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年的秋,天剛擦黑,河東村的曬谷場上就擠滿了人。
縣里的文藝宣傳隊來演出,這可是難得的熱鬧。
曬谷場前頭搭了個土臺子,掛了兩盞汽燈,照得臺上一片白晃晃的亮。
李秀蘭擠在人群里,踮著腳往前看。
她穿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衫,兩根麻花辮垂在胸前,額前幾縷碎發(fā)被汗水黏在皮膚上。
臺上正在演《紅燈記》,鐵梅唱得字正腔圓,底下人聽得入了神。
忽然有人輕輕碰了下她的肩膀。
秀蘭回過頭,看見一個陌生青年站在她身后,個子挺高,穿一件半新的中山裝,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
“同志,借過一下。”青年低聲說,聲音溫和。
秀蘭側了側身,讓出一點空隙。青年擠過去時,不小心踩到了秀蘭的腳。
“哎喲!”秀蘭輕叫一聲。
“對不住,對不住!”青年連忙道歉,在昏暗的光線里,秀蘭看見他臉紅了。
“沒事。”秀蘭說,不知怎的,自己的臉也熱了起來。
青年沒有走開,反而在她旁邊站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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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演出,秀蘭的心思全不在臺上。
她用眼角余光打量著身旁這個人,發(fā)現(xiàn)他長得挺周正,眉骨高,鼻梁挺,下巴上有一點青色的胡茬。
中場休息時,汽燈暫時熄滅,曬谷場陷入一片昏暗。
人群開始松動,有人去解手,有人去喝水。
秀蘭覺得口渴,想去找水喝,剛一轉身,又撞到了那個青年。
“又是你!”秀蘭忍不住笑了。
青年也笑了:“看來咱倆有緣。”他頓了頓,說:“我叫陳志剛,在縣農機廠工作,今天跟著宣傳隊來幫忙搭臺子。”
“我叫李秀蘭,就是這河東村的。”秀蘭說完,覺得心跳得厲害。那年頭,男女之間這樣自我介紹,已經(jīng)算是很大膽了。
汽燈重新亮起,下半場演出開始了。
這回演的是《沙家浜》,可秀蘭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她感覺到陳志剛就站在她身邊,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半尺,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和汗味。
演出結束已是晚上九點多。
人群開始散去,秀蘭故意磨磨蹭蹭落在后面。陳志剛也沒急著走,兩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起。
“我送你回去吧?”陳志剛說。
秀蘭點點頭,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
從曬谷場到秀蘭家,要穿過一片玉米地。月光灑在土路上,兩旁的玉米葉子在夜風里沙沙作響。
兩人并排走著,起初誰也沒說話,只能聽見彼此的腳步聲。
“你們廠里工作忙嗎?”秀蘭先開了口。
“還行,就是三班倒,有時候上夜班。”陳志剛說,“你呢?在村里做什么?”
“種地唄,還能做什么。”秀蘭嘆了口氣,“有時候去公社的編織社幫忙,編些籃子筐子,掙點零花錢。”
“那挺好。”陳志剛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支,想了想又放回去了,“抽煙你不介意吧?”
“抽吧,我爹也抽。”秀蘭說。
陳志剛點上煙,火光在黑暗中一閃,照亮了他半邊臉。
秀蘭偷偷看著,覺得他抽煙的樣子很好看。
走到玉米地中間,陳志剛忽然停住了腳步。秀蘭也跟著停下,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秀蘭同志,”陳志剛的聲音有點緊張,“我...我覺得你挺好的。”
秀蘭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好在天黑看不見。她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不知道該說什么。
那年頭,男女之間表達好感都得繞著彎子,不能直說。陳志剛這句話,已經(jīng)算是很明白了。
“我...我也覺得你挺好。”秀蘭終于鼓起勇氣,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陳志剛笑了,笑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兩人又繼續(xù)往前走,這回話多了起來。陳志剛說起廠里的趣事,秀蘭說起村里的八卦,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秀蘭家門口。
“我到了。”秀蘭站在自家院門外,有些依依不舍。
“那...那我回去了。”陳志剛說,“明天我們宣傳隊還在,下午在公社有場演出,你來看嗎?”
“來!”秀蘭脫口而出,說完又覺得自己太不矜持,臉又紅了。
陳志剛顯然很高興:“那說定了,下午兩點,我在公社門口等你。”
秀蘭點點頭,看著陳志剛轉身離開,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在門口站了好久,直到娘在屋里喊:“秀蘭,死丫頭,還不進來!在外頭喂蚊子呢?”
第二天,秀蘭特意換了件最好的衣服——一件粉底小碎花的襯衫,這還是她姐姐出嫁前留給她的。
她對著家里那塊破鏡子照了又照,把兩條麻花辮梳了又梳,還偷偷抹了點蛤蜊油,讓嘴唇看起來亮晶晶的。
下午一點半,秀蘭就出發(fā)了。
從她家到公社要走四里地,她一路小跑,趕到公社門口時,差十分兩點。
她站在一棵老槐樹下,眼睛盯著路口,心里既期待又緊張。
兩點到了,陳志剛沒來。
兩點十分,還是沒見人影。
兩點半,秀蘭的心開始往下沉。
公社門口人來人往,不時有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她。
秀蘭覺得渾身不自在,想走又舍不得,萬一陳志剛來了呢?
三點鐘,宣傳隊的演出已經(jīng)開始了,音樂聲從公社大院傳來。
秀蘭咬了咬嘴唇,眼睛發(fā)酸。
她正準備離開,忽然看見一個宣傳隊的小伙子跑過來,東張西望像是在找人。
“同志,請問你是李秀蘭嗎?”小伙子跑到她面前問。
秀蘭點點頭,心里燃起一絲希望。
“那個...陳志剛讓我跟你說聲對不住,他...他有急事,先回縣城了。”小伙子說得吞吞吐吐。
秀蘭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她強忍著眼淚,點了點頭,轉身就要走。
“等等!”小伙子叫住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用紅紙包著的東西,“這個,陳志剛讓我給你的。”
秀蘭接過來,打開紅紙,里面是一塊上海產(chǎn)的大白兔奶糖。在七八十年代的農村,這絕對是稀罕物,不便宜呢。
“他說...說對不起。”小伙子說完,匆匆跑了。
秀蘭握著那塊糖,站在老槐樹下,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她不是難過陳志剛失約,是難過他連當面說清楚的勇氣都沒有。
一塊糖算什么?算道歉?算補償?還是算這段還沒開始就結束的“緣分”的紀念?
她把糖緊緊攥在手心,糖紙窸窣作響。最后,她還是把糖放進了口袋,沒有吃。
回到家,娘看出她情緒不對,問她怎么了。
秀蘭只說頭疼,早早回了自己屋。
她躺在炕上,從口袋里掏出那塊糖,借著窗外的月光看了又看。糖紙上的大白兔笑瞇瞇的,好像在嘲笑她的傻氣。
“算了,就當是做了一場夢。”秀蘭自言自語,把糖塞到了枕頭底下。
日子一天天過去,秋收完了,冬天來了。
村里又開始傳說城里的紡織廠要招工,公社給了河東村三個名額。
秀蘭本來沒抱希望,沒想到大隊書記找到她家,說考慮到她家困難,她爹又常年有病,決定把其中一個名額給她。
“秀蘭啊,去了好好干,這可是鐵飯碗!”書記拍著她的肩膀說。
秀蘭又驚又喜,連忙點頭。
她娘更是高興得直抹眼淚:“這下好了,這下好了,我閨女要吃上商品糧了!”
臘月初八,秀蘭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坐上了去縣城的拖拉機。和她一起去的還有村里兩個小伙子。
一路上,秀蘭望著窗外飛逝的田野,心里五味雜陳。
她想起了陳志剛,想起了那塊還沒吃的大白兔奶糖。
到了縣城,也許還能遇見他?想到這里,她的心又亂了起來。
紡織廠在縣城東邊,紅磚砌的圍墻,大門上掛著白底黑字的牌子。
秀蘭被分到細紗車間,車間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姓王,說話又快又急,帶著濃重的南方口音。
“新來的跟我來!”王主任領著秀蘭和另外幾個新工人穿過車間。
車間里機器轟鳴,紡錘飛轉,女工們在機器間穿梭,動作熟練得像跳舞。
“你就跟著張師傅學。”王主任把秀蘭領到一個老師傅面前。
張師傅五十多歲,面容和善,朝秀蘭點了點頭。
頭一個星期,秀蘭每天就是看著張師傅操作,幫忙遞個工具、收拾個線頭。
車間里噪音大,說話得扯著嗓子喊,一天下來,秀蘭的嗓子都是啞的。
星期五下午,廠里開大會。全廠工人聚集在大禮堂,聽領導講話。秀蘭坐在后排,昏昏欲睡。
忽然,她聽見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從臺上傳來。
“關于安全生產(chǎn),我再強調幾點...”
秀蘭猛地抬起頭,看向主席臺。
站在話筒前的,正是陳志剛!
他穿著一身深藍色的工作服,胸前別著鋼筆,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正在講話。
秀蘭覺得渾身的血都往頭上涌,耳朵里嗡嗡作響。
她低下頭,生怕陳志剛看見她。
好在禮堂里人多,她又坐在后排,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
散會后,秀蘭第一個沖出禮堂,跑回宿舍,關上門,背靠著門板直喘氣。
同宿舍的劉桂香奇怪地問:“秀蘭,你咋了?見鬼了?”
“比見鬼還可怕。”秀蘭喃喃道。
第二天,秀蘭從劉桂香那里打聽出來,陳志剛是廠里新提拔的生產(chǎn)科副科長,分管她們車間。
秀蘭一聽,心都涼了半截。這可怎么辦?天天得見面,多尷尬!
思來想去,秀蘭決定去找王主任,要求調換車間。
“為啥要換?”王主任不解地問,“細紗車間是廠里最重要的車間,多少人想來還來不了呢!”
“我...我適應不了那里的噪音。”秀蘭編了個理由。
王主任盯著她看了半天,嘆了口氣:“行吧,我?guī)湍銌枂杽e的車間要不要人。不過秀蘭,我得提醒你,換來換去對你沒好處,領導會覺得你不安心工作。”
秀蘭連連點頭:“我知道,謝謝王主任。”
調換的事還沒著落,麻煩就來了。
星期一早上,陳志剛來到細紗車間檢查工作。秀蘭遠遠看見他進來,趕緊背過身去,假裝在整理紗錠。
“李秀蘭。”
聽到自己的名字,秀蘭身體一僵,慢慢轉過身。
陳志剛站在她面前,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睛里卻有一種復雜的東西。
“陳科長。”秀蘭低下頭,小聲說。
“聽說你想調換車間?”陳志剛問。
秀蘭心里一緊,王主任怎么把這事告訴他了?
“我...我覺得自己不太適合這里。”秀蘭說。
陳志剛沉默了一會兒,說:“下班后,我在廠門口等你,有事跟你說。”
沒等秀蘭回答,他就轉身走了。
秀蘭站在原地,心里亂成一團麻。旁邊的女工們好奇地看著她,竊竊私語。
一整天,秀蘭都心神不寧。
下午五點半,下班鈴響了,工人們涌出車間。秀蘭磨磨蹭蹭地收拾東西,最后一個走出廠門。
陳志剛果然等在門口,推著一輛自行車。
“走吧,邊走邊說。”他說。
秀蘭只好跟著他。
兩人沿著廠外的林蔭道慢慢走著,起初誰也沒說話。
“那塊糖...你吃了嗎?”陳志剛忽然問。
秀蘭愣了一下,搖搖頭:“沒有。”
“為什么不吃?”
“舍不得。”秀蘭老實說,說完又后悔,這聽起來太像撒嬌了。
陳志剛笑了:“我今天買了兩張戲票,縣劇院演《牡丹亭》,一起去看吧?”
秀蘭本想拒絕,但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也許是因為那塊糖,也許是因為他那天的道歉,也許是因為她心里其實還有那么一點期待。
縣劇院不大,能坐二三百人。他們去得晚,戲已經(jīng)開場了。
臺上,杜麗娘正在游園,唱腔婉轉纏綿:“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秀蘭從沒看過這樣的戲。
在村里看的都是革命樣板戲,要么斗志昂揚,要么悲壯激烈,從沒有這樣纏綿悱惻、兒女情長的。
她漸漸看入了神,完全忘記了身邊的陳志剛。
當杜麗娘唱到“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愿,便酸酸楚楚無人怨”時,秀蘭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她想起自己二十二年的生命,想起村里的日子,想起那塊大白兔奶糖,想起這些日子里的期待與失望,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頭。
她哭得專心致志,完全沒注意到陳志剛幾次欲言又止,更沒聽見他小聲說的那些話。
戲散場了,觀眾陸續(xù)離場。秀蘭還坐在位置上,用手帕擦著眼淚。陳志剛默默坐在旁邊,等她平靜下來。
“對不起,我...”秀蘭不好意思地說。
“沒關系。”陳志剛輕聲說,“我們走吧。”
回去的路上,兩人沉默著。
快到女工宿舍時,陳志剛終于開口:“秀蘭,那天我不是故意失約的。”
秀蘭停下腳步,看著他。
“那天中午,我接到廠里的緊急電話,說有一批重要零件出了問題,讓我馬上回去處理。”陳志剛說,“我本來想去找你解釋,但時間來不及了。我托小劉去告訴你,還讓他帶了那塊糖...那糖是我姐從上海帶回來的,我一直舍不得吃。”
秀蘭的心微微一動。
“后來我?guī)状蜗雭碚夷悖峙绿仆弧!标愔緞偫^續(xù)說,“沒想到在廠里遇見你,我...我很高興。”
秀蘭不知該說什么。路燈下,陳志剛的臉半明半暗,眼神真誠。
“秀蘭,我...我喜歡你。”陳志剛終于說出了這句話,聲音有些顫抖,“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正式處對象。”
秀蘭的腦子一片空白。她等這句話等了好久,可真的聽到了,又不知所措。
那年頭,處對象是大事,意味著談婚論嫁。她才進城幾天,對陳志剛的了解還停留在表面...
“我...我得想想。”秀蘭小聲說。
陳志剛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點頭:“好,你慢慢想,我等你。”
回到宿舍,劉桂香還沒睡,正在織毛衣。見秀蘭回來,她湊過來小聲問:“怎么樣?陳科長跟你說啥了?”
秀蘭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劉桂香一聽就急了:“我的傻妹子,你還想啥?陳志剛可是副科長,年輕有為,多少姑娘盯著呢!你倆這緣分多難得,從村里到廠里,這不是老天爺安排的是啥?”
“可是...我對他還不了解。”秀蘭說。
“處對象不就是了解的過程嗎?”劉桂香說,“你聽姐的,抓緊這個機會。咱農村姑娘進城不容易,能找個好對象就更難了。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
秀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枕頭底下,那塊大白兔奶糖還在。
她摸出來,剝開糖紙,把糖放進嘴里。甜味在舌尖化開,帶著濃濃的奶香,是她從沒嘗過的味道。
糖很甜,可她的心里卻滿是苦澀。
劉桂香說得對,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可她總覺得,感情不該是這樣的算計。
她想起《牡丹亭》里的杜麗娘,可以為情而死,為情而生。那樣的愛情,才是她向往的。
接下來的日子,陳志剛經(jīng)常來找秀蘭。有時是下班后一起散步,有時是周末去看電影。
廠里漸漸有了風言風語,說農村來的李秀蘭攀上了高枝。
秀蘭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天中午在食堂吃飯,秀蘭聽見旁邊兩個女工議論:
“聽說陳科長在跟細紗車間那個農村來的處對象?”
“可不是嗎,那女的厲害著呢,才來幾天就把陳科長拿下了。”
“有什么厲害的,不就是長得俊點嗎?農村姑娘,沒文化,以后有的是苦頭吃。”
秀蘭端著飯盒,走到一個角落坐下,食不知味。下午干活時,她一直心不在焉,差點被機器絞到手。
張師傅看出她不對勁,問:“秀蘭,咋了?身體不舒服?”
秀蘭搖搖頭,眼淚卻掉了下來。
下班后,陳志剛又等在車間門口。
秀蘭看見他,轉身想從另一個門走,卻被他叫住了。
“秀蘭,你躲著我?”陳志剛走到她面前。
“我沒有。”秀蘭低下頭。
“那為什么這幾天都不理我?”陳志剛問,“是不是聽別人說什么了?”
秀蘭不說話。
陳志剛嘆了口氣:“秀蘭,別人說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自己的想法。我喜歡你,是因為你善良、樸實、勤勞,不是因為你是農村的還是城市的。”
秀蘭抬起頭,看著陳志剛真誠的眼睛,心里的冰慢慢融化了。
“給我點時間,好嗎?”她說。
“好,多久我都等。”陳志剛笑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秀蘭漸漸適應了城里的生活,也漸漸了解了陳志剛。
他工作認真,待人誠懇,雖然是個小領導,但從不在工人面前擺架子。他喜歡讀書,宿舍里有很多書,有時會借給秀蘭看。
轉眼到了春節(jié),廠里放假七天。秀蘭收拾東西準備回村,陳志剛來送她。
“這個給你。”他遞給秀蘭一個網(wǎng)兜,里面有兩包點心、一瓶酒,“帶給你爹娘,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秀蘭接過來,心里暖暖的:“謝謝。”
“初五我值班,初六我去村里看你,方便嗎?”陳志剛問。
秀蘭想了想,點點頭:“好。”
回到村里,秀蘭把點心拿給爹娘,說是廠里發(fā)的年貨。
她娘高興得合不攏嘴:“瞧瞧,還是城里好,過年發(fā)這么多好東西!”
除夕夜,一家人圍坐在炕上吃餃子。秀蘭爹身體不好,吃了幾個就躺下了。
秀蘭娘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問:“秀蘭,跟娘說實話,在廠里處對象了沒?”
秀蘭臉一紅:“娘,你說啥呢。”
“別瞞我,村里都傳開了,說你在廠里找了個當官的。”秀蘭娘壓低聲音,“是不是真的?”
秀蘭只好點點頭。
“好,好啊!”秀蘭娘高興得直拍大腿,“啥時候帶回來讓娘看看?”
“初六他來。”秀蘭說。
初六那天,陳志剛果然來了。他騎著一輛嶄新的自行車,車把上掛著大包小包。
秀蘭娘站在門口,老遠就看見了,回頭朝屋里喊:“秀蘭,快出來!人來了!”
秀蘭紅著臉走出來,看見陳志剛正在下車。他穿了一件軍大衣,圍著灰色的圍巾,看起來精神得很。
“嬸子,新年好!”陳志剛笑著打招呼,把禮物遞過去,“一點心意,您別嫌棄。”
秀蘭娘接過禮物,眼睛笑成了一條縫:“來就來,還帶啥東西!快進屋,外頭冷!”
屋里,秀蘭爹也起來了,坐在炕上。
陳志剛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叔”,遞上煙。秀蘭爹接過來,仔細打量著這個年輕人。
中午,秀蘭娘做了一桌子菜,雖然都是家常菜,但已經(jīng)是他們家過年才有的規(guī)格了。
吃飯時,陳志剛很有禮貌,說話得體,還不時給秀蘭爹娘夾菜。秀蘭看在眼里,心里甜滋滋的。
飯后,陳志剛和秀蘭爹聊了會兒天,主要是關于廠里工作和農村收成的事。
秀蘭娘把秀蘭拉到廚房,小聲說:“閨女,這個對象找得好!娘看出來了,是個實在人!”
下午,陳志剛要回縣城了。秀蘭送他到村口。
“你爹娘對我還滿意嗎?”陳志剛問。
秀蘭點點頭,臉又紅了。
“那就好。”陳志剛笑了,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這個,送給你。”
秀蘭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條紅色的紗巾。
“喜歡嗎?”陳志剛問。
“喜歡。”秀蘭摸著柔軟的紗巾,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秀蘭,開春后,我想去你家提親,你愿意嗎?”陳志剛忽然認真地說。
秀蘭愣住了,雖然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但真的來了,還是覺得突然。
“我...我得跟爹娘商量。”她說。
“應該的。”陳志剛點點頭,“我等你消息。”
陳志剛騎車走了,秀蘭站在村口,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手里緊緊攥著那條紅紗巾。風吹過來,有些冷,但她的心里熱乎乎的。
回到屋里,秀蘭把陳志剛的話告訴了爹娘。
秀蘭娘高興得直念佛,秀蘭爹卻沉默了一會兒,說:“秀蘭,婚姻大事,你自己要想清楚。陳志剛是個好小伙,爹看得出來。但你是農村姑娘,他是城里干部,以后日子長著呢,怕你受委屈。”
“爹,我知道。”秀蘭說,“我想好了,我愿意。”
秀蘭爹點點頭:“那就好,只要你愿意,爹娘就支持。”
開春后,陳志剛正式來提親。兩家人坐在一起,商量婚期,定在了國慶節(jié)。
秀蘭又開始忙著準備嫁妝,雖然簡單,但每一樣都是她精心挑選的。
四月的一個周末,陳志剛帶秀蘭去縣城照相館拍訂婚照。
照相師傅讓他們坐在一起,陳志剛的手輕輕搭在秀蘭肩上。閃光燈一亮,那一刻被永遠定格。
從照相館出來,兩人在街上走著。陽光很好,路邊的梧桐樹長出了新葉。
“秀蘭,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陳志剛問。
“記得,在村里看演出。”秀蘭說。
“那天晚上,我就覺得你特別。”陳志剛說,“后來失約,我后悔了好久。好在老天爺又給了我一次機會。”
秀蘭笑了,從口袋里掏出那塊大白兔奶糖的糖紙,已經(jīng)壓得平平整整:“這個,我一直留著。”
陳志剛接過糖紙,眼睛有些濕潤:“秀蘭,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我相信。”秀蘭說,握住了他的手。
風吹過來,帶著春天的氣息。路還長,但兩個人一起走,就不覺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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