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第二年,我拿了國家獎學金。
八千塊。
這筆錢我沒動,原封不動地存進了另一張卡里。
這是我計劃之外的收入,也是我“還債”計劃的第一筆啟動資金。
我依舊嚴格執行著我的“四年計劃”。
每個月八百塊的生活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用一個小本子記賬,精確到每一毛錢。
買了一支筆,一塊五,記上。
吃了一頓飯,十二塊,記上。
交了班費,二十塊,記上。
周浩說我活得像個機器人。
“馳子,你至于嗎?你現在也不缺錢啊。”他看著我本子上的賬目,無法理解,“你這是圖啥呢?”
我沒法跟他解釋。
他不懂,那九萬塊對我來說,不是錢,是一條拴在我脖子上的繩子。
繩子的另一頭,在顧晚晚手里。
我只有靠自己,一寸一寸地把這條繩子掙斷,才能重新獲得呼吸的自由。
大二下學期,學校舉辦運動會。
每個班都有強制報名任務。
輔導員找不到人報三千米,周浩就把我名字報了上去。
“馳子,你每天不是跑步就是泡圖書館,體力肯定好,為班級爭光啊!”
我沒反對。
跑步不需要花錢,還能鍛煉身體。
比賽那天,天氣很熱。
我穿著最普通的運動短褲和背心,站在起跑線上。
發令槍響,我按照自己的節奏跑出去。
我不求名次,只求跑完全程。
跑到最后一圈的時候,我已經筋疲力盡。
汗水模糊了我的眼睛,肺里像著了火。
經過主席臺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
顧晚晚就坐在那。
她和學生會的干部們坐在一起,穿著統一的會服,頭戴一頂遮陽帽。
她似乎在和旁邊的人說什么,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陽光下,她的皮膚白得發光。
她沒有看跑道,沒有看我。
在她的世界里,這場讓她覺得有些無聊的運動會,可能遠不如她和朋友的一句閑聊重要。
我收回目光,咬著牙,繼續往前跑。
沖過終點線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虛脫了,直接癱倒在地上。
周浩跑過來扶我,遞給我一瓶水。
“第四名!馳子,牛逼啊!差一點就拿獎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我只是覺得,我和顧晚晚之間的距離,就像這三千米的跑道一樣。
我在下面拼盡全力地跑,汗流浹背,狼狽不堪。
而她,永遠坐在那個高高在上的主席臺,云淡風輕。
晚上,我回到宿舍,在我的“四年計劃”筆記本上,寫下了一行字。
“還款計劃:啟動資金8000元。目標:九萬元整。”
這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幻想。
我有了第一塊基石。
時間過得很快。
我的生活就像設定好的程序,上課,吃飯,去圖書館,睡覺。
我很少參加集體活動,也很少和人說話。
班里的同學大多已經習慣了我的獨來獨往。
他們只知道,陳馳是個成績好得嚇人的怪人。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敢停。
我怕一停下來,就會被那筆巨款壓垮。
大三那年,我開始跟著一個教授做項目,每個月有五百塊的補助。
我還利用課余時間,在網上接一些編程的零活。
很累,經常要熬到半夜。
但每個月,我的“還款賬戶”里都會多出一兩千塊。
看著那個數字一點點增長,我心里才有一點踏實的感覺。
顧晚晚的生活,似乎永遠沒有變化。
她依舊是人群的中心,依舊穿著漂亮的衣服,開著我叫不出牌子的車來上課。
我們依舊沒有交流。
只是偶爾在路上碰到,她的目光會從我身上掃過,停留不超過一秒。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我坦然接受。
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那九萬塊,是一場意外,也是一場交易。
她用錢,買了一場“大冒險”的勝利。
我用我的尊嚴和未來四年的人生,換取了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現在,交易還在進行中。
我正在努力成為一個合格的“交易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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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大四。
課程少了,所有人都開始為未來忙碌。
考研的,考公的,找工作的。
宿舍樓道里,每天都充斥著打電話聯系面試的聲音,和偶爾傳出的、壓抑的哭聲。
我也很忙。
一邊要完成畢業設計,一邊要準備幾家大公司的筆試和面試。
我的“四年計劃”已經接近尾聲。
筆記本上,每一筆開銷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那九萬塊,幾乎被我榨干了所有價值。
我用它武裝了我的大腦,也用它維持了我最基本的體面。
顧晚晚好像是準備出國。
我聽周浩說的。
“她家早就給她安排好了,常青藤名校,畢業直接進華爾街,人生贏家啊。”周浩的語氣里充滿了羨慕。
我點點頭,沒什么感覺。
這本就是她應有的人生軌跡。
一個尋常的下午,我從圖書館出來,準備回宿舍。
路過學校的人工湖時,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顧晚晚。
她一個人坐在湖邊的長椅上,沒有跟班,沒有朋友。
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連衣裙,看著湖面發呆。
夕陽的余暉灑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她不像平時那樣,帶著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驕傲氣場。
她看起來……有些落寞。
甚至有些脆弱。
我停下腳步,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一個人在這里。
也許是申請學校遇到了麻煩?
也許是和朋友吵架了?
我腦中閃過很多念頭,但沒有一個能確定。
她就那么靜靜地坐著,湖邊的風吹起她的長發。
過了一會,她從包里拿出一個東西,好像是個小小的音樂盒。
她擰動發條,一陣清脆悅耳的音樂聲響了起來。
是《天空之城》。
她把音樂盒捧在手心,低著頭,一動不動。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能感覺到一種悲傷的情緒,從她身上彌漫開來。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顧晚晚。
在我印象里,她永遠是光鮮亮麗,無所不能的。
她可以毫不在意地擲出九萬塊,也可以面無表情地和我完成一次合作。
她像一個沒有感情的完美雕塑。
可現在,這個雕塑似乎有了一絲裂痕。
我忽然想起大一那年,她轉賬給我之后,抬頭說“愿賭服輸”時的表情。
平淡,冷漠,但眼底深處,好像也藏著一絲我當時看不懂的東西。
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在樹下站了很久。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湖邊的路燈亮起。
顧晚晚收起音樂盒,站起身,慢慢地離開了。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我回到宿舍,破天荒地沒有打開我的記賬本,也沒有去看我的“還款計劃”。
我坐在書桌前,發了很久的呆。
腦子里,全是顧晚晚坐在湖邊的背影,和那陣《天空之城》的旋律。
我第一次意識到,顧晚晚或許并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
在那個富麗堂皇的世界里,她可能也有自己的煩惱和孤獨。
那九萬塊,對她來說或許不算什么。
但那場“大冒險”,那句“愿賭服輸”,對她來說,又意味著什么?
我第一次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可我找不到答案。
我和她之間,隔著一個我無法逾越的世界。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完成我們的“交易”。
然后,徹底退出她的世界。
我打開電腦,開始修改我的簡歷。
面試通知很快就會下來。
我必須拿到最好的那個of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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