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章 擦黑時分的灶火(關注本公眾號,可以查看上一章。)
窗外的天色由灰白轉為鉛灰,最后沉淀成一種冬日特有的、帶著寒意的靛藍。餃子館里最后一桌客人也走了,留下滿室冷清和尚未散盡的煙火氣。程巖站在窗邊,望著遠處村落模糊的輪廓,那里曾經矗立著一棵巨大的老棗樹,如今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即將被水泥覆蓋的位置。他站了幾乎一整天,像一尊被遺忘在角落的雕像,只有偶爾眨動的眼睛證明他還活著。案板上,那半塊剁好的五花肉早已凝了一層薄薄的白油,灶上的大鍋也熄了火,水汽干涸,只留下幾圈灰白的漬痕。
“擦黑了,”林小雨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很輕,帶著一絲試探,“祭祖的餃子……還包嗎?”
程巖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緩緩轉過身,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處壓著一片沉沉的疲憊。“包。”他吐出一個字,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許久沒開口,“得包。”這是冬至的規矩,給祖宗上供,馬虎不得。他走到水槽邊,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沖刷著他沾滿油污和面粉的手,也似乎沖掉了一些凝固的僵硬。他用力搓著手,指關節泛白。
“我……能幫忙嗎?”林小雨問。她脫掉了那件米白色的呢子大衣,只穿著一件淺灰色的羊絨衫,袖子挽到了小臂,露出纖細的手腕。她站在廚房中央,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又帶著一種下定決心的認真。
程巖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只是從面袋里舀出幾大瓢面粉,倒進一個巨大的陶盆里。他提起暖水瓶,往面粉中間小心地注入溫水,另一只手則快速地在盆里攪動。面粉遇水,先是聚成絮狀,很快在程巖有力的揉捏下開始抱團。他的動作恢復了慣有的節奏,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仿佛這揉面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對混亂心緒的梳理和安撫。
“給。”程巖把揉到一半、表面還有些粗糙的面團推到林小雨面前,“你試試,順著一個方向揉,把它揉光溜了。”他遞過去一小碗清水,“覺得粘手就蘸點水。”
林小雨遲疑地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團溫熱、濕潤又帶著韌勁的面團時,微微瑟縮了一下。她學著程巖的樣子,用手掌根部去按壓、推動。面團在她手下卻像個不聽話的孩子,軟塌塌地趴著,邊緣裂開細小的縫隙,又或者粘得她滿手都是,甩都甩不掉。她有些笨拙地蘸了點水,繼續揉,面團反而變得更濕更粘,幾乎要糊在案板上。
程巖原本緊繃的嘴角,在看到林小雨手忙腳亂、鼻尖甚至蹭上了一點面粉時,終于松動了一絲。他走過去,沒說話,只是伸出自己沾滿干粉的大手,覆在林小雨的手背上。他的手粗糙、溫熱,帶著常年勞作的厚繭,穩穩地包裹住她纖細的手指,引導著那團不聽話的面團在案板上滾動、折疊。
“得用點巧勁,”他的聲音低低的,就在她耳邊,“不是死力氣往下摁,是推出去,再收回來,像這樣……”他帶著她的手,感受面團在掌下逐漸變得柔韌、光滑的過程。林小雨的身體有些僵硬,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和他靠近時身上那股混合著面粉和淡淡油煙的氣息。這氣息陌生又熟悉,像一根細線,猝不及防地勾起了記憶深處某個模糊的角落。
“小時候。”林小雨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恍惚,“在你家灶屋,偷剛出鍋的餃子,燙得直跳腳,你娘就拿涼水給我們沖手……”她試著模仿程巖的動作,面團似乎聽話了些,“那時候,好像也這么笨手笨腳的。”
程巖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松開了她。他走到灶臺邊,引燃了柴火,橘紅色的火苗舔舐著鍋底,發出噼啪的輕響,驅散著廚房里積聚的寒意。“那時候膽子也大,”他往鍋里添著水,火光映亮了他半邊臉,表情柔和了些,“偷棗,摸魚,上房揭瓦,沒少挨揍。”
“挨揍最多的還是你。”林小雨終于揉出了一個相對光滑的面團,雖然形狀還有些歪扭,她輕輕舒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每次都是你頂在前面,說‘是俺帶的頭’。”
程巖沒回頭,只是用鐵鉤撥弄著灶膛里的柴火,讓火燒得更旺些。“誰讓俺是帶頭的呢。”他淡淡地說,火光在他眼底跳躍。鍋里的水開始冒出細密的氣泡,蒸汽重新彌漫開來,帶著暖意。
廚房里的氣氛在灶火的噼啪聲和蒸汽的氤氳中,悄然發生了變化。之前的生疏和凝滯,被這共同勞作帶來的暖意和零星閃回的童年碎片,一點點融化。
“后來……怎么想著回來了?”林小雨一邊學著程巖的樣子揪劑子,一邊輕聲問。她揪的劑子大小不一,形狀也千奇百怪。
程巖拿起搟面杖,動作流暢地搟著餃子皮,一張張圓得如同滿月。“城里……待不住。”他簡短地說,目光專注在手中的面皮上,“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看著熱鬧,心里頭空落落的。不像這兒。”他抬眼環顧了一下這間狹小卻充滿煙火氣的廚房,“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認得你。包個餃子,聞著味兒,就知道是誰家灶上飄出來的。”他拿起一張皮,放上餡料,手指翻飛,一個胖鼓鼓、褶子均勻的月牙餃就立在了蓋簾上。
“可回來……不容易吧?”林小雨看著他熟練的動作,自己卻笨拙地捏著餃子,不是餡放多了撐破皮,就是捏不緊漏了湯。
“難。”程巖點點頭,語氣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剛回來那會兒,啥也沒有。爹娘走得早,就留了這間老屋。打工攢的那點錢,全砸進去了。置辦家伙事兒,買面買肉,跑手續。鎮上人剛開始也不認,說城里回來的娃,能包出啥好餃子?頭幾個月,天天剩一堆,晚上自己煮了吃,吃到看見餃子就想吐。”他自嘲地笑了笑,手上動作不停,一排排餃子整齊列隊。
林小雨默默聽著,捏餃子的動作慢了下來。她能想象那種艱難,一個無依無靠的年輕人,在一片質疑聲中,固執地守著這門傳統手藝。“那……怎么堅持下來的?”
“就想著。”程巖頓了頓,目光落在跳躍的灶火上,聲音低沉了些,“總得有人守著點老東西吧。機器是快,是省事,可有些味道,有些念想,機器做不出來。就像這祭祖的餃子,得是手揉的面,手搟的皮,手捏的褶,祖宗才認得,才肯吃。”他拿起林小雨包的一個歪歪扭扭、勉強合攏的餃子,輕輕放在蓋簾上,“你這不也捏上了?慢慢來,總能捏好。”
他的話像一股暖流,無聲地淌過林小雨的心頭。她看著蓋簾上自己那幾個不成樣子的“作品”,又看看程巖手下那一排排精神抖擻的餃子,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她深吸一口氣,壓下那股莫名的情緒。
“城里……也不容易。”她輕聲說,拿起一個新的劑子,學著程巖的樣子,更加認真地搟著皮,“剛去那會兒,住地下室,白天在幼兒園哄孩子,晚上去餐館端盤子。累得站著都能睡著。那些家長,挑剔得很,孩子磕了碰了,飯菜咸了淡了,都是事兒。有時候,真想撂挑子不干了。”她搟的皮依舊不太圓,邊緣厚薄不均。
“那咋沒回來?”程巖問,語氣里沒有評判,只有單純的詢問。
林小雨沉默了一下,把一張勉強成形的餃子皮攤在手心。“……不甘心吧。”她舀了一小勺餡料放上去,“總覺得,出來了,就得混出個人樣來。咬著牙,考資格證,學管理,一步一步往上爬……爬著爬著,就離這兒越來越遠了。”她笨拙地捏著餃子邊,手指沾滿了餡料,“有時候半夜醒來,聽著窗外的車聲,會突然想起咱村口那棵老棗樹,想起樹下風刮過葉子的聲音……那聲音,好像能讓人心里頭靜下來。”
程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把包好的餃子一排排碼好。灶膛里的火很旺,映得他半邊臉通紅。鍋里的水徹底沸騰了,咕嘟咕嘟地翻滾著,白色的蒸汽升騰彌漫,模糊了窗戶,也模糊了兩人之間那二十年的時光鴻溝。廚房里只剩下搟面杖的滾動聲、餃子下鍋的撲通聲,以及柴火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一種久違的、帶著煙火氣的寧靜,在這擦黑時分的灶火旁,悄然彌漫開來。
林小雨看著程巖被灶火映亮的側臉輪廓,看著他專注而沉靜的神情,一種混雜著酸楚和溫暖的復雜情緒在心底翻涌。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而尖銳的手機鈴聲,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猛地刺破了這剛剛凝聚起來的溫暖與寧靜。(請關注本號,收看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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