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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開窯
有了小姨子小舅子這4個生力軍,劉久再也不用去想“鬼見愁”了,只在附近幾個稍遠的山頭,就把需要的草料割了個七七八八。
彭衛國的話更少了。
他只是悶著頭,干得比誰都狠,像是在贖罪。
和泥的坑里,他總是第一個跳下去;最重的擔子,他總是搶著挑。
休息的時候,他會默默地給兩個小舅子遞上水葫蘆,看著他們“咕咚咕咚”喝完,他黝黑的臉上才會露出那種有些笨拙、又帶著感激的笑。
磚坯一塊塊地碼滿了好幾畝空地,草料也堆成了一座小山。
新的難題又擺在了眼前。
挖窯、砌窯和燒窯,這可是真正的技術活,不是靠蠻力能解決的。
“姐夫,這磚坯是夠了,可這窯……咱們誰也不會砌啊。”
晚飯后,劉建強啃著紅薯,一臉愁容,“我聽村里老人說,這燒窯的火路最關鍵,砌錯一條縫,火候就全不對了。
到時候一窯磚不是燒裂了,就是燒生了,那這幾個月的血汗可就全白費了。”
所有人都看著彭衛國這個一家之主。
彭衛國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著旱煙,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村里,唯一懂燒窯的,只有住在村尾的七公。
可七公那脾氣,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年輕時還跟彭衛國的阿爸為了一點地基吵過架,幾十年沒說過話,見了面都繞道走。
去求他?
那不是把臉伸過去讓人打嗎?
可不去求他,這上萬塊磚坯,這幾個月的血汗,就全成了個笑話。
到時候,大哥大嫂的嘲笑,村里人的白眼,能把他淹死。
他想起大哥彭衛林那輕蔑的眼神,想起大嫂張小鳳那句“窮親戚”,想起女兒們在漏雨的屋子里瑟瑟發抖的樣子。
一股狠勁從心底里沖了上來。
臉算個屁!能當飯吃嗎!能擋雨嗎!
彭衛國猛地站起來,把煙頭狠狠踩滅在腳下。“我去求七公!”
劉芳心里一緊,“他……會幫嗎?聽說他和爸可是……”
彭衛國看了她一眼,眼神堅定:“他要是不幫,我就跪在他家門口不起來!跪到他同意為止!”
說完,他轉身進屋,從床底下摸出兩瓶他藏了好久、過年都舍不得喝的谷酒,用布包好,大步就往村尾走去。
彭衛國去了很久。
劉芳和弟妹們坐在院子里,誰也不說話,只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天都黑透了,月亮爬上了樹梢。
終于,彭衛國拖著疲憊的步子回來了。
他的褲腿上全是泥,膝蓋處還有兩塊明顯的濕痕。
他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把那兩瓶沒送出去的酒又放回了桌上。
劉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樣?”
彭衛國坐下來,猛灌了一大口涼水,擦了擦嘴:“七公……同意了。”
第二天,年過八十的七公,拄著一根拐杖,顫巍巍地被彭衛國扶了過來。
老人頭發全白了,背也駝了,但一雙眼睛卻精光四射。
他走到磚坯前,用拐杖敲了敲,看了看彭衛國膝蓋上的泥印子,意味深長地說:
“你小子,倒是比你那個死鬼老爹有點種。看在你那一跪的份上,這忙我幫了。要是燒壞了,別賴我老頭子。”
彭衛國連連點頭,像個小學生一樣乖巧。
接下來的日子,七公像個將軍一樣發號施令。
“這里,挖深三尺,做窯基!別偷懶!”
“那邊,給我留出風口和火道,拱頂要這么砌,角度不能錯一分!”
彭衛國和劉家兄弟就成了他的兵,指哪打哪,沒有半句怨言。
彭老三家請動了七公建窯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彭家村。
看熱鬧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大嫂張小鳳又扭著腰過來了,她隔著老遠就陰陽怪氣地喊:
“哎喲,衛國啊,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這窯要是燒出一窯金磚來,可別忘了我們這些窮親戚啊!
不過我看懸,七公都多少年沒動手了,別老眼昏花把窯給燒塌了!”
彭衛國臉都氣成了豬肝色,拳頭捏得咯咯響。
劉建強年輕氣盛,撿起一塊石頭就要沖過去,被劉芳一把死死拉住。
劉芳對他搖了搖頭,眼神堅毅。
彭衛國看到自己女人的眼神,那股火氣硬生生被他壓了下去。
他沒理會張小鳳,轉身用更大的力氣搬起一塊石頭,仿佛那就是張小鳳的嘴。
幾天后,一個丑陋的、矮胖的泥磚窯,就在河邊那片空地上建成了。
點火那天,半個村子的人都來了。
彭衛國深吸一口氣,將火把猛地捅進了窯口。
“呼——!”
窯膛里堆積的干草瞬間被點燃,熊熊的火焰從窯口噴薄而出,映紅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臉。
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
七公交代過,這火,要連燒五天五夜,不能斷,火不能小。
彭衛國和劉建強、劉建成三個人輪流守夜。劉芳和妹妹們負責后勤。
到了第三天夜里,所有人都到了極限。
輪到彭衛國守夜時,他靠著窯壁,眼皮重得像灌了鉛。
他抬頭,看到遠處大哥家窗戶透出的燈光,隱約還能聽到劃拳喝酒的聲音。
親兄弟在喝酒吃肉,他在拿命燒磚。
一陣心酸涌上心頭。
就在他搖搖晃晃準備添柴時,幾個人影從黑暗中走了過來。
彭衛國心里一驚,抓起了旁邊的木棍。
“衛國,是我們。”
走近了,才看清是住在隔壁平日不怎么說話的八斤叔,還有村口無兒無女的彭二伯。
他們身后,各自的婆娘手里都抱著一大捆干柴。
八斤叔把柴火放下,憨厚地笑了笑:“看你們這幾天太辛苦了。家里還有點柴火,拿來給你們用。都是鄰里鄰居的,盼著你好。”
彭二伯更是直接:“衛國,你去睡一會,下半夜我來替你守。你那倆小舅子也不是鐵打的,都去歇歇。”
彭衛國愣住了。
他看著那幾捆柴,看著這幾張樸實的臉,再看看遠處大哥家冷漠的燈光。
一股熱流從心底涌上來,堵住了喉嚨,眼淚奪眶而出。
五天五夜后,窯火熄滅。封窯,窨水。
等待開窯的那兩天,比之前幾個月都難熬。
開窯那天,是個大晴天。磚窯前圍滿了人,里三層外三層。
七公走上前,耳朵貼在窯壁上,用拐杖輕輕敲了敲。
“叮——”
一聲清脆的聲音傳出來,不像敲在土上,倒像敲在金鐵上。
七公的眼睛亮了,回頭沖彭衛國咧嘴一笑:“好聽嗎?”
彭衛國的心臟狂跳,手都在抖。
他拿起鐵釬,深吸一口氣,往手心狠狠啐了兩口唾沫,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撬了下去!
“咔!”
泥封裂開,一股灼人的熱浪撲面而來,隨之露出的,是一抹讓人心醉的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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