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次投稿將同時發布六大平臺
凡發表于大河文學的作品,將自動同步發布于騰訊新聞、騰訊快報、鳳凰新聞、網易新聞、360圖書館、一點資訊等六大媒體平臺,被多渠道傳播。閱讀量較高的文章還將發布于人氣火爆的今日頭條、百家號、搜狐新聞、簡書等大河文學融媒體矩陣平臺。需轉載原創文章的可申請授權(編輯微信:dahewenxue2020)。大河文學投稿郵箱:dahewenxue@126.com
![]()
知道老管的職業純屬偶然。
那天,我去殯儀館參加一個同事的葬禮,期間,去廁所,迎面遇上一人正從廁所里出來,我一看:“老管,你也來參加葬禮?”
老管似乎有點尷尬:“是你呀,老謝!我、我…...”噎住了。
我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一身湖藍色的工作服和袋口處那一行小字。我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忙說:“不好意思,尿急,回頭見!”說著一溜煙進了廁所。
我回到守靈室坐下不久,有人在門口往里探看,又是老管!我知道他是來找我的,忙起身走到門口,問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把我輕輕拽到門外,懇求似地壓底聲說:“老謝,幫個忙。”
我問:“什么?”
他說:“今天你看到的,不要說出去。”
我故意裝愣:“我看到什么啦?”
他有點囁嚅:“就是、就是你不要把我在這兒工作的事跟別人說。”
我用玩笑的口吻說:“老管,這你放心,我學過保密守則。不過,”我故意頓了一下,“話說回來,你自己泄了密,可不要賴我。”
他連連點頭:“當然當然!”
我和老管算不上很要好的朋友,充其量只能算一起下過幾盤棋的棋友。
那年,我還住在桂苑小區,星期六廠休日,在家吃過中飯后,我都要去小區北大門邊的小公園里走走,說是走走,其實就是看看有沒有下棋的搭子。若有,不管對方是高手低手,總要撕殺幾盤過把癮。老管就是在那會兒認識的。
和老管下棋,我會有一搭沒一搭跟他說話,一次,問他家住何處?他不抬頭,盯著棋盤回了一句:“三景。”
“三景”即三景花園,在小公園西面,隔一條馬路。我“哦”了一聲,又問:“那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這下,他嗯嗯啊啊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個子丑寅卯來。見這情形,我猜想他有難言之隱,從此不再多嘴。
原來他是干這活的,難怪!
實話實說,知道老管干這工作,我最初是有點膈應的。試想,他上班天天跟尸體打交道,休息天,卻跟我下棋,這就是說,他管大龍(老管的大名)的生活主要就兩件事:燒尸體和跟我下棋!好在我年輕時學過唯物主義信奉無神論,故只是稍稍不適了一陣兒,也就不在乎了。我倒想,下次在小公園里他見到我,會不會拘謹尷尬?
誰知,我的推測,純屬扯淡!
星期六到了!
下午,我和老管在約定的時間里,前后腳到達了小公園。這天,老管一改火葬場那種尷尬相,換了個人似地一臉喜色。
我便問:“老管,遇上什么喜事了?是不是要抱孫子了?”我知道他有一個孫女,一直想再有一個孫子。
他說:“不是。”然后看了看周圍,用一種壓制不住的興奮對我說,“老謝,你知道我昨天遇上什么喜事了?”
我說:“不是孫子,我就猜不出了。你說吧,不要賣關子。”
老管依然神秘兮兮,不肯輕易“丟包袱”:“我昨天遇到高級客戶了!”
“高級客戶?啥意思?”
老管說:“怪我沒說清楚,我說的高級客戶是我們的行話,意思是死者生前是大人物!”
“還有這樣的說法,”我一臉懵逼,“那你遇上了什么樣的大人物?”
他又得意地賣關子:“你猜!”
我說:“局長?”
他搖搖頭。
“市長?”
他又搖頭。
我說:“難猜了,不會是省部級的大領導吧?”
他眉開眼笑:“總算被你猜到了,告訴你,是省長!省長!”
我立即打斷他:“瞎說!我們省的省長我查過百度,還不到五十,會這么快英年早逝?”
老管連連抱歉:“嗨嗨!又怪我沒說清楚,是前省長,退下來有十幾年了。”
我說:“是哪一屆省長,姓啥?”
老管摸摸頭皮說:“哪一屆我可不知道,不過,說起來,這人你肯定認識。”
我說:“老管,吃我豆腐啊,我怎么能認識呢?我認識的領導最多也就是科長廠長級。”
老管說:“是老市長,我們市里的老市長汪大年,三景花園、桂苑小區當年不是他主抓的工程嗎?”
我說:“你是說汪市長?”
老管點點頭:“就是。”
汪大年市長我當然知道。當年,我的原居住地東塘鎮拆遷,拆遷意向是興建中的桂苑小區。為了看哪幢樓以后居住比較理想,我來實地看過幾次。有一次還真遇上了正帶著市府一班人、視察工地的汪市長。汪市長平易近人,當時,還跟我打了招呼哩。不過,當時的汪市長還是副市長。
我頓了頓說:“汪市長應該有九十高齡了吧?”
老管居然文鄒鄒道:“享年九十。”
說到這里,老管說:“汪市長這最后一程,由我送,老謝,你說我是不是很有面子?”
我忙附和:“有、有。老管,這應該是你此生的高光時刻了,對吧?”
我這話里明顯有譏諷的成份,但老管居然當補藥吃了,說:“我也是這樣想的。”過了一會兒,大概也覺得自己有點“那個”了,就說,“老謝,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可笑?”
我說:“沒有啊。”
他坦然說:“有也沒關系。跟你說吧,這樣的好事本來是輪不到我的。”
我說:“啥意思?”
老管說:“原本應該輪到我們館長的。”
我說:“在你們行里,遇上這事要論資排輩?那怎么就輪到你了?”
他說:“因為領導上個月住院了。”
我說:“你們那兒沒有副職?”
老管說:“副的去外地考察了,一時半刻回不來。”他頓了頓,“當然,關鍵是前省長夫人指定要由一個熟練工操作。而熟練工非我莫屬。”老管說到這里又有幾分得意。
這就是我認識的老管!燒了一具大人物的尸體,就像是攻克了一項科技難關,至于嗎?
和老管成為棋友的那一年,我58歲,還有二年我就可以退休了。也許是為了圓少年時的夢想,那年,我重新萌生了學寫小說的念頭。當然,我也有自知之明:大半輩子的經歷平淡無奇波瀾不驚,這是寫作人之大忌。為此,我決定開始搜尋素材,且規定這些素材必須是能吸引眼球的!無疑,描寫殯葬工的生活狀態應該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和老管的接觸久了,我發覺老管不僅僅是一名簡單的火化工,且還是一個很有自己想法的人。比如,他說,遺體焚燒前,他最不忍看身上“零件”一件不缺的遺體。
他見我露出疑惑的表情 ,就解釋道,他說的“零件”是指人體的心、肝、腎之類的東西。他說,有些人死時,身上的這些“零件”還跟新的差不多(至少七八成新),可就是這些零件,澆上油,通上電,一把火就成了灰了,你說可惜不可惜?
我說,你的意思是要利用起來?
老管點點頭:“就是嘛!”
于是,他跟我講述了下面這件事。
他說,三年前,本市出了一場交通事故,一下子死了七個人。按照慣例,這些人在火化之前,必須整容。場里原本有兩個專職的遺體整容師,但不巧的是,其中一位因老父親病故,回家奔喪去了。單靠另一個整容師肯定是忙不過來的。
于是,老管向館領導毛遂自薦幫起了忙。當他為第三具遺體擦洗身子時,發現這具四十左右的男人尸體,心、肝、腎的部位都有縫合的痕跡,他一下子發怒了,認為這一定是有人盜取了死者的器官!于是,停下手中的活,找到陪同而來的醫生,要他作出合理的解釋!然而,當他一字不漏的聽完醫生的敘述,他不但怒氣消了,還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淚水。原來是那男子在告別世界的最后那一刻,用僅存的一點力氣,提出死后捐出身上所有有用的器官!!
平心而論,老管說的這件事,我也為之動容為之感動了。但我又想,這畢竟是個案,生活中少之又少,不足為訓。
又是一個星期六。
這天中午,我收拾完碗筷,又去了小公園。
小公園里大多是打牌的老頭,我轉了一圈,沒有看到老管,心想,這家伙今天是不是不來了?正掃興時,聽見有人喊:“老謝!”
我扭頭一看,是老管。我說:“你怎么到這會兒才來?”
老管歉意說:“不好意思,出來時接了個電話。”
我說:“你是接電話還是煲電話啊?要那么長時間?”
老管解釋:“是這樣,場里讓我去外地幫忙建場。把我的電話號碼給了對方,對方就給我來電,問我什么時候動身?”
我說:“你要出差?”
老管點點頭說:“要去的那個縣原來都是土葬,現在改為火葬了。設備進來了,不會操作,場里要我過去指導一下。”
“多長時間?”
“二三個月吧?”
我有點沮喪,說:“看來我們的象棋友誼賽要暫定了。”
老管安慰我:“就二三個月,一眨眼就過去了。閑話少說,馬上開工,今天我倆殺個昏天黑地!”
下棋時,我問老管,我說:“老管,你是不是很喜歡你現在的工作?”
他倒也直爽:“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只是既然是一份工作,就要認真干好,否則,就對不起那份工資了。”
我本想問“你一個月工資多少?”,但又想,這是人家隱私,就換了個話題,問:“老管,你對你的工作就一點都不怕?”
他擺了個“當頭炮”,說:“剛開始當然怕,但慢慢也就習慣了。”
我又把自己的心里話借機說了出來:“那你有沒有感到自卑?比如…...”我看著他,沒有說下去。
不料,他立即很干脆回答:“自卑,自卑啥?都是工作!”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是說我以前為什么要瞞著你吧?那還不是怕你知道了膈應嘛!”
我點點頭,表示相信他說的,又換了個話題,說:“你上次說過,那個男的,臨死前把自己的器官都捐了出來,換作你做得到嗎?我是說假如。”
他抬起頭,看著我:“老謝,你耍滑頭!”
我莫名其妙了:“耍滑頭?我哪兒耍滑頭了?”
老管笑著說:“你東問西問,是想打斷我的思路。”
我說:“想多了吧,我就是隨便問問,沒有別的意思。”
“真的沒有?”
我點頭。
他居然反問:“那你做得到嗎?”
我說:“是我先問你的。”
他似乎早就深思熟慮:“我?當然做得到!你呢?”
我坦率說:“我不知道。”
聽我這么回答,他似乎有點失望,就不再吱聲。
我倆這樣邊說邊下,突然,我發現老管臉色不對。
我說:“老管,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他說:“沒什么?只是最近時不時頭疼。”
我說:“疼得厲害嗎?如果厲害,要去醫院找醫生看看。”
他擺擺手,說:“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果然,沒過一會兒,老管又像什么事兒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了。
那次下棋,我倆一直下到小公園里的人幾乎都走光了,我們才收場。本來,按我的意思,早就打道回府了,可老管說,再下一盤吧,這次下了,再下,要二三個月之后哩。我想想也是,于是舍命陪君子,結果,一盤又變成了好幾盤。
可誰能想到,這竟然是我和老管下的最后一次棋!
人有時真的很奇怪,比如我,打牌和下棋都是娛樂,可我卻不喜歡打牌。
小公園里打牌的人,到處扎堆,可下棋的,除了我和老管外,居然找不出第二家!故老管要出差外地,我心里是空落落的,那次下棋,我由往常的贏多輸少變成了贏少輸多。所幸的是,晚上吃飯時,我這種像掉了魂似地情緒立即被化解了。
晚上,兒子回家吃飯(平常不回家)。兒子說,去年他的公司效益不錯,賺了點小錢,故給我和老伴在開發區按揭了一套一百平的電梯房。
對于兒子的這番孝心我和妻子當然是欣然接受的。兒子說的也是,現在住電梯房雖有點早(我和妻子還不到七老八十走不了樓的年紀),但早住晚住都是住,故鑰匙一到手,兒子就請人裝修了。
如此,我得去新房子了,說是看裝修進度也好,說是去盯著裝卸工干活也好,反正我沒空去小公園了。當然,我也懶得關心老管的事了。
我家的新房裝修,足足花了三個月時間。這段時間里我除了正常上班,法定休息日都蹲在新房子里。幾個月不下棋,忙時倒也沒什么感覺,可一閑下來想下棋的念頭又蠢蠢欲動了。故星期六這天,腳底板發癢,又想去小公園里走走了。路上,我想,老管走時說,二三個月,估計他現在已經回來了吧?今天也許能遇上他。
然而,我在小公園溜了幾圈又在石凳上坐了一個多鐘頭,老管的影子也不見!
我剛要起身回家,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小伙子迎面過來:“你是謝子長叔叔吧?”
我一看這人不認識,就說:“你是…...”
來人自我介紹:“我是老管也就是管大龍的兒子。”
我說:“你沒見過我,怎么能認出我?”
小管說:“我爸說了你的身高和相貌,還說你星期六也許在小公園里。我就上來問了。”又說,“我這是第三次來了。”
我驚喜:“是吧?那你爸呢,他怎么自己不來?”
小管臉色沉了下來:“我爸不在了。”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出差延遲了?不是說最多三個月嗎?”
小管說:“出差倒是提前一個星期就回來了,可回來沒幾天他就住院了。”
我吃一驚:“住院,為什么住院?”
小管說:“我爸腦子里長了個瘤。”
“瘤?!”我立即想起了下棋時,他疼得臉色發白的樣子。當時,還勸他去醫院看看,他還說,沒事,一會兒就好了。我說,“沒有做手術?”
“做了,可那瘤子是惡性,還長在腦干上。上了手術臺,就下不來了。”
我說:“你的意思是你爸走了?那他是哪一天走的?”
小管說:“月初,已經走了二十來天了。”
我想起了什么,我說:“小管,你也知道,我跟你爸是棋友,你爸住院應該告訴我一聲啊?他有我的號碼。”
小管說:“我爸給你打過電話,可你的電話一直關機。”
我這才想起我的那臺手機早丟了。丟了就丟了,當時也不怎么心疼,就想著有理由換個新的了。兒子知道了,說:“爸,我給你買個新的吧。另外,干脆把那個號碼也順便換了,那個號尾號二個4字,聽上去不太舒服。”
結果,新手機新號碼,難怪老管打不通我的電話!而我,他的號碼存在舊手機里,我也沒記住。
小管說:“謝叔,我爸說,你倆下棋時,你問我爸,要是他死了,會不會把自己的器官捐出去?當時,我爸回答了,可他說你當時聽了好像并不太相信,故心里一直耿耿著這事,這次上手術臺前,他知道自己的手術風險很大,就給我們留了遺囑,說一旦下不了手術臺,就把身上所有有用的器官都捐出去…...”
也許小管怕我煩,長話短說:“我爸的葬禮還是蠻風光的:民政局長做的悼詞,館里派了代表,市府和紅十字會也來了人。”
我本想說,“那是你父親的高光時刻了”,但又覺得欠妥,就說:“你父親了不起!”
小管點點頭,表示認可。
說到這里,我該說點心里話了。當初,老管問我能不能做到,我沒有直接回答。現在我可以把心里話說出來了,我做不到!當然,現在做不到,不等于將來也做不到,將來我也許也會義無反顧。但不管怎樣,對老管最后的義舉,我還是很佩服的,畢竟,他的義舉讓部分在生活中陷入困境的人,有了重新活下去的能力和勇氣。
又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漫無目的地來到了小公園里。小公園里,依然到處是扎堆的人群,但只有我知道,這扎堆的人群里缺了一個常客,這人就是老管——和我在楚河漢界上廝殺得昏天黑地的棋友老管!
我找了一張無人的石桌,將隨身帶來的棋盒放在桌上,鋪開棋布,將一枚枚棋子擺好,像老管還在對面坐著似地,說了句:“老管,你先走。”
作者簡介
![]()
謝復根,浙江嘉興人,一個喜歡閱讀和思考的寫作人。已在紙媒和自媒體發表各類 體裁作品200余篇。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