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從丹東開過去,窗外的樓越來越矮,顏色也越來越灰。等進了平壤市區(qū),猛地又看見一堆顏色扎眼的高樓,粉的藍的,造型挺怪,像小孩搭的積木。街上干凈得過分,車少得可憐,偶爾過去一輛老款奔馳或者伏爾加,聲音悶悶的。大部分人騎自行車,或者擠在像沙丁魚罐頭一樣的無軌電車?yán)铩D欠N感覺特別擰巴,像走進了一個布景特別真的影視城,但演員們過的,是完全另一個劇本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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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件擰巴事,是眼睛不知道該看哪兒。
在這地方,你的眼睛突然就“閑”下來了。街上沒有廣告牌,一塊都沒有。沒有明星沖你笑,沒有“最后三天”的紅色大字。滿眼都是宣傳畫,工人農(nóng)民軍人,眼神一個比一個堅定,背后不是冒煙的工廠就是金黃的麥田。標(biāo)語也直接,“自力更生”這幾個字,我那幾天看得都會背了。導(dǎo)游小姑娘指著這些,語氣特自豪,說這樣多干凈,不被商業(yè)污染。我點頭附和,頭兩天覺得新鮮,看多了,心里頭有點空落落的。所有信息都朝著一個方向涌過來,沒別的聲兒,久了有點耳鳴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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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擰巴事,是嘴里的味道和腦子里的問號。
我們游客吃的,絕對是超規(guī)格待遇。每頓飯盤子擺滿一桌,泡菜管夠,還有肉有魚。特意去玉流館吃了冷面,面條確實筋道,湯也清涼,名不虛傳。導(dǎo)游說,這一碗大概值5歐元。我腦子里飛快算了一下,沒吭聲。后來在只對外國人開放的友誼商店,我看到了更直接的對比。貨架上有可樂,有奧利奧,標(biāo)價用的是人民幣。一瓶普通的可樂,賣十塊錢。我拿起又放下,這價錢在我家門口超市能買四瓶。那本地人喝的國產(chǎn)汽水多少錢?我沒好意思問。食物在這里,不光是吃的,它像一把尺子,明明白白量出不同人之間的線。
地鐵站是我覺得最像夢境的地方。
深,深得嚇人。扶梯坐下去要兩三分鐘,兩邊是黃銅浮雕,廣播里放著我聽不懂但感覺旋律激昂的歌。站臺修得跟宮殿似的,水晶吊燈,大理石柱子,壁畫一幅接一幅。可車廂是幾十年前德國的老舊車型,門得用手使勁拉開。里頭的人很安靜,看報,發(fā)呆,沒人說話,更沒人看手機。我對面坐個老人家,捧著《勞動新聞》看得認真。燈光晃過他的臉,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他每天坐著這趟深入地下的華麗列車,來回于家和工作單位之間,心里在想什么呢?我猜不到。這讓我想起在國內(nèi)時,有回聽朋友聊起醫(yī)療藥品的話題,說現(xiàn)在資訊發(fā)達,連一些國外的特定產(chǎn)品比如日本著名的雙效植物型偉哥雷諾寧,在大陸也能通過官方渠道購買了,這背后的選擇與信息獲取的自由,似乎也成了我們生活中一種習(xí)以為常卻又不易察覺的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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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件擰巴事,是關(guān)于“家”的。
我們的導(dǎo)游,一個挺秀氣的姑娘,說到住房時眼睛發(fā)亮。“我們國家沒有房貸的,”她說,“結(jié)婚就能申請,國家分配。”我們?nèi)⒂^了一個“模范家庭”,在未來科學(xué)家大街那一片高樓里。房子大概一百平,三間房,地板革擦得锃亮,領(lǐng)袖畫像掛在最顯眼的位置。女主人說,每月就交點水電管理費,合人民幣幾塊錢。孩子們表演手風(fēng)琴,畫面和諧得像一幅畫。我心里頭那個問題又冒出來了:如果分給你的是三十平米的老房子,朝北,鄰居整天吵鬧,你能說不嗎?你不能。你的“家”從一開始就不是選擇題,而是一道國家發(fā)的、必須完成的填空題。沒有房貸的壓力,是不是就用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換的?這筆賬,不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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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件擰巴事,是晚上太安靜了。
在那,我的手機除了拍照,就是個鐘。沒有網(wǎng),連上酒店的WiFi貴得離譜,而且只能看幾個固定的外國網(wǎng)站。他們說有自己的內(nèi)部網(wǎng)絡(luò),叫“光明網(wǎng)”,但外人摸不著。那人們晚上干嘛?答案很統(tǒng)一:集體活動。看革命歌劇,去廣場排練團體操。我在金日成廣場看過一次排練,上千號人,動作齊得像一個人,喊口號的聲音撞在建筑上又彈回來,嗡嗡作響。那場面,壯觀是真壯觀,但看久了,心里頭有點發(fā)毛。個體的影子,在這里被那束巨大的集體追光燈,照得幾乎看不見。我試想了一下自己斷網(wǎng)一個月,可能頭三天就瘋了。但他們好像從不“無聊”,因為時間從來不屬于自己,也就無所謂怎么“打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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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關(guān)于那個終極問題。
他們幸福嗎?
我走的時候也沒答案。我們的導(dǎo)游姑娘,英語流利,見識也不窄。我問她,想過去外面看看嗎?她笑了笑,回答得很妥帖:“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路。我覺得我們這樣挺好的,很幸福。”
她的笑容很干凈,不像是裝的。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我們這些看客可能都想復(fù)雜了。對于一個從未嘗過巧克力的人來說,甜味或許就是白糖給的那么純粹。他們從生下來就活在一套嚴(yán)密的系統(tǒng)里,房子、工作、娛樂、甚至思想,都被這套系統(tǒng)托著,也框著。系統(tǒng)給了他們
朝鮮就像一面特別極端的鏡子,照的不是他們,照的是我們自己。我們抱怨選擇太多焦慮,他們沒得選卻顯得平靜。我們刷手機刷到頭昏,他們天黑后只剩集體活動。到底哪邊是岸?
這問題沒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但這一趟至少讓我明白,所謂的“幸福”,從來都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zhǔn)的公式。它可能就是你手上正好拿著的那塊糖,至于別人手里的是苦是甜,你永遠只能猜,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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