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上海天文館《大器星成》隕石文化展原定11月18號撤展,但由于反響熱烈,延展了4個月,可以看到明年3月18號了。馬上就到年底了,元旦、春節(jié)將至,展區(qū)也做了一些節(jié)日限定的特別升級,誠邀各位觀眾去現(xiàn)場“敲磬祈福”~
一塊石頭在太空中飛行。很暗淡,幾乎無法被觀測,除非機緣巧合地墜入一顆擁有濃密大氣的行星。在這個步入中年期的恒星系中,像它這樣的石頭,不過是殘留的塵埃。
它曾經(jīng)是滾燙的,來自一顆新生行星沸騰的地核。在母體因撞擊而不復存在之后,它飛濺出來,縱身于空曠的宇宙之中,溫度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下降,鐵鎳合金晶體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生長,維斯臺登紋(Widmanst?tten patterns)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成型。過了數(shù)百萬年,又或者甚至數(shù)千萬年,它終于徹底冷卻了,變成了一塊不起眼的頑石,開始了長達數(shù)十億年的流浪,直到隕落在一顆名為“地球”的藍色星球上。
人類發(fā)現(xiàn)了它,然后是運輸、鑒定、切割和贊嘆。
“當!”它被敲響了。聽起來既清脆又暗啞,既悠遠又薄弱。不像玉片,也不像青銅,不像地球上任何一種東西。這是一種耗時46億年才得以傳遞的回響。
在太空中沒有聲音,但在這里,它成為了一件樂器。
這里有一些隕石,讓我們來聽個響吧!
“做這個裝置的由頭很簡單,”張勃說,“你看著那些石頭,很自然地就會想,它們能用來做些什么呢?怎么才能讓隕石離公眾更近一些呢?我們一直在思考這樣的問題。”
國際知名的隕石收藏家張勃和上海天文館隕石研究室主任杜芝茂他們在上海天文館建設的過程中結識。雙方都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關于隕石,在科學普及上已經(jīng)做了非常豐富的嘗試,可對公眾來說,它還是太遙遠,幾乎只是神話傳說或科學殿堂里一個不太顯著的符號。
立足于未來上海天文館的定位,他們想做一個特別的、藝術的、不那么常規(guī)的、最好有些跨界的東西出來。問題只在于,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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隕石展區(qū)
2019年,果殼中標了上海天文館中英文文稿編撰項目。彼時,果殼正在同步進行科幻科普體驗展《走!去火星》的前期策劃籌備,需要一塊火星隕石完善展陳構成,至此果殼也與隕石結下了不解之緣。
也正是2019年,杜芝茂與張勃一道應邀參加了山西地質(zhì)博物館主辦的隕石展覽,期間前往山西博物院和山西青銅博物館參觀,在青銅館看到了一組石制編磬。一個大膽的念頭冒了出來:如果直接拿隕石來做編磬,可不可行?
磬是我國特有的古代樂器,早在夏朝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它同時也是一種禮器,因為古人相信叩之可以上達天神。本質(zhì)上,磬的發(fā)音屬于板振動。改變磬片的尺寸(大小、厚度、薄厚比例),就能調(diào)節(jié)其固有頻率和振動模式,從而發(fā)出不同音高的聲音。再按照律制編成一組,我們就得到了編磬。理論上,隕石也是巖石的一種,制作普通石磬的經(jīng)驗方法應當可以遷移到隕石編磬上。可隕石的內(nèi)部材質(zhì)并不均勻,硬度和密度也和現(xiàn)有編磬材料相差巨大。當時,誰也沒有把握這個創(chuàng)意真的行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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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寂”的近景特寫
為了研判隕石編磬的可行性,上海天文館聯(lián)合五云坊隕石工作室一同開啟了隕石樂器的研發(fā)工作。前期的文獻調(diào)研工作,一搞就是三年。2022年底,經(jīng)上海博物館文物保護科技中心熊櫻菲介紹,研發(fā)團隊找到了湖北省博物館的文保修復專家李玲。當了解到團隊的創(chuàng)意后,李玲又將湖北省博物館音樂考古方面的專家張翔拉進了研發(fā)團隊。經(jīng)過研判,制作隕石編磬的可行性大大提升了:江西海昏侯墓曾經(jīng)出土過一組鐵編磬,而隕石中剛好有一個類型的主要構成物質(zhì)就是鐵,學界通常稱之為鐵隕石。
2023年初,杜芝茂與張勃一道,帶著一塊扁長的鐵隕石直奔湖北省博,歷經(jīng)兩年半的反復磨制,二十枚磬片終于全部就位,只待與世人見面。
現(xiàn)在,在上海天文館“大器星成”的特展現(xiàn)場,你可以看見這組耗時五年最終制作成功的隕鐵編磬。20片磬片架設在20個原創(chuàng)設計的主要以《山海經(jīng)》上古神獸身上,以四季、七政、九天的陣型排布。演奏時不需人工,神獸雕塑內(nèi)部嵌入的機器人部件會按照編寫好的程度依次敲擊磬片。這是真正的天籟之音,是地外物質(zhì)被人類文明塑造后發(fā)出的嗡鳴。因此,這套編磬的名字,叫作“萬籟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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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寂”的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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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寂”演奏時觀眾駐足聆聽
只是聽個響可不夠
核心創(chuàng)意有了,編磬也在磨了。到了2024年左右,另一個問題浮出水面,并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迫切:該怎么將這組橫渡古今的隕石藝術品呈現(xiàn)給公眾呢?
顯然,直接搭個臺子把東西一股腦地擺上去是不行的——隕石也好,編磬也罷,離人們的日常生活都太遠了。只有讓公眾先對其建立起基本的認知,才能最大限度地體現(xiàn)整個裝置背后的科學和美學意涵,從而使隕石的魅力真正觸達觀者的身心。問題在于,關于隕石,此前國內(nèi)已經(jīng)有過許多次精彩的專項展出。甚至上海天文館內(nèi)的“家園”展區(qū),也有七十幾塊品質(zhì)頂級、分類有序的隕石常年展出。某方面來說,無論是展品的豐富程度還是科普的深度廣度,國內(nèi)已有的專業(yè)展覽已經(jīng)到頂了。如何在不與現(xiàn)有的隕石展思路重復的前提下,兼顧美感、科學性和趣味性,是一個真正的挑戰(zhàn)。
這個任務對果殼的要明天和李霄兩位策展人也是相當有挑戰(zhàn)性了。
“內(nèi)核是隕石展,但不能讓觀眾意識到這是一個隕石展,這是大家反復磨合之后達成的共識。”李霄回顧時說:“為了實現(xiàn)這個需求,我們前后大調(diào)過三次策展思路,還去了很多地方調(diào)研。最終呈現(xiàn)給公眾的就是現(xiàn)在的‘大器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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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器星成”門口
頭腦風暴初期,他們想過圍繞最重磅的隕鐵編磬,以音樂為核心,聯(lián)系中國古代天文歷法知識,做“律歷同源”主題。為此,上海天文館還專門召開了一個學術研討會,爬梳兩個學科之間的關系。遺憾的是,雖然文化層面上看,“律歷同源”存有許多對照援引的證據(jù)和表現(xiàn);但從學科視角去串聯(lián),兩個領域的知識和觀點卻很難流暢地銜接。多方面考慮他們最終否決了這個提案。
然而,也正是在探討“律歷同源”這一備選主題的過程中,另一條隱藏線索開始變得日漸清晰,并最終啟發(fā)他們對策展思路進行了一次全面迭代。那就是:“隕石在人類文明的發(fā)展中,都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我們可以在上海天文館“大器星成”特展的現(xiàn)場看到這條線索的流變。
特展的第一部分名為“天機啟卷”。以女媧補天等世界各地與隕石相關的神話傳說為引,穿插以隕石的基礎知識以及太陽系演化的過程,逐步過渡到真實史料記載的隕擊事件(1516年廣西南丹隕石雨),并配合展出一塊重達800多千克的南丹隕石。這是人類“看見”和“發(fā)現(xiàn)”了隕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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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丹隕石
特展的第二部分名為“神兵破界”。開場就是一根一人多高的純隕鐵金箍棒,照應《西游記》原著中太上老君將一塊天降神鐵打造成金箍棒的情節(jié),將民族經(jīng)典與科學事實完美融合。值得一提的是,用天外星石打造神兵利器,并非文學家的浪漫幻想。就在金箍棒邊上,還展出了一件珍貴商代鐵援銅戈。其殘存的鐵援部分為隕鐵材質(zhì),是經(jīng)科學發(fā)掘出土的第三件商代鐵質(zhì)器物,也是商周時期隕鐵制品的重要出土例證之一。這說明,人類對隕石的“收集”和“利用”,古已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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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箍棒
特展的第三部分名為“星石有音”。自然,前文所提到的重磅展品編磬“萬籟寂”就是這一部分的壓臺之作。不過,為了清晰地說明“磬”作為樂器和禮器的文化意涵,這里還一并展出了兩件國家一級文物——春秋戰(zhàn)國時期紀南城彩繪石磬和乾隆御制玉磬。可以說,“萬籟寂”的誕生,是華夏禮樂文明和現(xiàn)代隕石研究交相輝映的結晶。在物質(zhì)文明和科學進步極其輝煌的今天,人類終于開始用隕石來嘗試“跨界”和“創(chuàng)造”。
這條“隕石與文明”的線索清晰明了,層層遞進,看起來并不艱深復雜。很少有人知道,這背后蘊含著策展團隊近兩年的心血,即便是看起來最簡單的案頭工作也幾易其稿。舉例來說,在展區(qū)第二部分一塊并不起眼的名為“天工與人工”的解說展板上,有這樣一行小字:考古人員在新疆地區(qū)發(fā)現(xiàn)了約公元前3000年左右的純隕鐵制器。在籌備期間,這塊內(nèi)容原定說明的是西亞的赫梯隕鐵匕首,但后來發(fā)現(xiàn)這個文物在學術上有爭議,只好重新找一個年代足夠有分量、原始信源足夠清晰可靠的替代品,可合適的內(nèi)容終究不是那么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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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說展板
李霄說:“當時卡了一個多禮拜,到處找資料。也聯(lián)系了這方面專業(yè)的外援,幾番下來也沒有符合的內(nèi)容。最后還是我們邀請的科技史顧問,發(fā)給我一篇他們前年剛發(fā)的論文,里面說到在新疆托里縣那仁蘇墓地出土的兩件3000年前的隕鐵器,是兩把鐵刀的殘骸,完美符合了我們需要。”
因為星星就在那里
“除去‘萬籟寂’,我個人最喜歡的一件展品是維斯臺登紋拼接的中國山水畫折疊墻。”上海科技館天文研究中心隕石研究室主任杜芝茂介紹到:“這個展品正面是山水畫,看完了轉過來,背面是卡爾薩根的名言‘我們都是星塵’。大家走到這個位置看完后,認知會上升到哲學的高度。”
這面隕鐵紋路山水畫折疊墻,正是果殼設計總監(jiān)白云飛的創(chuàng)意。事實上,這是他搜集了10種不同形態(tài)類型的維斯臺登紋之后,親手設計拼接制作而成。觀眾可以親手撫摸這面墻,用指尖感受上面源自隕石肌理的凹凸起伏,更直觀也更鮮活地認知這來自天外的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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隕鐵山水畫折疊墻
展館內(nèi)另外一件別具巧思的展品,來自央美實驗藝術與科技藝術學院李博老師之手。一望之下,這似乎只是一片形狀有點奇怪的玻璃片,懸掛在射燈的光圈里,不斷地來回旋轉。觀察它對面的投影墻,我們會驚喜地發(fā)現(xiàn),有一個由光影構成的袖珍太陽系,正不斷在凝聚成形和化為星云之中輪回——這是早期太陽系的演化過程,也是隕石和地球形成時的遙遠印象。
果殼策展人要明天介紹說:“李博老師特別擅長制作焦散透鏡藝術裝置。我們之前和她的院長邱志杰老師有過合作,每年也都會去央美畢業(yè)展采風。所以,一有科技與藝術跨界的事兒,就會想到找他們。這次也是,和李博老師見面一碰撞,創(chuàng)意就出來了,然后有了這塊很特別的透鏡裝置。”

太陽系透鏡裝置
展館內(nèi)還有一件大人小孩都喜歡的特殊展品——一片由被譽為鐵隕石之王的吉丙鐵隕石切割而成的特磬,名為“奏響一顆星”。觀眾只要有意,就可以付費上前,親手敲響這片全球面積最大的吉丙鐵隕石切片,聆聽那來自宇宙的回響。截止發(fā)稿日,有上千多名參觀者敲過這面特磬。對宇宙對隕石,公眾始終是好奇的。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一個量體裁衣式的展陳形式,如此就可以去互動、去感知、去鏈接。
那么,如何尋找這個契機呢?如何找到艱深科學與日常生活交匯的那個點呢?人文與藝術,往往就是最好的切口。我們看到,在果殼精心策劃的這場特展中,神話故事和歷史文獻,將公眾的目光引向天外來客造訪過的那片星空;量身定制的藝術裝置和交互設計,又突破了傳統(tǒng)科學科技展的固有模式,給觀者以最直觀的、最無需言語的體驗。
星星并不遙遠。游走于特展之中,隕石之于人類數(shù)千年的文明史,是天外來客,是神話的注腳,是古代天空中的驚鴻一瞥,是民眾反抗帝王統(tǒng)治前夜的奇異天象,也是鍛造神兵利器的稀世材料。人類的歷史充滿血與火,它便沾染血與火;人類走向和平與安定,它便成為科學家的寵兒,收藏家的追逐目標,藝術家創(chuàng)作的靈感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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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磬&曾侯乙編磬復制件
我們何其有幸,生于這樣的時代——一塊隕石降落到地球上,不必象征什么,也不必成為利刃或工具。有史以來第一次,它擁有了成為樂器的選擇,因為人類終于想到要靜下心,好好聽一聽星星發(fā)出的聲音。
點個“小愛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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