他個人有關,而不是洛克菲勒基金會或者協和醫學院的想法。

      事實上,洛克菲勒基金會在美國也是更偏向保守派,而美國的公共衛生事業在當時也是比較落后的。

      蘭安生被取了一個「醫學布爾什維克」的外號,這對他來說絕不是什么褒獎。

      這從他后來各種建議在基金會中受到的阻力,就可以體現出來[3]。

      甚至在洛克菲勒基金會做了12年會長的雷蒙德·福斯迪克(Raymond Fosdick),在他50年代時寫的《洛克菲勒基金會的故事》(The Story of the Rockefeller Foundation)中,都完全沒有提及過蘭安生[4]。

      所以,蘭安生在洛克菲勒基金會內部很可能是個不怎么受待見的員工。

      蘭安生的父親是加拿大傳教醫生,但他出生在中國寧波,所以從小就會說漢語。后來他在美國密歇根大學醫學院獲得博士學位,1920年時到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公共衛生學院進修,師從韋爾奇博士和亞瑟爵士(Arthur Newsholme)。

      正是在這一時期,蘭安生開始閱讀英國社會主義組織費邊社的讀物,思想轉向激進。不過蘭安生并不是共產主義者,他只是更希望社會平等[5]。

      1921年時,北京的一些歐美教職員工出現了疑似傳染病的情況,于是洛克菲勒國際衛生委員會(International Health Board,IHB)臨時把他派到中國處理一些緊急的衛生服務。

      所以,從一開始,洛克菲勒基金會完全沒有要求他做任何公共衛生相關的工作,也沒有讓他在協和開設課程。


      年輕時的蘭安生

      此時新的協和醫學院還沒有畢業生,大部分學生未來的打算都很簡單,要么留校教課,要么私人開業,這對個人來說都是大有前途的事情。

      也有少部分學生對未來充滿了迷茫。

      比如還在協和讀書時,陳志潛就把這種教育培養出的醫學模式稱為「買賣式醫學」,認為很多醫生「自私自利,霸占醫術之買賣權力」,使得「醫與社會之結合,純粹金錢性質」。「久習成風,人民見慣不驚,富貴者買醫,貧窮者無醫,成為當然之理。于是醫術本發源于博愛之宗旨,而其結果反近于偏愛,此固非立醫之本意也。」[6]

      蘭安生敏銳的捕捉到了這種情緒,以他對中國的了解,以及深入的調研,他認為中國在醫療衛生方面,有可能出現一種「建立在大學研究上的計劃社會」[7],也就是專業人士研究和領導下,有政府參與的醫療衛生體系。

      這在當時的美國是無法想象的,因為他們缺乏這種政府主導的文化傳統,同時又形成了醫學會為代表的既得利益群體。

      但是在中國,卻有可能實現。

      也正是因為這種「瘋狂的想法」,他被自己紐約的老板們認為是醫學的布爾什維克(Medical Bolshevik)。

      北平「一所」的誕生

      蘭安生認為,在當時的中國,對社區人群健康有幫助的專業工作人員,至少應該和臨床醫生同等重要。因此他要開展公共衛生項目,要為中國培養公共衛生人才。

      就好像學習物理化學,需要有實驗室做試驗;學習臨床醫學,需要有附屬醫院進行實習;同樣,要進行公共衛生相關研究,也需要一個場所進行實驗,通過真正的實踐工作,才能檢驗各種衛生理念的正確性。

      這樣的實驗場所,應該是一個社會上的真實社區,有幾萬人口,人們在這里工作生活,同時又可以開展實驗性質的公共衛生項目。

      就像教學醫院可以為未來的醫生提供實習操作的機會,這個實驗區也可以為未來的公共衛生人員提供實踐機會,積累經驗,為國家培養公共衛生人才。同時,實驗區中取得的醫療健康成果,也可以作為示范,在全國其他地區推廣。

      但是他的這種想法,遇到了洛克菲勒基金會和協和醫學院的共同反對。原因很簡單,這不是他們的初衷,他們擔心這樣的項目會分散教學精力,影響學生畢業時的質量[8]。

      于是,蘭安生先從申請開設課程做起,同時積極尋求地方政府的支持。

      終于在1925年,達成了與北京市政府的合作,在北京市左二區成立了公共衛生事務所。以朝陽門大街為北界,崇文門城墻約一半處為南界,東城根及崇內大街分別為東、西界,劃出一片人口大約5.8萬人的區域,作為公共衛生實驗場所[9]。

      市政府將這一區域的環境和個人衛生職權,以及衛生預算都交給事務所,并且支付衛生警員的薪水,由事務所負責向這一地區提供最低限度的衛生保健[10]。

      有了政府的支持,協和也同意撥款資助,最終達成北京市政府與協和的投資比例四六開。不過,由于政局動蕩,后來的資助基本就都是協和自己承擔了[11]。

      這片實驗場所一開始叫做「京師警察廳試辦公共衛生事務所」,從名字也能知道它在政府中的位置了:歸警察廳管,而且是「試辦」性質。后來終于在1928年穩定下來,改名為「北平市衛生局第一衛生事務所」,簡稱「一所」。

      茫茫黑夜中的啟明星

      北平「一所」服務的對象,是整個區域內的居民,前期5萬多人,后來發展到10萬人。它要解決這些人口從生到死,各個生長時期可能出現的疾病和健康問題。

      為此,「一所」建立了一套自己的醫療保健網。這個網分為三級:基層是地段保健,包括學校衛生和工廠衛生;然后是醫療保健的各科門診;最后是合同醫院,包括協和醫院和其他醫院。

      在這套醫療保健網下,「一所」具體開展的工作包括,各種疾病門診,婦幼保健,家庭接生,學校工廠衛生,健康宣教,生命調查等等[12]。

      這些我們現在看來,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工作,正是在一百年前的「一所」,一步一步實驗開展起來的。

      經過「一所」的努力,實驗區中的死亡率,從第一次統計時的22.2‰,下降到1934年時的18.2‰,同期美國的死亡率為10.9‰[13]。

      除此之外,蘭安生還非常重視對于相關人才的培養,希望這些未來的醫學精英,從一開始就種下服務社會的理念。

      因此他盡可能的要求協和醫學生們,都要有在「一所」實習服務的經歷,從而可以讓他們接觸到真正的底層民眾。

      每個星期五晚上,事務所員工與協和公共衛生的同學們都在蘭安生家聚會,討論中國醫療衛生的未來,經常直至深夜[14]。

      后來,「一所」的工作經驗和模式在北京上海南京推廣開來,很多非協和的學生,也自愿到「一所」進行服務[15]。一位齊魯醫學院在協和旁聽蘭安生課程的學生感慨:

      在整個社會人口覺悟之前,最大的需要是使醫學界的覺悟水平提高。」[16]

      雖然當時在「一所」之外,大部分中國人的生命就像蘆葦一樣,在亂世的風雨中飄搖,在饑餓與瘟疫的夾縫間喘息,面對疾病只能將命運托付于虛無的神明,匍匐著等待未知的明天;但是,此時在「一所」中開展的各項工作,正是這茫茫黑夜中的啟明星。

      新中國成立之后,很多醫療衛生工作的開展,都受到了「一所」的影響。而且,它更是為中國培養了一批真正致力于社會衛生事業的人才,比如最有代表性的陳志潛,將在后面的內容中做詳細介紹。

      我們回顧過現代醫療在中國的萌芽歷程后會發現,在這個過程中一直有一股張力持續存在,那就是中西醫之間的沖突。

      這一沖突的復雜性,可能遠超字面意義上的表述。它不僅是中醫與西醫的技術對立,更是多重矛盾的復雜交織:

      民族屈辱記憶與文化自衛的本能,國家現代化的訴求與文化傳承的焦慮,科學理性與傳統經驗智慧,強制性變革與漸進式改良,知識精英與普通民眾,同時還摻雜著不同利益群體之間的經濟爭奪,以及政治權力對醫學話語權的重新分配。

      在這場被簡化為「中西醫之爭」的風暴中,每一方都有自己的道理,每一種選擇都有其特定的歷史合理性。

      接下來,我們將站在醫學專業和歷史的角度,去審視一下這一沖突。

      [1]楊瑞松《病夫、黃禍與睡獅》,政大出版社2010年9月

      [2]Mary Brown Bullock,An American Transplant:The Rockefeller Foundation and 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0

      [3]同上,以及馬秋莎《改變中國:洛克菲勒基金會在華百年》,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1月

      [4]Socrates Litsios《John Black Grant - a 20th century public health giant》,Perspect Biol Med 2011,54

      [5]馬秋莎《改變中國:洛克菲勒基金會在華百年》,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1月

      [6]陳志潛《吾國全醫建設問題》,世界日報1928年8月

      [7]Mary Brown Bullock,An American Transplant:The Rockefeller Foundation and 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0

      [8]同上

      [9]《話說老協和》,中國文史出版社1987年9月

      [10]Mary Brown Bullock,An American Transplant:The Rockefeller Foundation and 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0

      [11]馬秋莎《改變中國:洛克菲勒基金會在華百年》,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1月

      [12]《話說老協和》,中國文史出版社1987年9月

      [13]馬秋莎《改變中國:洛克菲勒基金會在華百年》,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1月

      [14]Mary Brown Bullock,An American Transplant:The Rockefeller Foundation and 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0

      [15]《話說老協和》,中國文史出版社1987年9月

      [16]馬秋莎《改變中國:洛克菲勒基金會在華百年》,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1月

      中國百年醫療史(12):中西醫千年融合,百年成仇

      古廟依青嶂,行宮枕碧流。

      水聲山色鎖妝樓,往事思悠悠。

      云雨朝還暮,煙花春復秋。

      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這首《臨江仙》描繪的古今并置、新舊交替的圖景,與百年前的中國很是神似:

      傳統中醫就是那依山而立的古廟,根深蒂固;而現代西醫則是那臨水而建的行宮,新貴顯赫。

      在這場關于醫學正統性的爭論中,中西醫雙方就像那江邊的啼猿,為了各自的理念和利益,各執一詞,爭論不休。

      這種辯論固然推動了思想的碰撞與進步,從歷史來看可能也是不可或缺的;但是,過程常常偏離醫學的根本目的。對于孤舟上的行客——那些在疾病面前本就愁苦萬端的普通民眾而言,他們更迫切需要的,是這種思想革新盡快轉化為切實可行的醫療救治。

      這首詞的作者,是五代時前蜀的李珣。他的祖上是波斯人,唐末時隨唐僖宗入蜀[1]。他除了是一位花間派詞人之外,也通曉波斯醫藥,著有《海藥本草》一書。

      所以,所謂中西醫的交匯,豈止百年,至少唐代時就已經有了。

      第三章 變味的中西醫紛爭

      很多討論「西醫東漸」的著作和文獻,都選擇從19世紀開始說起,或者至多再向前推到17世紀,比如曾經西藥對康熙皇帝的影響,或者早期西方解剖學圖譜的傳入。

      但實際上,在更早的時候,西方醫藥就已經在影響中國了。

      唐代絲綢之路發達,陸海兩路暢通,伴隨文化交流和經濟貿易,域外藥物也大量涌入[2]。

      為了區別本土物種,古代給域外事物命名時,經常用「胡」、「番」、「海」、「洋」等作為前綴,比如食物里的胡麻、番茄、海椒、洋蔥等。藥物也有外來,比如胡桐淚、番紅花、海紅豆、洋金花之類。

      杜甫有個好朋友叫鄭虔,杜甫曾稱贊他「神農或闕漏,黃石愧師長。藥纂西極名,兵流指諸掌。」就是說他的醫術和兵法都很好。

      而鄭虔的一大貢獻,就在于寫了一本書叫作《胡本草》。雖然目前這本書已經失傳了,但至少說明,在當時人們對于外來藥物的吸收與包容。

      后來唐末五代時,波斯裔的李珣寫了《海藥本草》,收錄了海外泊來的藥物124種,李時珍《本草綱目》從中選擇了十四種。

      元代的醫學大融合

      對西方醫藥空前融合的是在元朝。

      元代將西域醫學稱為回回醫學和回回藥學,主要是經阿拉伯人傳入的希臘醫學[3]。

      為了融合回回醫藥,政府特意設置了一個官方機構廣惠司。據《元史》介紹,這個廣惠司是由西域弗林人(今敘利亞)愛薛建立的,一開始叫京師醫藥院,后來改名為廣惠司,「秩正三品,掌修制御用回回藥物及和劑」[4]。

      許有壬在《大元本草序》中說:

      「開辟以來,幅員之廣,莫若我朝……西域醫術號精,藥產實繁,朝廷為設官司之,廣惠司是也。然則欲廣《本草》以盡異方之產,莫若今日也。」[5]

      關于元代對西醫的應用,陶宗儀在《輟耕錄》中曾記錄過一則故事:

      「鄰家兒患頭疼,不可忍。有回回醫官,用刀割開額上,取一小蟹,堅硬如石,尚能活動,頃焉方死。疼亦遄止。當求得蟹,至今藏之……」[6]

      關于這一段記錄,蕭婷(Angela Schottenhammer)解釋說:

      「醫師很可能用了一種減輕顱內壓力的手術。所謂“小蟹”,是因為“癌、腫瘤”和“蟹”在阿拉伯語和波斯語中均為“sartan”,中文譯為“塞兒湯”,因此譯為中文就變成了“蟹”。在阿拉伯語和波斯語中,該詞不僅指“癌、腫瘤”,也指惡性潰瘍或膿腫。這則史料實際上說的應該是惡性潰瘍。」[7]

      由此可見,至少在元代,西醫西藥就已經在中國民間出現過了。

      不僅如此,中國歷史上第一部討論營養學的專著《飲膳正要》,作者是元代飲膳太醫忽思慧。其中收集了不少本草、驗方及食物特性的資料,還介紹了印度、西藏、西番、回鶻各族的食品,分別說明這些材料的特性,藥用功效以及各種宜忌[8]。

      就在同一時期,出現了中醫史上的金元四大家,也都強調食補。因此推測這時候的中西醫藥融合,應該對中醫的發展帶來了影響。

      所以,到明代李時珍寫《本草綱目》時,就記錄了大量西方來源的「胡藥」。

      清代趙學敏的《本草綱目拾遺》中,又加入了更多外來藥物,其中來自西歐的藥物數量,遠多于來自東亞、南亞、西亞與北非等地的藥物數量[9]。

      可見,所謂「西醫東漸」,不是近一百年來才出現的,而是有著更久遠的歷史,可謂「自古有之」。

      但是回看過去一千年來「西醫東漸」的歷程,卻不曾有過所謂中西醫的激烈沖突,而更多的是交匯融合,中醫在包容西醫的同時自我成長。

      為什么西醫來華經歷了至少一千多年,但到最近的一百年,突然出現中西醫沖突了呢?

      在我看來,中西醫能有千年融合史,可能有以下四方面的原因:

      其一,古代中西醫認識論并無根本分歧。

      近代以前的中西醫,雖然來源不同,但是底層的認識論卻是一致的。大家都是經驗醫學,很多理論都是建立在個例實踐觀察上的樸素認知。

      雖然古希臘有四體液學說,中國則是陰陽五行,但是對生命都是持一種整體觀,認為疾病就是一種平衡的打破。

      而關于疾病的診斷,或者治愈的判斷,都只是靠感官去做直接的感知,靠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去獲取信息。

      對于疾病治療,也都更愿意接受一種「自然」的療法,依賴于身體的自我調節,也更符合整體觀的認知。

      因此在醫學方面,古代中西方認知的相似性大于差異性,而不存在底層認識論和方法論上的巨大鴻溝。

      這種情況下,中醫看待西醫,更多只是認為習俗上的差別,所謂「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戶異政,人殊服」。對于胡藥來說,更多只是不同地方物產上的差異,而沒有太大的文化沖突。

      其二,技術水平的相對均衡。

      從古代到近代,中醫一直不比西醫落后。

      無論是唐代的中醫和同期的阿拉伯醫學,還是元代的中醫和同期的回回醫學,它們都處在前現代醫學的同一發展階段。在這種情況下,相互學習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就好像平時有點小病小痛,就去鄰居家打聽點經驗自己試試。在當時的中西方,你有好的藥材,我有好的方劑,大家各取所需,共同進步。

      雖然從16世紀開始,西方解剖學、生理學和化學都有了驚人的發展,但這些基礎學科的進步,并不能很快體現在醫療上。

      比如解剖學的發展,對外科有比較大的幫助。不過外科醫生應該都清楚,解剖學對于做好手術只是必要條件,而遠非充要條件。手術指征的把握,圍手術期管理,這些關系到手術成敗的關鍵因素,都不是解剖學可以解決的。

      從整個醫學的認識論方面,西醫直到近代傳教醫生來華時,也都沒有顯著的領先。

      從1581年利瑪竇來華到1851年,270年間譯成中文的西醫書僅有2種,都是解剖學方面的;而同期西方翻譯出版的中醫著作卻有70余種[10]。

      雖然這一定程度上可能反映出中醫的固步自封,欠缺對外學習,但同時也說明,在近代之前的中西醫學交流中,中醫長期處于輸出地位。

      其三,融合時間的充分性。

      古代的西醫東漸,是一個散點式、長時間的過程,因此可以給到融合以充分的反應空間與時間。

      一種藥物、一個方劑、一項技術,可以更容易地被吸收到中醫的龐大體系中,就像大海吸收溪流一樣自然。

      《本草綱目》中的那些「胡藥」,正說明了它們可以被逐一賦予中醫的理論解釋,從而被納入中醫體系,成為中醫的一部分。

      而且還有時間節奏上的加持。古代的中西醫融合是以世紀為單位的漫長過程,可以產生潛移默化的效果。

      即使一開始剛接觸時,可能會有認識上的沖擊,但這種漫長的時間跨度,給到中醫充分適應和消化時間。于是,各地的醫學家們也可以溫良恭儉讓,雖然學說不同,但也不至于劍拔弩張。

      最后,文化心態的自信從容。

      當時的中國更加強盛,也就更加自信。即使面對一些文化沖突,也都能大度包容。

      唐代的長安、元代的大都、明代的北京,都是當時世界的經濟與文化中心。在這種權力格局下,中國人面對外來醫藥時,懷著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松弛感——是我主動選擇接受你的好東西,作為對自己醫學的補充和豐富,而不會當作挑戰和威脅,更沒有被迫接受的屈辱。

      而且,作為強勢文化,擁有對外來事物的定義權。當胡藥進入中國時,它們被按照中醫的理論體系重新解釋和分類,比如被納入中醫的藥性理論,賦予各種性味和歸經。這種定義權的掌控,確保了外來醫藥的融入不會沖擊本土醫學的核心地位。

      在這種情況下,外來醫藥的融入更進一步增強了本土文化的自信心。《本草綱目》中大量胡藥的存在,不是對中醫的否定,反而是當時中醫包容性和先進性的證明。

      對外部事物的仰視,顯然是源于一種自卑;而刻意的鄙視,可能只是一種防御心態,其實質仍然是自卑。唯有一種平視的觀察,才是真正自信的體現。

      就像許有壬在《大元本草序》中的那種語調:「西域醫術號精,藥產實繁」——這是強者對眾生技藝的欣賞,而非弱者對強者的仰視。

      近代沖突的三重打擊

      到了近代,上面的原因全部被打破了。

      首先是認識論革命。

      20世紀以來,西醫發生了認識論上的革命。顯微鏡、X光、麻醉術、無菌術,這些不僅是技術進步,更代表著從經驗觀察轉向實驗驗證、從整體感知轉向精確測量的思維轉變。統計學方法開始用于評估治療效果,臨床證據取代了個案經驗。

      此時的中西醫之爭,不再是技術比較,而是發展為「什么才是認識疾病的正確方法」的哲學辯論。

      其次是技術代差顯現。

      在治療效果上,中醫開始顯現出劣勢。疫苗預防天花,鼠疫防控,無菌術帶來產婦死亡率和新生兒死亡率的大幅下降。到20世紀初,使用西醫的歐美國家人均預期壽命已經有了大幅提升,而中國仍然在30多歲徘徊。

      這種客觀的技術代差,使得傳統中醫的相對劣勢顯得格外刺眼。

      最后是文化心態逆轉。

      更致命的是,伴隨著這一次西醫來華的,是堅船利炮和創傷屈辱。中國從世界中心淪為半殖民地,文化心態發生了徹底顛倒。這就讓一種醫學竟然染上了征服者的色彩。接受西醫就不再是簡單的技術選擇,還摻雜了文化屈服的象征。

      此時的中西醫之間,也就早已超出了醫學技術的范疇,單純學術上的審視變得不再可能。本來疾病種類繁多,西醫并不能在所有疾病方面都做到完美無缺,即使是在認識論層面上,也應該有可以學術探討的空間。兩套醫學體系,本應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研究其利弊,然后做出更明智的選擇。

      但民族情緒讓理性的比較分析失去了土壤——鼓吹西醫的要救亡圖存,鼓吹中醫的要保種留根。不管是接受還是否定,都必須整個體系打包選擇,于是爭論就只剩下「全盤接受」與「全盤否定」兩大陣營之間的攻訐,再無中間地帶。

      而如此強烈的變革,竟然是在短短幾十年中突然爆發,從而讓人產生一種需要快速做出選擇的緊迫感。

      于是,提供給中西醫融合的空間和時間都被大大壓縮了。

      這非常符合社會心理學家奧爾波特(Gordon W. Allport)在《偏見的本質》(The Nature of Prejudice)中,有關于「內群體」的理論描述[11]。

      當內群體受到外部的敵意而且處于弱勢時,群體內部會分化出兩種不同的觀點。一種認為要通過學習外部強者的文化,來實現自己群體的趕超;另一種認為要通過鞏固自身的文化價值觀,實現自己群體的存續。

      這兩種觀點很容易滑向各自的極端:全盤接收外來文化,視本群體文化為全面落后;或者全面否定外來文化,視對外學習者為叛徒。

      事實上,這樣兩種極端觀點,都是人群產生的偏見。這種偏見出現的核心原因,在于對「內群體」的定義框架過于狹小,而不能站到更高的維度,去尋求對兩個貌似對立群體進行融合的可能性。

      雖然縱觀幾千年歷史可以清晰的看到,中華民族本來是擅長這種文化的融合,但是在近代短時間內的沖擊之下,仍然還是形成了偏見。原本可能的技術交流,變成了不可調和的文明沖突,理性的學術討論,演變為激烈的意識形態斗爭。

      [1]【五代】何光遠《鑒誡錄》,【宋】黃休復《茅亭客話》

      [2]王家葵《本草文獻十八講》,中華書局2024年10月

      [3]蕭婷《元代中國的回回醫學和回回藥》,歐亞譯叢第一輯,商務印書館2015年6月

      [4]【明】宋濂《元史》,中華書局1976年4月

      [5]【元】許有壬《至正集》

      [6]【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11月

      [7]蕭婷《元代中國的回回醫學和回回藥》,歐亞譯叢第一輯,商務印書館2015年6月

      [8]許倬云《萬古江河:中國歷史文化的轉折與開展》,北京日報出版社2023年3月

      [9]張勇安《醫療社會史研究(第9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0年6月》

      [10]趙洪鈞《近代中西醫論爭史(第二版)》,學苑出版社2012年10月

      [11]戈登·奧爾波特《偏見的本質》,后浪出版社2020年1月

      中國百年醫療史(13):中西醫之爭背后的經濟賬

      雖然稱為中西醫之爭,好像是相互對立的兩派勢力,但實際上,中醫和西醫的內部,也并非是全然統一的。甚至中西醫各自內部的差異,恐怕并不比中西醫之間的差異更小。

      在陳志潛上世紀20年代寫的《新舊交替》中,對社會上的中西醫(當時稱為新醫和舊醫)有非常精彩的分析[1],后來很多相關討論,都是在此基礎之上。

      中醫生的三個檔次

      當時的中醫生按照出身,可以分為三類:儒醫、家傳和江湖郎中。

      一、儒醫

      儒醫聽起來很有文化,而且大多是前清翰林,進士舉人,但大都是半路出家,沒有老師,全靠自己翻書琢磨。

      好一點的真讀過《內經》《本草》;一般的只是看看當時人寫的文章,就自己理解著開方;還有下等的就直接死記幾個藥方,然后靠一張嘴金木水火土的忽悠。

      但不管哪個檔次,都有個共同優勢:讀書人身份。大家覺得既然儒道造詣很深,那從儒轉醫自然輕而易舉。于是靠著「儒」這個標簽,身價能漲十倍。

      二、家傳

      這類醫生大多并沒讀過醫書,但因為家里有個醫生,耳濡目染能知道不少藥名方子。老醫生一死,就能掛出「世代秘傳」的招牌接班。

      他們經驗往往比儒醫強,但在社會上被看作「不學無術」,因此只能得到「勞力者」認可,而得不到「勞心者」的賞識。不過生意總還能做得開,吃飯不愁,所以「世代秘傳」的招牌也不會消失。

      三、江湖郎中

      江湖派地位最低,但影響力很大。他們識字不多,理論不通,但動手能力強,更重要的是膽子大。而儒醫世醫往往膽小如鼠,最怕見血,很多時候還得讓江湖兄弟幫忙。

      而且,他們收費便宜,老百姓請不起儒醫世醫,就找江湖郎中。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打針火罐,五花八門地干。所以,雖然大家認為他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他們也還始終保持著一席之地。

      除了出身不同外,因為中醫典籍之間本身就有很多矛盾之處,比如《內經》和《難經》之間就有多處不一,不同人就有不同的理解和解讀,于是基于不同的師承與家傳,中醫理論也分裂為諸多派別[2]。

      名中醫任應秋在《中醫各家學說》中介紹了七大學派:傷寒學派、河間學派、易水學派、攻邪學派、丹溪學派、溫補學派、溫病學派。所以,即使是儒醫或者家傳的中醫生,相互之間也都各有主張,互不買賬,而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

      西醫生的三種出身

      再說西醫生。除了前面已經提到過的,基于留學地點不同而形成的英美派和德日派之外,西醫也像中醫一樣,有著出身的不同,也可以分為三類:學校出身、醫院出身,以及江湖雜牌。

      一、學校出身

      當時國內西醫學校除了少數幾所洋人辦的,大都缺錢缺教材,學生水平參差不齊,有些畢業生質量很低。而且畢業后又缺乏實習機會,所以這些國內畢業生被當作「土貨」。

      「洋貨」自然就是從國外回來的,其實也不一定都好,同樣有優良中差。

      不管「土貨」還是「洋貨」,畢竟是學校畢業的,對人體構造、器官功能、疾病原理、診斷方法、藥物性質,總是有基本了解的。

      那些真正在國外專門學習多年回來的,大多在學校教書,而且數量極少,對實際醫療看病其實影響不大。

      二、醫院出身

      教會醫生來中國時需要助手,就培養了許多中國教友當助理。比如1907年時估計,當時中國有300名外國醫生,以及5000名本地助理[3]。

      時間長了,這些助手就掌握了各種治療方法。有的心思活絡了就脫離醫院,自立門戶。

      一般民眾對醫生并沒有選擇能力,只要看見醫生招牌就去看病。所以各省都有這種醫院訓練出身的新醫生。

      這些醫生可以類比舊醫中的世醫家傳,對醫學典籍沒研究,但臨床經驗相對豐富,因此也能和學校出身的分庭抗禮。

      三、江湖雜牌

      新醫中也有江湖派,用陳志潛的話說,包括「不安分守己」的護士和藥劑師,還有些專打嗎啡針的野狐禪。

      這些人在醫學上沒地位,社會上也少人信任,但同樣也占了膽子大這一條,而且沒啥底線。因為都是用些新醫的手段,于是社會上也把他們當作新醫代表。他們也毫無顧忌,在官私各方面都能混得開。

      這批人數量很大,潛在影響也大,但所作所為與新醫學理其實是完全沖突的。

      巫醫:被忽視的第三方

      其實除此之外,還有一大類「醫生」,既不是中醫也不是西醫,但是卻擁有更廣泛的市場,這就是巫醫。

      現在很多人常把中醫和巫醫混為一談,以「毉」字的古體來說明自古醫巫不分。但其實「毉」只是一個異體字,甲骨文和金文中都只有「醫」和「醫」,而沒有「毉」。《說文解字》中也是用的「醫」,「酉」作部首,取「酒所以治病也」[4]。而中醫也很早就已經在形成自己的理論,要和巫術區分開。


      左上角的「醫」是放箭矢的兵器匣,右上角的「殳」是一只手握著武器,下面是一壇酒。因此推測最早的醫生應該是軍醫,以藥酒處理傷員。出土商代文物中發現,通常軍醫與隨軍占卜師可能是同一個人的工作,因此「毉」字也可能代表了一個人不同的工作內容,而非以巫為醫。

      一般巫醫看病不用藥,只給符咒。每吃一符,飲水一杯,收費兩角。另外,「出祟」、「呼魂」、「請仙」、「扶乩」等等「治療」方法,也都非常盛行。每到香期時節,藥王廟里所燒香灰包成小帖,病人取來燃湯飲之,也以此治病[5]。

      男性巫醫大都是農民出身,還有些江湖郎中也兼做巫醫,女性巫醫則多是三姑六婆出身。

      在廣大農村地區,不管哪一類西醫數量都很少,大多數地方一個都沒有;而中醫和巫醫在數量上則是平分秋色[6]。

      雖然醫生有三大類,但就像前面所說,據「一所」的統計,即使是在北京城里,別管是西醫中醫還是巫醫,1/3的人從生到死,什么醫都沒看過。如果放眼全國,死前未經任何醫生治療的可能多達50%[7]。

      經濟利益的暗流

      除了出身、學術上的巨大差異,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增加了這場紛爭的復雜性,這就是經濟因素。這應該是一項非常重要的影響因素,但是在關于中西醫之爭的各種著作中,很少有涉及這方面的分析。

      當時醫生大都是私人開業,收費方面西醫比中醫更貴。西醫主要是分布在城市,抗戰的30年代后期,西南大后方昆明的西醫門診收費1-5元不等;中醫門診則2角-3元[8]。

      不過收費多少不見得代表了收入高低,因為不同醫生的病人數量不同,多的每天四五十人,少的只有幾個人。而民眾對于中西醫的選擇,超過一半篤信中醫,相信西醫的不到30%,還有20%中西醫都信[9]。

      所以整體結果就是,選擇看中醫的病人明顯多于西醫,而且選擇的原因之一,就是中醫比西醫便宜。

      因此,雖然西醫門診收費更高,但是西醫生的總收入不見得比中醫生更多。

      而在鄉村的中醫生們,每次的診金比城市更便宜,在1角-1元不等。但是因為病人數量不同,有聲望的中醫生每年收入可達千計,普通的也能一百多到幾百元;就算是江湖郎中,每年收入也能在幾十元到幾百元不等[10]。雖然關于巫醫的收入沒有查到相關數據,但是從巫醫來源推斷,其收入應該不低于江湖郎中。

      規范化的經濟動機

      就像之前所說,學校出身的西醫生們,曾經負擔了很大一筆教育費用,因此他們有充足的動機希望在畢業后有更好的收入。但是從實際情況來看,似乎就算沒上過正規學校,收入也差不到哪去。

      因此,這些西醫生們也就有動力要求對行醫資格進行規范化,提高行醫門檻,真正體現自己受教育的價值。

      比如要求廢除中醫的上海醫生龐京周,就是國內正經科班畢業。在他著名的《上海市近十年來醫藥鳥瞰》中說:

      「混沌的醫藥界五光十色,更熱鬧更危險……實在多數的平民被他們吸收的金錢。」

      而這里的混沌的醫藥界,就包括了「外國醫院的看護士、院役,以及新醫界的敗類,舊醫界的落伍分子,儒理方脈的自作聰明者,無師自通的西醫,商業化的投機毒門醫生,中醫學校畢業生用西藥會打針的。」[11]

      所以,從經濟的角度出發,正規醫學院畢業的醫生,不僅僅針對中醫,而是對各種認為不規范的醫療行為,都希望廢止和取締。

      另外從美國醫學會當年的情況來看,也同樣如此[12]。他們不僅僅針對當地的傳統醫療,也針對其他低教育水平的醫生。

      這場中西醫之爭,也正是從教育權和行醫權開始。

      而且從實際結果以及中醫界的回應來看,這種經濟上的影響他們肯定也能感受到。

      1929年廢止中醫案時,廣東中醫藥聯合會曾向全國發出通電:

      「取締中醫一案,實行打倒中藥,推銷西藥,販賣中國,莫此為甚。因中醫亡,則販藥商亡,植藥農亡,制藥工亡,每年藥物出產金額數萬萬元,恃藥物為生治民眾數千萬人,因此取締中醫一案,同歸于盡。間接則各界均受其害。可見外人經濟侵略,無所不用其極,亡國亡種,此見其端。」[13]

      以上就是當時醫學界四分五裂的情況,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伴隨著現代醫療的政治登場,一場曠日持久的中西醫之爭也就開始了。

      [1]陳志潛《新舊交替》,收入《醫學周刊集》1929年第三卷

      [2]任應秋《中醫各家學說》,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86

      [3]Bridie Andrews, Mary Brown Bullock,Medical Transitions in Twentieth Century China,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2014

      [4]【東漢】許慎《說文解字》,中華書局2023年2月

      [5]林幾、傅恩榮《鄉村醫藥現況之調查》,《時事月報》1930年第5期

      [6]同上

      [7]John Z. Bower and Elizabeth F. Purcell, Medicine and Society in China, Josiah Macy, Jr. Foundation 1974

      [8]車溢湘《昆明市健康及衛生之調查》,1940年5月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社會學系畢業論文

      [9]同上

      [10]林幾、傅恩榮《鄉村醫藥現況之調查》,《時事月報》1930年第5期

      [11]龐京周,《上海市近十年來醫藥鳥瞰》,中國科學公司1933年

      [12]Paul Starr《The Social Transformation of American Medicine》,Basic Books,January 1982

      [13]《廣東中醫藥聯合會之通電》廣東醫藥月報1929年第3期

      中國百年醫療史(14):廢止中醫,反而救了中醫

      曾深入研究中西醫論爭的學者趙洪鈞說:


      「甲午前中西醫之爭多限于學術,間有論醫政者尚難付諸實施。所以論中西醫者雖不乏人,匯通之論風行一時,而社會上尚未形成互相對立的兩派勢力。因此時少數西醫幾乎全為外國教士,未便公開與中醫為敵,且其中文、中醫水平亦不足與中醫論戰。戊戌變法轉瞬即逝,學術問題被政治斗爭掩蓋。庚子后之新政著意于廢科舉興學校,醫學亦以引進西醫訓練人才為要務,朝野均無暇顧及中醫。」

      直到民國成立之后,隨著西醫進入政治視野,中西醫之爭開始反映于上層,「于是中西對壘,從此論爭無虛日。」[1]

      前文說到,1911年鼠疫控制的勝利,使得現代醫療在政治上獲得接受。同時社會各界也對西醫大加推崇,不僅是醫學界,就是晚清的著名學者,比如王景沂、梁啟超、吳摯甫也都主動參與,極力提倡西醫,稱其為新醫學。

      隨即下半年辛亥革命爆發,第二年即成立中華民國,在醫療衛生的理念上延續了之前對西醫的偏向。

      教育系統漏列中醫事件

      這首先體現在教育上,認為各個學科都應該向科學靠攏,而中醫無法符合這樣的要求[2]。

      所以1912年教育部公布的大學規程中,分為文理法商工農醫七類,其中醫類分醫學和藥學,而沒有中醫藥。這就是當時的「教育系統漏列中醫事件」。

      其實,教育部并不是把中醫漏掉了,而是壓根兒就想要直接廢除掉。

      于是各地的中醫團體組成了「醫藥救亡請愿團」,到北京呈交了一份《神州醫藥總會請愿書》,要求「準予另設中學醫藥專門學校」[3]。

      但當時教育總長汪大燮說:「我決意今后廢止中醫,不用中藥。」[4]這種態度把中醫人士氣壞了,引發了一陣輿論壓力,最終北洋政府基本同意了中醫請愿的要求,但是「除厘定中醫學校科程一節暫從緩議」[5]。

      雖然汪大燮的態度比較強硬,但是總體來看,北洋政府時期,從政策層面對中醫還是比較寬松的。

      比如1925年頒布了用于中醫的《醫士管理規則》,對西醫稱醫師,中醫稱醫士,規定了中醫生可以申請執照的條件,如果執行的話,中醫生們應該大體不會失業[6]。

      但是北洋政府的實際控制范圍有限,所以這個規則也沒有很好的實施。然后就是北伐勝利,建立國民政府,出了「廢止中醫案」事件。這可以說是民國歷史上,有關中西醫之爭影響最大的一個事件。

      一次「缺席審判」

      1929年,國民政府在南京召開第一屆中央衛生委員會。參會的18個醫生,全部都是西醫,而且基本都有國外留學經歷,英美派和德日派都有。可以說,這次會議是把兩派的西醫撮合在一起了,而完全無視了中醫的存在。

      然后在這次會議上,對中醫進行了一次「缺席審判」,最終通過了一個《規定舊醫登記案原則》,也就是習慣上說的「廢止中醫案」。

      這是一份四項提案的整合,總體用了余云岫《廢止舊醫以掃除醫事衛生之障礙》的框架,所以經常被認為是余云岫的提案。

      它的內容主旨就是:

      1.到1930年底之后,舊醫停止登記;

      2.禁止舊醫學校;

      3.取締新聞雜志等非科學醫之宣傳品,禁止登報介紹舊醫[7]。

      這里有個細節,提案并非以中西醫,而是以舊醫和科學醫來稱呼。可以看出應該是希望用「提倡科學反對愚昧」、「提倡新文化反對舊文化」的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減少「中西」這種字眼的暗示。

      提案的意圖很明顯,要把中醫徹底消滅了。就算現有的醫生還可以行醫,但他們以后的開業會受到很大限制,尤其對年輕中醫生們影響最大。很多家庭為下一代的職業打算,也全部都要泡湯了。

      會議和提案被媒體報道之后,全國中醫界一下子就炸了。且不說什么醫學原則,也不說國粹傳統,就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個提案如果嚴格執行,全國那么多中醫生家庭未來的生計該如何解決?

      這不僅僅是中醫存亡的問題,更是個人和家庭的存亡問題,而且顯然后者帶來的動力要大得多——為了保住飯碗,中醫生們必須行動起來了。

      于是,最富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這個本打算把中醫徹底消滅的提案,帶來的結果,卻是第一次讓中醫空前團結起來。

      很快,全國各地的中醫團體致電南京表示反對,甚至中醫組織之外的全國商會聯合會也電請保存中醫。上海中醫協會召集醫藥團體聯席會議討論對策,到會的有15個省的131個團體,262人[8]。

      代表們來自大江南北,最大問題就是方言不統一,南方人不懂江浙人的話,江浙人不懂河南、河北的話。有兩個代表,說得聲淚俱下,但臺下聽的人一句也聽不懂。忽然間有一位福建代表跳上臺來,碰臺拍凳地大罵衛生會議的議決案,大家雖然也不懂他的話,但是見他那種慷慨激昂的神情,也是大為感動[9]。

      正所謂我聽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后來,為了讓大家一致,陳存仁決定在會場喊口號。口號里絕不會提個人生計,而是「打倒余汪提案就是打倒帝國主義!」「提倡中國醫藥就是保全中國文化經濟!」「中國醫藥萬歲!」[10]

      最終大會決定聯合對外,爭取中醫合法地位,并成立全國醫藥團體總聯合會。會上號召代表為聯合會捐款,結果當堂就捐到兩萬多元[11]。

      262名中醫生,捐款兩萬多元;對比當年中華醫學會成立的那個飯局,21名西醫生只湊了300元。危機時刻,中醫生們的慷慨程度可見一斑;同時也能感受到當時中醫群體的經濟實力,應該也非同一般。

      很快就召開了第一次全國醫藥團體代表大會,推選出5位代表和一位隨行秘書,共6人赴首都南京請愿。

      一場勝利的請愿

      六人請愿團到南京下關火車站時,有一千多醫藥界人士迎接,并且由樂隊奏樂,大量記者現場采訪。

      隨后幾天,請愿團面見了大量中央政府的高層官員,包括和蔣介石也有簡短的會面。

      蔣介石對他們說:「我對中醫中藥絕對擁護,你們放心好了。」「我小時候有病都是請中醫看的,現在有時也服中藥。」同時還囑咐他們,「謁見的消息,要等批諭發表之后再透露才對。」[12]

      他們還打聽到,當時衛生部長薛篤弼是馮玉祥的心腹,沒有醫藥背景,對中西醫也沒有偏向。而馮玉祥軍中的軍醫,一直都是以中醫為主,西醫為輔,而且馮玉祥已打電報給薛部長,措辭嚴厲,責備他鬧出這樣的事情。

      薛篤弼很是懊惱,要辭職不干了。當局不愿意得罪馮玉祥,于是竭力挽留,并且下手令說,衛生部西醫如果再干涉中醫行動,以后衛生經費,政府就完全不負責了。

      后來,在薛篤弼宴請的晚宴上,薛說:「我當一天部長,絕不容許這個提案獲得實行。」

      有了這樣的保證之后,請愿團拍照留念,勝利返滬[13]。


      隨后,各大報紙將這一新聞大事刊登,最終將這次廢止中醫的提案推翻了。

      這段歷史和美國醫學史上的一段經歷非常相似。

      19世紀時,美國的正規醫學曾經對當地的傳統醫學發起強烈的進攻,對他們大加排斥與譴責,并且希望通過法律限制他們的執業權利。

      這種做法激起了民眾們的不滿。雖然很多人甚至都沒有使用過那些治療方法,但是對于正規醫學的蠻橫,總是讓人難以接受,從而心生出對另一方的同情。

      結果傳統醫學的勢力反而不斷擴大了。

      到20世紀初,正規醫學受到強烈的阻力之后,不得不采取了更緩和的態度,愿意接受與順勢療法草藥醫生的自由競爭。結果十幾年之后,這些傳統醫療的學校和組織數量反而大大減少了[14]。

      如果余云岫們了解過美國這段斗爭的經歷,可能就不會做出如此極端的選擇了吧。

      一次多方的利益博弈

      縱觀整個事件,這場看似關于醫學的爭論,實際上是一次多方的利益博弈。

      「廢止中醫案」的問題在于,它觸動了太多人的飯碗。不僅是全國幾十萬中醫生,還有整個中藥產業鏈[15]。

      就像前面廣東中醫藥聯合會所說:「因中醫亡,則販藥商亡,植藥農亡,制藥工亡,每年藥物出產金額數萬萬元,恃藥物為生治民眾數千萬人,因此取締中醫一案,同歸于盡。」

      除此之外,這還涉及普通民眾的就醫選擇。當時的大部分中國民眾篤信中醫,廣大農村也只有中醫和巫醫。廢止中醫,就等于斷了他們的活路。

      正是因為利益面如此之廣,才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反對聯盟:不僅中醫界空前團結,商會聯合會也表態支持,媒體輿論一邊倒,連軍閥大佬馮玉祥都要為手下軍醫的飯碗出頭。

      于是,這種民意基礎也勢必影響了最高層的態度。蔣介石對請愿團的表態和批諭也就不難理解了。

      這些政治強人的態度,看似是個人偏好,實際上反映了深厚的社會群眾基礎。在一個大多數人都依賴傳統醫療的國家里,任何政治家都不敢與民意對著干。

      余云岫們或許會抱怨民智不開,認為科學啟蒙的道路充滿險阻,但他們也忽略了一個根本問題:醫學從來就不是單純的科學問題。

      著名病理學家魏爾嘯曾說:

      「醫學是一門社會學科,而政治只不過是大范圍內的醫學。」[16]

      對醫學進行簡單的科學化改造,恰恰反映出這些精英醫生們的書生氣。他們見識過當時最先進的醫學,于是就認為全社會都應該如此照辦。但是,在「應該」與「實際」之間,還有著巨大的鴻溝。

      對于「應然」的想象可以肆無忌憚,但對于「實然」的應對才更顯智慧與耐心。他們以為有了先進理論就能改造社會,而忽視了社會變遷的復雜性和漸進性。

      「廢止中醫案」的結果提醒我們:在中國這樣一個復雜的社會里,任何重大變革都不能忽視傳統習俗與既得利益群體的力量。想要用行政手段一刀切地解決歷史遺留問題,結果可能會不盡如人意。

      [1]趙洪鈞《近代中西醫論爭史(第二版)》,學苑出版社2012年10月

      [2]陳邦賢《中國醫學史》,上海書店1937年

      [3]趙洪鈞《近代中西醫論爭史(第二版)》,學苑出版社2012年10月

      [4]王啟輝《民國時期醫師法研究》,東南大學出版社2018年10月

      [5]劉筱云《國務院批答神州醫藥總會批詞》,《醫學雜志》1922年第8期

      [6]趙洪鈞《近代中西醫論爭史(第二版)》,學苑出版社2012年10月

      [7]同上

      [8]同上

      [9]陳存仁《銀元時代生活史》,云南人民出版社2024年2月

      [10]趙洪鈞《近代中西醫論爭史(第二版)》,學苑出版社2012年10月

      [11]陳存仁《銀元時代生活史》,云南人民出版社2024年2月

      [12]同上

      [13]同上

      [14]Paul Starr《The Social Transformation of American Medicine》,Basic Books,January 1982

      [15]《銀元時代生活史》說,當時全國中醫有八十三萬人,藥鋪約有二十余萬家

      [16]William C. Cockerham,《Medical Sociology》,Routledge 2022

      中國百年醫療史(15):他們在中西醫爭論中死去

      關于中西醫的論戰,相關著作已經非常多了;即使是百年后的今天,在網絡上也是一直經久不息。

      雖然過了一百年,但是爭論雙方的觀點和論說內容,竟然都沒有什么大的變化。甚至都稱不上「換湯不換藥」,因為湯和藥都沒換。

      如果我拿著百年前的內容放到今天的網絡上,你可能都分辨不出時間的先后。無非是:

      中醫強調其整體性和個體差異,認為有數千年的臨床驗證,更是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既然西醫也有局限性,那對于中醫存在的問題自然也應該給到時間去優化完善。

      而西醫則強調理論的科學性,尤其是對于「有效性」的判斷標準應該合乎理性,應該有更標準化可復制的方法論應用于更大人群,進而提出對于中藥安全性的顧慮。

      在我看來,這更像是托馬斯·庫恩(Thomas S.Kuhn)在《科學革命的結構》(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中提出的兩種范式間的斗爭——在新舊兩種范式之間,雖然可能使用了完全相同的術語名詞,但其實各自表達著不同的意思。

      兩種范式不僅不相容,而且是沒有公約數的(incommensurable),爭論起來自然就是雞同鴨講。

      當然了,在庫恩看來,醫學都算不上是科學,而只是一種應用技術而已[1]。

      所以,對于這么一種應用技術,我就不打算再對具體論爭的內容做詳細呈現了。我們不妨轉向現實中的個人選擇,來看一下當時陷于這場紛爭漩渦中的人的焦灼。

      袁世凱

      說到袁世凱的死,大部分著作中都是簡單的一句「在全國人民的聲討中郁郁而終」,好像是精神情緒原因造成的身心疾病。但在袁世凱死前曾去給他看過診的伍連德看來,并不是這么回事。

      根據伍連德描述的情況,當時袁世凱面部和下肢浮腫,高血壓,心力衰竭,蛋白尿,并有紅細胞管型,診斷為慢性腎炎、尿毒癥[2]。

      但是,伍連德只有檢查和診斷權,而不能做出治療。

      真正的決定權在袁世凱的幾位夫人手中。她們每人都推薦自己相信的醫生。甚至平時只負責照管主人馬匹的馬夫,因為他已經忠于職守20年了,也比伍連德更有發言權。

      而這些人請來的,都是清一色的名中醫。

      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見解和建議:有人說病人「內熱太盛」,另一位則斷言是極度「陰陽失調」,又有人說是「元氣衰竭」。于是第一位開出火涼藥,第二位要調理陰陽,第三位則大補元氣。形形色色的草藥,熱性的、涼性的、平和的,都輪番試用過,但都沒有效果。

      袁世凱終于還是昏迷了,隨后是肺充血,最后是各臟器衰竭,在1916年6月6日死亡。

      這就是袁世凱重病后三周里的情況。

      袁世凱雖然倡導西醫,推行現代化的醫療行政,開辦了西醫的學校,但在自己的治療過程中,卻抵擋不住家屬們的「熱情」。

      袁世凱死前的心情確實應該不太好,但恐怕除了全國人民的聲討之外,更多的還是面對家屬們的折騰,自己卻無能為力的失落感吧。

      袁世凱的經歷,暴露了中醫的一個根本缺陷:

      當「個體化治療」失去科學標準約束時,就淪為了「個人化猜測」。

      由于缺乏可驗證、可重復的認識論基礎,這種「因人而異」的靈活性,在現代醫學看來恰恰是最大的不可靠性。

      正所謂「太多的廚師做不出一鍋美味的湯」,個體化變成了各說各話,最終的治療結果就只能更依賴于運氣,從而變得難以預測。

      中醫之所以能在袁世凱病床前占據主導,不是因為療效,而是因為它承載著家族權威、文化認同和情感寄托。幾位夫人的醫生推薦權、忠誠馬夫的發言權,都壓過了伍連德的專業決策權。

      作為病人,在他生命最脆弱的時刻,他對于醫療的選擇很多時候也是身不由己的。影響一個人醫療決策的,除了醫療本身,還有情感、家庭、利益、價值觀等等很多方面。

      對于個人來說尚且面臨如此復雜的社會束縛,那對于整個社會醫療體系的選擇,更是一場關于信仰、權力和文化認同的深層博弈。

      醫療制度的變遷從來不僅僅是技術問題,更是一場關于誰有權定義健康、誰有權決定治療方式的話語權較量。

      袁世凱能夠推行現代醫療制度,卻無法在自己的病床前實施現代醫療。可見,制度可以用權力改變,但文化認知的轉變需要更長的歷史過程。

      孫中山

      袁世凱的死,似乎體現出很多中醫的問題。但如果細想一下,就算伍連德當初有治療的權力,以西醫的技術手段,對于袁世凱的病來說,恐怕也延長不了多少時日。

      和袁世凱斗了半輩子的孫中山的死,可能更能說明問題。

      孫中山自己就是學醫出身,但是在其著作和言論中,從沒有提到過中西醫問題。因此,在中西醫論爭中,各方也都不能用他的話作為武器打倒對方。

      不過,這位偉人恰巧在中西醫論爭日趨激烈時病逝。他患病治療的經過,也成為近代中西醫論爭史上的一件大事。

      1924年11月,孫中山在天津時病發,年底到達北京。從1925年1月5日開始,就在北京飯店接受協和醫院國外醫生的會診,以及內科治療[3]。

      1月23日發現黃疸及肝腫大,26日入北京協和醫院,當天手術。手術醫生是外科主任邵樂爾和院長劉瑞恒[4]。手術探查后發現得的是肝癌,已經沒有手術機會了,所以只用了25分鐘就進行了縫合[5]。

      當時西醫治癌流行的方法是鐳錠放療,但對肝癌也公認無效,可是仍用作一種治療手段進行了嘗試,結果病情毫無好轉,還進一步加劇了。

      對于進一步治療的問題,孫中山身邊的人中也出現了不同的意見:

      以張靜江為代表的一方,認為放療既然作用不大,于是極力主張改用中醫,宋慶齡也同意張靜江的觀點。

      汪精衛、孫科等人則猶豫不決。

      而湯爾和等西醫生則堅決反對中醫治療。

      協和醫院的態度也很是堅決:如果服用中藥,就必須搬離醫院,在這件事上沒有通融的余地。——真是一視同仁,連孫中山也毫不例外。

      最終,孫中山于2月18日出院,住鐵獅子胡同,改由中醫治療。先后經中醫陸仲安、唐堯欽、周樹芬三人診治共一周,仍無起色。于是2月26日開始停服中藥,改西藥利尿止瀉對癥處理,直到3月12日去世[6]。

      和袁世凱相比,孫中山絕對可以算得上是「老實病人」了,踏踏實實的接受西醫治療,周圍的人也都是積極配合的。無奈疾病嚴重,西醫也是束手無策,于是周圍人也產生了爭議。

      可見,這是面對極端困境時人們的正常反應。所謂「關心則亂」,在疾病無情的吞噬面前,人類的理性渺小得不值一提。

      反倒是湯爾和與協和醫院的做法,顯得不近人情。將醫學上的理念之爭,凌駕于對病人的關照之上,完全無視病人的實際需求,在最需要照看與支持的時候,竟然趕病人出院了。

      如果說中西醫之爭中,西醫最大的缺陷,在我看來恐怕就是這種人道主義關懷的不足了。

      倚仗著有現代科學的理論支持,西醫往往更看重「正確」,而非「善意」,更強調做「對」的事情,而非「好」的事情。畢竟,關于「正確」可以更容易找到客觀的標準,而對于「善意」,就太難以判斷與衡量了。

      但是,難以衡量并不意味著就不存在,或者不重要,我們就可以忽視它。

      現代醫學倫理學的興起,恰恰反映了這種缺失。當我們不斷強調「規范化治療」的時候,或許也需要反思:醫學的本質到底是什么?

      因為科學幫助西醫取得了一些成就,于是就被奉為至高無上的信仰。

      但是在我看來,在醫學中最至高無上的不是科學,而是人道主義。

      科學只是手段,人道主義才是目的。

      很多時候,用科學正確的方法治療疾病,這本身確實就是一種人道主義。但是,醫學畢竟有其局限性,醫學對于大多數疾病也都是無能為力。在這種情況下,把人道主義置于更高的位置上,保持一點點人類應有的謙卑,或許可以避免太多極端且無意義的爭吵。

      梁啟超

      前面介紹了兩位民國時期政治人物的醫療經過,這一部分的最后,再說一位有同樣影響力的社會人物——梁啟超。他在協和醫院就診手術的經歷,同樣身處中西醫之爭的旋渦,也成為一段延續百年的公案。

      關于梁啟超1926年在協和醫院手術切除腎臟的經歷,在當年就形成了輿論場上不小的動靜,這里根據當事人自己的描述,簡單介紹一下經過[7]。

      手術前,梁啟超小便帶血的癥狀已經有一年多了,但是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癥狀不適。曾經找德國和日本的醫生看過,也吃藥打針了,但都沒有什么效果。

      后來,醫生分析原因,可能有腫瘤,而梁啟超的夫人前年剛剛因癌癥去世,所以梁啟超就比較緊張了,決定徹底檢查一下。

      于是他到了協和醫院,做了X光檢查,發現右腎上有個黑點。醫生判斷應該是良性,短期不手術也可以,但是不做手術就無法改善癥狀。

      最終梁啟超決定手術切除右腎。和上年的孫中山一樣,手術也是協和院長劉瑞恒做的。

      但是術后血尿癥狀雖有改善,卻沒有治愈。如果休息不好,走路稍多的話就又會出現,只是顏色淡了些。而如果靜養一下,肉眼就看不到血尿了。

      所以整個過程其實并不復雜,就是梁啟超雖然接受手術,損失了一顆右腎,但最終治療效果并不理想。

      但畢竟梁啟超是極有社會影響力的公眾人物,于是他的這次經歷,就在輿論界大加討論起來。

      比如陳西瀅、徐志摩、魯迅這些當時同樣很有影響力的人物,都參與了討論。無非是借題發揮,繼續爭論中西醫,尤其是很多人借機攻擊西醫。

      因此,梁啟超才不得不在出院后兩個月,又親自發文澄清,替西醫辯護:

      「右腎有毛病,大概無可疑,說是醫生孟浪,我覺得冤枉。」

      「我們不能因為現代人科學智識還幼稚,便根本懷疑到科學這樣東西。即如我這點小小的病,雖然診查的結果,不如醫生所預期,也許不過偶然例外。至于診病應該用這種嚴密的檢查,不能像中國舊醫那些『陰陽五行』的瞎猜,這是毫無比較的余地的。我盼望社會上,別要借我這回病為口實,生出一種反動的怪論,為中國醫學前途進步之障礙——這是我發表這篇短文章的微意。」

      雖然梁啟超本人很大度,而且站在弘揚科學的立場上,極力為協和辯解,但是梁啟超的家人們應該不怎么滿意。

      先是梁啟超的弟弟梁啟勛,在梁啟超出院1個月后,就在《晨報副刊》發表了《病院筆記》。雖然內容看上去是也是敘述診治經過,但是字里行間流露著不滿的情緒。

      比如提到,梁啟超入住協和前,其實也曾經看過中醫,認為「此病非急癥,任其流血二三十年,亦無所不可」。而在協和割掉一個腎之后,也只是得到「無理由之出血癥」的結論。

      「辛苦數十日,犧牲身體上之一機件,所得之結果,乃僅與中醫之論相同耶。中醫之理想,雖不足以服病人,然西醫之武斷,亦豈可以服中醫。總而言之,同是幼稚而已。」[8]

      梁啟超在手術后三年去世,他的死很難說和手術有什么關系,但是他的家人可能并不這么認為。所以在1929年《大公報》刊登的《梁啟超昨日大殮》的新聞后面,緊跟著附了一則梁啟勛的《病床日記之一瞥》,暗示將梁的死和手術建立起關聯來。

      甚至這一公案還跨越了半個世紀,來到了當代,而且從「錯割了腰子」變成了「割錯了腰子」。

      在著名漢學家費正清教授的夫人費慰梅(Wilma Fairbank)1994年出版的《梁思成與林徽因》(Liang and Lin:Partners in Exploring China's Architectural Past)中,竟然提到梁啟超的腎臟給割錯了:本來應該割右腎的,結果割成左腎,所以才效果不理想的。但為了協和的聲譽所以才保密。甚至還有模有樣的描述了一些細節,比如護士標錯了地方。

      不過,這段描述的信源很成問題,來自于當時手術室里兩位實習醫生的秘密講述,告訴給梁思成的[9]。相當于只是一種流言。

      根據梁啟勛《病院筆記》里的記錄,據手術參與的醫生力舒東說:「當腰腎割出時,環視諸人皆愕然。力與劉作一諧語曰:『非把他人之腎割錯乎?』劉(指主刀醫生劉瑞恒)曰:『分明從右肋剖開,取出者當然是右腎,焉得有錯?』乃相視而笑。」[10]

      這也說明,從手術切口來看,醫生左右是沒有錯的,不存在護士標錯地方的情況。而且切口在梁啟超身上,如果真的錯了不可能瞞得過去。

      2006年,北京協和醫院舉辦了一次病案展覽。展覽中出示了梁啟超在協和醫院就醫的病案。其中記載,手術后解剖切下之右腎,可見櫻桃大小之黑色腫瘤,經化驗排除癌癥[11]。

      由此可見,梁啟超的腎臟沒有被割錯,雖然手術后效果并不理想,但左右總還是沒搞錯的。

      而作為家屬,可能仍然懷有不滿,因此更愿意選擇相信一個莫須有的謠言了。

      關于中西醫之爭,如果說袁世凱之死反映出中醫的無序,孫中山之死反映出西醫的傲慢,那么,梁啟超的遭遇則暴露了「爭論」本身的問題:在激烈的理念之爭中,知識分子應有的理性聲音往往被簡化和扭曲。

      梁啟超的經歷可以說是一場典型的公共事件對個人體驗的「劫持」。

      盡管梁啟超努力做出澄清,但在當時爭論的氛圍中,事實經歷已經不再重要,信息很快就被各方斷章取義。

      他真實的病痛與感受已無人關心,爭論雙方想的,只是如何利用好「梁啟超」這個符號,來為自己的陣營增加一枚籌碼。

      事件發生后,爭論雙方都只會從中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部分,然后各取所需。在公共討論中,人們往往不是尋求真相,而只是尋求與自己既有立場相符的「故事」。

      梁啟超可能本來想成為理性討論醫療問題的起點,結果卻變成了情緒化爭論的燃料。因為在公共輿論場中,不存在什么「真理越辯越明」,而只會讓各方在自己堅固的認知繭房中繼續作繭自縛。

      這種現象在今天的網絡時代更是變本加厲。任何熱點事件,都會迅速被各種立場「瓜分」,淪為印證各自偏見的工具。我們不但無法從中獲得有價值的思想洞察,反而還加劇了社會的撕裂。

      三個案例放在一起,我們可以看到,「中西醫之爭」,無論是「中醫」還是「西醫」還是「爭論」,這三個元素全部都值得深刻反思。

      醫療問題是一個非常復雜的社會性問題,不存在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我們最需要的,不是急于站隊或尋求一個非黑即白的標準答案,而是培養一種面對復雜性問題時的謙卑、耐心與綜合權衡的智慧。

      1911年辛亥革命,中國歷史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也是在同一年,現代醫學正式被政府接受。從1911年到1928年,歷史上是北洋政府統治時期,同時也是現代醫學在中國開始建立起它的世界。

      「世界新生伊始,許多事物還沒有名字,提到的時候尚需用手指指點點。」

      ——馬爾克斯《百年孤獨》

      現代醫學在中國扎根的初始,也是同樣青澀而混沌。這個新世界的精英開拓者們,學著別人的模樣,開始嘗試在混沌中劃定秩序;而對于絕大多數普通民眾來說,現代醫療仍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

      現代醫學的光,可以照亮協和醫學院的琉璃瓦頂,但照不進廣袤鄉野的現實。

      這種張力,也將成為下一個歷史階段必須面對的核心挑戰。

      1928年,國民政府實現了形式上的統一,并且有史以來第一次在中央建立衛生部,大量醫學專業精英由此進入到權力中樞。

      他們將試圖用國家的力量,進行一場更宏大、更深入的社會改造實驗。

      (第一部上編結束)

      [1]Thomas S. Kuhn, 《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2

      [2]以下關于袁世凱疾病診療過程,均來自Wu Lien-Teh, Plague Fighter: The autobiography of modern Chinese physician, W. Heffer&Sons Ltd., 1959

      [3]李菁《天下為公:孫中山傳》,團結出版社2021年7月

      [4]趙洪鈞《近代中西醫論爭史(第二版)》,學苑出版社2012年10月

      [5]李菁《天下為公:孫中山傳》,團結出版社2021年7月

      [6]趙洪鈞《近代中西醫論爭史(第二版)》,學苑出版社2012年10月

      [7]以下關于梁啟超病情內容,參考梁啟超《我的病與協和醫院》,晨報副刊1926年6月

      [8]梁啟勛《病院筆記》,晨報副刊1926年5月

      [9]Wilma Fairbank, 《Liang and Lin:Partners in Exploring China's Architectural Past》,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1994

      [10]梁啟勛《病院筆記》,晨報副刊1926年5月

      [11]楊銳,劉橋斌《「協和病案」背后的故事》,健康時報2006年8月

      中國百年醫療史(16):第一個衛生部的誕生:一場政治交易

      「你們學醫的好,不必去求別人,還要別人來求你,一天坐在家里不必去東鉆西鉆也有飯吃,無論政治潮流轉到什么地方去,你們的行業終不至于受到影響。」

      這是1928年,朱章賡在他的《醫生與做官》中,描述的當時社會中人們對醫生的羨慕。

      在這種份羨慕中,我們看到對醫生職業一種超越政治的想象,好像醫生可以獨立于政治之外。但歷史將無情的證明這種想象是多么的天真。醫生要想讓「別人來求你」,首先必須讓政治權力來認可你;要想「不受政治潮流影響」,就必須深度參與政治潮流的塑造。

      同時,這種對醫生類似于官員的羨慕背后,也反映了傳統醫患關系向現代醫患關系的轉變——從患者為中心的「試醫」模式,轉向醫生主導的「求醫」模式。

      這種模式的轉變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社會張力:醫生從服務者變成權威者,在醫患之間巨大的信息不對等面前,整個社會的醫療秩序將被重新定義。

      第四章 國民政府時期衛生政策與社會反應

      1928年,北伐戰爭節節勝利。到這年年底,張學良宣布東北易幟,至此中國完成了形式上的統一,開啟了南京國民政府的時代。

      這件事在廣大底層民眾之間,尤其是在廣袤的鄉村地區影響如何,我們先暫且不去考究;但是在輿論界的影響力,并不亞于1949年共和國的成立。

      北伐軍從廣州到武漢到南京再到北京,沿途受到民眾的熱烈歡迎。1928年前后,各個領域的報刊雜志,無不充滿了歡欣鼓舞的情緒。「新中國」「新時代」「從革命到建國」的字眼,隨處可見。

      醫療衛生領域也不例外,廣大專業人士們期盼著可以在統一、穩定的環境下,施展自己的才華,實現自己的抱負。

      就像后來的共和國抨擊民國時存在的問題一樣,新生的國民政府也同樣抨擊北洋政府時期的弊端。醫療衛生領域中出現了大量總結整理北洋政府時期衛生狀況的文章,大家紛紛通過自己的經歷與見聞,結合專業知識,分析問題,提出各種解決方案。

      其中一個問題的意見非常集中。由于軍閥割據,政治動蕩,中國一直沒有一個統一的、全國性的衛生體系,來處理國家的相關事務,結果使得整個國家的醫療衛生狀況發展緩慢。即使有些方面取得了一些進展,也都還是處于非常初級的階段[1]。

      顏福慶在1927年發表《民國政府應設中央衛生部之建議》認為,既往歷史證明,由政府或團體行使政務,其效力肯定要比個人獲得的更大[2]。

      要建立一個集權的中央衛生部門,是當時醫學界的普遍共識。

      「五院八部」中沒有衛生部

      起初,按照孫中山的《建國大綱》,政府制定了五院制。

      五院制與孟德斯鳩的政府行政、立法和司法三權分立說相似。在此基礎上,孫中山又加了兩個來自傳統制度的部門:考試院和監察院。

      在五院中,行政院居首,由行政院院長充當總理[3],其下設有八個部,包括內政部、外交部、軍政部、財政部、農礦部、工商部、教育部和交通部[4]。這就是所謂的「五院八部」。


      五院八部

      我們可以看到,這八部中并沒有衛生部。因此推測,孫中山當時并沒有把衛生事業放到一個足夠高的優先級位置上,這也就定下了整個國民政府時期衛生事業的基調。

      根據當時檔案和蘭安生回憶錄,行政院設立衛生部,其實是政治派系平衡與個人關系的結果[5]。簡單的說就是,蔣介石為了在閻錫山和馮玉祥之間彌縫矛盾,互相拉攏,因此進行的人事安排。

      而在這一過程中,蘭安生起到了重要作用。

      一場政治交易

      以蘭安生對中國的了解,他很清楚,要在中國推行公共衛生工作,必須獲得政府的支持,尤其是中央政府。所以他再次到中國之后,除了在協和推行公共衛生相關的教育和實驗之外,也利用他的身份,積極和政府人員打交道。在南京政府首屆內閣成員中,蘭安生不認識的只有兩個[6]。

      同時,對于中國傳統知識分子而言,入仕一直是一個重要目標,醫生也不例外。

      比如曾在東京帝國大學傳染病所學習工作的金寶善,曾對蘭安生說,「在族譜上看到祖先曾在政府里任職,這才是那個年代最大的成功,而非金錢或別的什么……如果可以得到相對較高的職位,這是衣錦還鄉的一大樂事。」[7]

      這種「學而優則仕」的文化基因,為蘭安生的政治運作提供了天然的土壤。

      1928年春,蘭安生、方石珊和劉瑞恒三人,提議南京政府設立中央的衛生部門。

      這里蘭安生之外的另外兩個人中,方石珊是德日派的領導人物,北洋政府時期做到了中央防疫處處長,并且和蘭安生一起合作建立北平「一所」。而劉瑞恒則是英美派的領導人物,是中華醫學會的會長,同時又是協和醫學院的副院長,而且在哈佛留學時是宋子文的同學,兩人私交甚篤。前面還提到過,當初給孫中山手術的就是劉瑞恒;當然了,要求孫中山出院的也是他,不過這倒沒有影響他和孫家的關系。

      可見,這三人代表了當時中國醫學界的主要派系力量。

      蘭安生的想法,只是想在內政部下面設立一個衛生部門,而沒有想直接設立衛生部。當時聯合內閣的內政總長是薛篤弼,是馮玉祥的人,他回復蘭安生他們說,目前時機還不成熟。

      不過,政治的風云變幻往往超出所有人的預料。

      僅僅只過了6周,蘭安生就突然接到電報說,要成立衛生部了,薛篤弼任部長。

      原來,為了對付蔣介石的老對手閻錫山,必須進行政治洗牌,薛篤弼因而被革去內政總長一職。但馮玉祥說服了蔣介石設立一個新的部門——衛生部,并重新安排薛篤弼任部長。

      于是,就在1928年秋天,「一夜之間做出了決定」,衛生部成立了[8]。

      這個戲劇性的轉折,完美詮釋了什么叫「無心插柳柳成蔭」。醫學界苦苦呼吁的衛生部,最終成立的原因其實與衛生事業沒啥關系,而只是政治平衡的需要。

      薛篤弼擔任衛生部部長后,把之前自己內政部的原班人馬,全都調了過來,一共有40多人,這就是當時流行的「班底跟走」現象。所以從人事安排來看,衛生部實際上是內政部衛生司的「擴編版」,這顯然沒有給蘭安生他們留下什么機會[9]。

      不過,薛篤弼在醫藥衛生方面畢竟是外行,要想順利開展工作,需要有衛生技術專家擔任常務次長,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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