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鄭 璇 陳子帥
編者的話:2025年,歐洲陷入一場復合性危機:在內部,極右翼進一步崛起與政治碎片化加劇沖擊著傳統治理,經濟競爭力與科技投入持續下降;在外交上,歐洲一方面高呼實現戰略自主,另一方面陷入對美依賴加劇的困境。從法國的政治僵局到德國制造業優勢的減弱,從一度被排除在俄烏和談之外到被美國公開批評“文明衰落”,歐洲在內外交困中憂心焦慮。然而,歐洲深厚的工業與創新底蘊猶存,其未來走向并非注定黯淡,關鍵在于能否以斷腕勇氣推動內部改革,并超越意識形態偏見,在重塑的全球格局中尋回理性與開放的合作之道。
極右翼崛起撼動舊秩序,政治碎片化加劇治理難題
回顧2025年,歐洲極右翼浪潮持續涌動,勢力版圖不斷擴張。在德國2月舉行的聯邦議院(議會下院)選舉中,德國選擇黨以創紀錄的得票率首次躍升為第二大黨,緊追傳統中右翼堡壘聯盟黨。一項11月公布的民調則顯示,德國選擇黨的支持率已反超聯盟黨,預示其在來年的德國地方選舉中或將繼續“開疆拓土”。
今年5月,葡萄牙舉行3年以來的第三次議會選舉。盡管中右翼民主聯盟贏得了最多席位,但極右翼的“夠了”黨無疑成為本次選舉中異軍突起的最大贏家:它與中左翼社會黨在議會中同獲58席,并列第二大黨。對比“夠了”黨2019年成立時僅有的一個席位,此次飛躍不僅標志著該國長期穩定的兩黨格局被徹底打破,更意味著極右翼勢力已從邊緣成功躋身主流政治舞臺的中心。
同樣在5月,羅馬尼亞的總統選舉見證了另一場政治變局。極右翼的羅馬尼亞人團結聯盟黨雖未最終獲勝,但其成立僅6年便以黑馬姿態從邊緣性政黨一躍成為該國最大的反對黨。該黨主席西米翁在首輪投票中曾大幅領先,這一現象本身便是極右翼影響力在這一東歐國家持續上升的鮮明注腳。
將視線從羅馬尼亞西移,在法國,國民聯盟于民調中保持領先,正蓄勢向執政之位發起最強沖擊。英國輿觀調查公司(YouGov)10月發布的民調則顯示,該國極右翼的改革黨支持率已飆升至27%,較執政的工黨高出10個百分點。今年年初,奧地利自由黨獲得組閣權。極右翼勢力早已在意大利掌舵,并有望在捷克上臺。即便在社會民主主義傳統深厚的芬蘭與瑞典,保守派領導人亦需依賴極右翼力量的支持。
極右翼崛起正在重構歐洲的政治版圖。它們不僅與傳統主流政黨分庭抗禮,更在諸多國家催生出多足鼎立、相互制衡的格局。由此引發的直接后果,便是各國政治碎片化趨勢加劇,治理陷入僵局。法國總理如走馬燈般頻繁換人,便讓許多觀察人士慨嘆該國已步入“難以治理”的境地。盡管法國12月9日勉強通過了2026年社會保障預算草案,但圍繞此項預算,各方勢力齟齬不斷,黨爭激烈,草案最終僅以13票的微弱優勢涉險過關,政治極化之劇可見一斑。
彭博社此前指出,包括英、法、德在內的多個歐洲國家領導人,正共同面對國家治理難度空前攀升的困局。歐盟層面同樣未能幸免。歐洲議會中的極右翼與左翼黨團曾多次對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提出不信任動議。這些動議雖均遭否決,卻無疑如同一面鏡子,折射出歐洲內部裂痕的加深與政治凝聚力的降低,為歐洲一體化進程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
經濟增長放緩、債務高企、創新不足,三重枷鎖形成惡性循環
歐盟委員會日前發布的2025年秋季經濟展望報告預測,該地區今年經濟將實現溫和增長,實際國內生產總值(GDP)將增長1.4%。然而,德國、法國、意大利等歐洲傳統經濟大國卻面臨嚴峻挑戰。
作為世界第三大以及歐洲最大經濟體,德國正置身于一場經濟風暴的中心:上漲的能源價格持續擠壓制造業利潤,傳統出口市場需求顯露疲態,新興工業競爭對手不斷涌現,加之美國挑起的關稅戰步步緊逼。多重壓力之下,德國增長前景顯得步履維艱。經合組織(OECD)最新預測指出,德國今年GDP增長率僅為0.3%。而包括基爾世界經濟研究所在內的多家德國權威機構,在近期發布的經濟展望報告中更是將2025年德國的增長預期從秋季預測的0.2%進一步下調至0.1%。
德國的困境并非孤例,而是歐洲多國面臨的圖景:法國2025年經濟增長預期日前被該國國家統計和經濟研究所調低為0.9%,低于2024年的1.1%;意大利今年的增長預測近期則被歐盟委員會從0.7%大幅削減至0.4%。
與此同時,歐洲沉重的債務枷鎖哐當作響:法國公共債務占GDP之比已達117%,英國也接近100%,歐盟內有6國債務總量超過其年度經濟產出。
經濟停滯與債務高企疊加,直接沖擊著歐洲引以為傲的高福利體系,讓各國政府的改革進退維谷:大刀闊斧的變革恐觸發民怨,助推極右翼勢力壯大;維持現狀,則意味著發展活力被持續遏制。然而,歐洲經濟問題更深層的癥結在于創新不足。這一根本性的動力減弱,不僅直接導致生產力提高放緩與高價值機會流失,削弱了歐洲在人工智能等關鍵領域定義全球標準的能力,更讓決策者難以制定雄心勃勃的產業戰略,從而在全球劇變中日益被動。
正如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員趙俊杰所言,歐洲出現這些問題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歐洲有些問題在決策時就出現誤判,比如在競爭力下降、外部環境惡化的情況下,歐洲一些國家不是與中國等國進行雙贏的合作,而是跟著美國遏制中國,搞什么對華“去風險”。
在戰略自主與對美依賴之間難以平衡
2025年,跨大西洋聯盟的裂痕持續加深,成為歐美關系的真實寫照。這一趨勢始于2月美國副總統萬斯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對歐洲的直接批評,并在年末發布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達到高潮——報告認為美歐出現價值觀“鴻溝”。從美國對丹麥格陵蘭島一再提出控制要求,到華盛頓越過歐洲與俄羅斯就俄烏沖突進行談判、忽略歐洲核心訴求;從美國對歐盟商品全面征收15%的“對等關稅”,到華盛頓因數字監管爭端威脅反制歐洲企業,美歐“漸行漸遠”。德國總理默茨12月13日直言,歐洲必須面對現實,做好歐洲與美國關系發生根本性變化的準備。
在此背景下,“戰略自主”成為歐盟最強的呼聲,而實現戰略自主的首要任務是打破對美國的軍事依賴。歐盟今年3月發布《2030年準備就緒》白皮書與“重新武裝歐洲”計劃,宣布將籌集數千億歐元,通過巨額投資、聯合采購等措施提升歐洲國防工業能力,以期在2030年前建立強大的獨立防務體系。
歐洲多國正在提升其軍事生產能力。德國萊茵金屬公司等軍火商已經加大馬力進行生產,一些軍民兩用企業也在考慮將其民用產能轉為軍事產能;法國則設立專門的國防工業部門,以提升生產效率和戰略協同。
擴軍也被不少歐洲國家提上議程:今年6月,丹麥議會全票通過了女性義務兵役法案,義務兵役此前只針對男性;按照德國聯邦議院12月初通過的擴大聯邦國防軍規模的法案,從明年起,德國所有18歲男性和女性都將收到一份問卷,以確定他們在聯邦國防軍服役的意愿與適合性;法國將于明年啟動為期10個月的志愿兵役制,面向18至19歲青年,計劃逐步擴大規模。
然而,近一年的“自主”努力效果有限。在6月的北約峰會上,歐洲為將美國留在北約,不得不接受將防務支出提高至GDP5%的條件。歐洲在武器裝備等領域仍嚴重依賴美國:近期,德國接收了從美國購買的P-8“海神”巡邏機;意大利訂購了價值3億美元的美國導彈;丹麥簽署了價值37億美元的美國彈藥訂單;荷蘭購買了5.7億美元的空空導彈;波蘭也獲準購買7.8億美元的“標槍”反坦克導彈。紙上藍圖與殘酷現實的巨大落差,凸顯了歐洲實現真正防務獨立的漫長前路。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歐洲所副所長李超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外交上,歐洲在戰略自主與對美依賴之間難以平衡。今年歐洲國家的外交主線就是應對美國沖擊波。歐洲內部加強了協調,希望在國際上更多發出歐洲聲音,但總體效果并不太理想。從應對關稅戰到解決俄烏沖突,再到處理對華議題,歐洲都要看美國的臉色行事。”
“歐洲需適應新變化,摒棄價值觀偏見和陣營觀念”
趙俊杰用兩個詞來概括今年的歐洲,一個是“內外交困”,另一個是“憂心焦慮”。他表示,歐盟的內部治理和外交都出現了很多問題。此外,只要烏克蘭問題一天不解決,歐洲的焦慮就會持續存在。不過,趙俊杰強調,歐洲遭遇困境雖是不爭的事實,但它還有先進制造業,其基礎理論研究力量也非常雄厚,因此對歐洲而言,未來要怎么改、怎么變是關鍵。
李超用“負重前行”一詞來形容2025年的歐洲。他解釋說,歐洲雖然奮力在移民、養老金等領域推進改革,但改革阻力和代價較大,法德兩國都出現政府非正常更迭的情況。在經濟上,結構性問題難解,歐洲傳統優勢下降,新興產業發展滯后,疊加財政緊張等,經濟下行壓力依然存在。出現上述狀況的根本原因,從內部來說,在于歐洲對于改革創新總體持畏懼和抗拒心態,還停留在過去的舒適區,無法適應大變局下激烈的全球競爭;從外部來說,則在于歐洲不能以戰略眼光重塑全球伙伴關系,而依然以意識形態和陣營對抗思維看待別國,導致“競合錯配”。
?《紐約時報》日前發文稱,美國近期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或許能讓歐洲領導人認識到,他們正站在一個戰略十字路口。李超稱,面向未來,歐洲需適應新變化,摒棄價值觀偏見和陣營觀念,優化調整與中、美、俄以及全球南方國家的關系,維護國際合作的大格局。此外,歐洲對內要有自我革命的精神,大力推動改革和創新。趙俊杰則認為,歐洲未來最大的挑戰并不來自于外部環境的變化,而在于內部能否達成一致共識。在他看來,只有團結一致,并在經濟和外交政策等方面做好協調,才能讓歐洲一體化慢慢往前推進。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