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二毛
一個藝考生考上影視圈top3院校(北京電影學院、中央戲劇學院和上海戲劇學院)需要多少錢?
答案是:至少10萬。
然而,如果從投資的角度來看,這筆錢大概率會“打水漂”。表演系學生如今面臨的行業現狀是:傳統影視行業逐漸凋敝,并且在大部分從業人員看來,這種衰落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仍將持續。
而另一邊,短劇市場熱錢涌現。綜合不同調研機構預測,2025年微短劇市場規模將超過600億,對應同比增速約30%,到2027~2028年有可能突破千億。
于是,一些演不到長劇的科班生們開始扎堆短劇。短劇也正在成為科班生們實現夢想的唯一渠道。
01 科班生在短劇扎堆了
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主任王瑞教授在接受澎湃新聞專訪時提到一件事:2024年,北電的一個小孩被聘到了短視頻公司,等他跑到系里來聊這件事的時候,“大家還挺鄙夷的”。
但不到一年的時間,情況發生了變化,一位中戲導演系博士在社交平臺上說道:幾乎所有的影視行業的從業人員現在都會被問到一個問題:為什么不去做短劇?
態度變化的背后,除了“短劇風口論”外,更本質的原因在于影視行業整體的生態發生了巨大變化:據媒體統計,去年一年,廣電總局發證的電視劇為115部,相比10年前,降幅高達73%,而2025年第一季度,國產長劇開機數量僅有去年同期的一半不到。
不僅如此,今年以來,頻頻傳出長劇劇組停拍的消息,比如吳謹言與陳哲遠主演的《江山為聘》自開機以來屢屢被傳停拍,鄧為、李宛妲主演的《風月不相關》和魏大勛主演的《九號秘事之黑帷背后》等等劇組,均傳出過停拍的消息。
![]()
盡管演藝圈的一個通識是,只有演了長劇、電影才叫“演戲”。但在長劇市場風聲鶴唳下,每一個無戲可拍的科班生都會被問: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去演短劇?
“基本上2021年以后畢業的人,就沒有什么橫屏戲(通常指傳統長劇)可以拍了。”對于潮水的流向,演員悅悅是有清晰感知的。
悅悅是一位2021級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畢業生,出演過幾部長劇和幾部網劇,其中包括像《雁回時》這樣的爆劇,只不過她在其中飾演的都是一些小角色,自稱是一名“180線小演員”。
“現在的長劇可以說是已經到了自己跟自己玩的程度了,新人很難進入,重要的角色基本都會被公司搶走,沒有一定的人脈關系和作品積累,連小角色都搶不到。”
悅悅沒有簽公司,這些角色是她通過多年不斷地社交才獲得的。只不過,即使能夠出演長劇,對于像悅悅這樣的小演員來說也沒什么用,“角色太小,基本上不會被觀眾注意到。”
但另一邊,短劇市場作品卻在井噴。
據中國網絡視聽協會統計,2024年全國全年上線36951部微短劇,每月產能3000部,而今年,這個數據或將突破4億。2024年全年,中國微短劇用戶規模已達6.62億,行業總規模突破了500億,首次超越傳統電影425億元的總票房。
截至目前,國內最大的微短劇平臺紅果APP月活已經達到了2億,實現這一數據,優酷用了10年,紅果只用了2年。
一些傳統的影視經紀公司也開始簽約短劇演員,并且下場布局短劇賽道,比如歡瑞世紀推出“新生計劃”,簽下超100人投入短劇“以演代練”,歡娛影視簽下了幾位在短劇圈里風生水起的演員:滕澤文,余茵、劉擎等,檸萌影視與壹心娛樂聯合成立心心傳媒,試圖構建“短劇引流—長劇破圈”的商業路徑。
![]()
意識到風口的悅悅轉身擁抱了短劇,截至目前,她已經主演過三部短劇了。
一位選角導演曾跟媒體感嘆道:今年明顯感到條件好的短劇演員變多了,有些中戲、北電的大學生還趁著暑假來橫店拍短劇。
在大部分人看來,長劇和短劇只是呈現形式上的有所差異,但對一群接受過系統培訓的演員來說,接受短劇需要一個漫長的心理博弈:“無論我喜不喜歡短劇,當下都只能迫使自己必須去適應現在的情況。”悅悅說。
這句話背后的情緒,更多的是一種無奈。
02 不適與陣痛
“豎屏沒什么鏡頭語言可言,一個手機屏幕就那么大,兩個人往那一站就沒什么空間了,太局限了。”
初演短劇,悅悅感到不適。
短劇與長劇不同,傳統長劇的敘事更強調人物弧光,由人物選擇推動劇情發展;而當下大量短劇在工業生產層面更偏向“情節和結果優先”,人物功能被高度壓縮,演員需要在極短時間內完成情緒呈現和劇情信息的傳遞。而一些有質感的演技,往往需要情緒鋪墊,落在短劇導演眼中,這就屬于“表現力太弱了”。
“短劇對演員的表演能力幾乎不做要求,基本靠剪輯來推進劇情”,對于科班生而言,曾經被他們鄙夷的“劇情號式演技”,在短劇市場被奉為圭臬,這無疑是一種痛苦。
一個參與過《有翡》劇組的編劇認為:“短劇跟長劇本質不是一個思維的東西,短劇每分鐘都要求有固定的爆點設置。“她隨手舉了一個例子:你能想象《南京照相館》這樣的電影被拍成短劇嗎?那它的節奏可能就是不斷的殺人,不斷的扇巴掌,那種暗流涌動層層疊加的壓力就完全呈現不出來了。
除此之外,短劇劇組的不專業也會讓“吃過見過”的科班生們頭疼。
悅悅拍攝的短劇中,有一處劇情是男主的腿需要被踩一下,正常操作應該是踩人的演員需要被架起來,把腳輕輕放在男主的膝蓋上,然后鏡頭給一個“踩”的特寫就過去了,但短劇的副導演只簡單扶了一下,直接把男主的膝蓋踩錯位了。
社交平臺上,吐槽短劇劇組“草臺班子”的帖子比比皆是:“著火爆炸戲,導演要看回放,發現沒按錄制鍵”,“沒有版權意識,隨便從軟件上扒拉一首歌就作為了BGM”,“我跟導演說你這么拍越軸了,導演問:啥是越軸?”“導演臨開機前連拍攝地方的景都沒去踩過,兩個機位拍完了整部劇”.......
![]()
而另一邊,科班生們在適應短劇的同時,短劇也在適應他們。
一名短劇經紀人說了一句扎心的現實:短劇片場是流水線,要的是“合格零件”,不是“藝術家”, “別跟我談斯坦尼,我要的不是方法論,是條件反射。”她說。
那什么是合格零件?
可以高效完成各種指令,導演讓哭三秒絕不拖到五秒,練到肌肉記憶,能早起不遲到,不卡詞配合度高不耽誤拍攝進度.....樁樁件件跟“表演的藝術性”都沒有關系。
但對于科班生們而言,他們接受的戲劇教育讓內心總想為真正的表演留有一塊余地,當夢想與現實發生碰撞,比起非科班生,他們的擰巴也更多一些。
“短劇還是需要有打造過爆款短劇的經驗和經歷,學歷在這個行業也不重要。”那名中戲導演系的博士畢業后始終找不到工作,嘗試過很多短劇劇組,但都沒有正向的反饋,無奈的發出這樣的感慨。
一名參與過多次平臺S+劇作的長劇執行制片人發現自己給短劇劇組投簡歷時,根本無人理會,后來在朋友的內推下才謀得一個面試的機會,結果被各種“嫌棄”沒有制作經驗。他很吃驚,“有被冒犯到,感覺自己一文不值”。
“長劇導演拍短劇,全劇組都不用睡了”,演員李靜說,長劇導演要求高,拍的精細很費時間,但這不是短劇的節奏,效率就會很差。
基于此,不是所有的演員都愿意擁抱短劇,而短劇對科班生們也“謹慎使用”。
03 光榮與夢想
“學生從進我們學校以后,我們就在講經典的電影,好電影,我們在教會孩子看懂什么叫好電影,在每個人心里播種了一顆種子,就看這個種子是不是到一個合適生長的環境。”這是王瑞教授在被問及如何培養學生平衡商業訴求和人文關懷時給出的回答。
現在,這些種子開始慢慢在短劇行業里落地開花了。
以今年最火的短劇《盛夏芬德拉》為例,因為演員細膩的表演,加上“電影級”畫面制作水平的加持,讓這部短劇目前全網播放量突破了44億。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的女主角郭宇欣畢業于中央戲劇學院,劇中一幕背對鏡頭的浴室哭戲,沒有夸張嘶吼,僅憑肩部細微抽動和壓抑的呼吸節奏,就將角色掙扎刻畫得入木三分。這段表演在抖音被二次創作傳播,有觀眾表示“看完哭了十分鐘”,被稱為是 “教科書”級別的哭戲。
![]()
而男主劉蕭旭的出演本身就是一場“科班生”的勝利:在《盛夏芬德拉》之前,他曾跟導演合作過另一部短劇《深情誘引》,在那部短劇里,盡管只是男二,但他因細膩的表演獲得了超高人氣,由此才有了《盛夏芬德拉》這部爆劇。
而劉蕭旭,也是正經科班生。
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今年年初爆紅網絡的短劇《家里家外》,其男主王道鐵畢業于中央戲劇學院,女主孫藝燃畢業于上海戲劇學院;《念念有詞》的主演何聰睿畢業于中央戲劇學院除此之外,頭部微短劇演員中徐藝真、趙佳、張晉宜分別來自浙江傳媒學院、北京電影學院和四川音樂學院,科班出身的演員比例不斷提升。
短劇的精品化正在成為不可逆的趨勢,短劇的題材與類型正在豐盈,一些扎根現實的題材必然需要更為細膩的演技,這時就更需要一些演員具備扎實的表演基礎,而業界普遍認為,科班生們可以在極短篇幅內進行高密度情緒表達,完成“角色弧光”,從而提升整體作品的“可信度”和“代入感”,而這些素質是短劇產業成熟不可忽視的因素。
與此同時,科班演員的集中涌入正在改變短劇行業的運作邏輯:市場逐漸從“以劇捧人”轉向“以人帶劇”。
當一部短劇的主演陣容中出現了如郭宇欣、劉蕭旭這樣有科班背景的演員時,觀眾對新作品的質量和口碑會抱有更高期待。這種期待直接轉化為市場數據——由頭部演員擔綱主演的作品往往未播先熱,預約觀看量常常就能輕松過百萬。
行業內部結構也在發生深刻變化。越來越多的短劇演員開始簽約正規影視公司,實現職業化轉型。聽花島等頭部制作方簽約王道鐵、曾輝等演員,打造“以人帶劇”的閉環模式。
![]()
短劇,在商業模式上漸漸有了過去長劇的味道。
從目前的行業發展情況來看,短劇在未來或將繼續分化,主打情緒爽感的“快餐”短劇和追求質感的“精品”短劇會并存。對于科班生而言,后者會有很大機會成就他們的光榮與夢想。
04 無腳的鳥
不過現在,悅悅已經放棄做短劇演員了。
她確定自己的身體無法繼續承受短劇的強度,“短劇剛開始做的時候,不把所有的人當人,化妝師啊導演啊,都熬死好幾個了。”悅悅說。
悅悅告訴人物觀,每次拍短劇她都會生病,“可能人真的掙不了自身氣血之外的錢,”她苦笑著解釋道:“我上一個短劇是在北京拍的,一天拍18到20個小時,大部分時候只能睡4個小時,若刨去來回酒店和卸妝的時間,真正能睡覺的時間就是3個小時。”
前不久,一名鄭州短劇導演高俊“過勞猝死”的新聞登上熱搜,據冰點周刊報道,高俊的劇組幾乎是每天半夜2點收工,早上7點就開工。然而,同劇組的一名工作人員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在他跑過的短劇劇組中,這一次的工作強度僅僅是:中等水平。
![]()
類似的事件,在短劇行業已不是第一次發生:短劇女王徐藝真曾表示自己每天工作18~20個小時,演員鄧友在社交平臺上透露僅他認識的人中,過去一年就有5人因短劇的高強度工作而猝死。而直到高俊導演的突然猝死引起了較大關注,外界才得以窺探到這些殘酷的真實。
即便如此,也沒有人敢停下來。
江江也是一名北電畢業的短劇新人演員,在一頓連軸轉的拍攝結束后,她給自己放了兩個月的假,再回來拍戲卻發現很多事不一樣了,無論是角色還是價格,她都拿不到原來的水平,無奈的感慨道:卷是短劇演員的宿命。
而她的社交平臺上的個性簽名一欄上,寫著:好累好困好想睡......
剛演短劇時,悅悅還帶有一絲興奮,每個演員都有“主角夢”,這個夢想她無法在長劇中實現,短劇給了她舞臺。“誰都想成為舞臺的焦點,不然我在這行干啥呢?”但后來,她只覺得疲憊。
一個短劇導演在得知高俊導演的死訊后,留下這樣的評論:
“我們這個行業,項目制是常態,這個月忙到飛起,下個月可能就無活可干,這種“饑一頓飽一頓”的狀態,逼著所有人不敢停下,不敢拒絕,不敢生病,就像是一場沒有盡頭的跨欄比賽,自始至終無法逃避.......”
這與短劇的投資方式有關。
短劇是項目制,一部短劇的平均投資是70萬~80萬(早期最低甚至能到30萬)。演員們的薪資也是按照天數結算,這就要求劇組最大限度的壓縮拍攝周期,每多拍一天,都面臨成本的流失。
在王家衛導演的《阿飛正傳》中,張國榮飾演的旭仔說過這樣一段話:
“我聽別人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的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里面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
對應到現在的短劇行業,想要停下來,似乎也只有退出這一條路徑,但退出之后呢?外面的暴風雨可未曾停歇。
05 無所謂形式,看到就是看到
悅悅偶爾會后悔沒有一開始就堅定的把自己設置為一個“短劇演員”,這種后悔與熱愛無關,只與對成功的欲望有關。
事實上,悅悅接觸短劇的時間早于行業大部分演員。
那是2020年,騰訊微視宣布了一個扶持計劃:將重點發展微劇(單集時長1-3分鐘,具有連續劇情的豎屏劇集),并為此配備了10億人民幣和100億流量的扶持資源。還沒畢業的悅悅接到了來自微視的拍攝邀請。
彼時,市面上還沒什么短劇,行業里甚至還沒出現豎屏和橫屏的概念,“大家好像也都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就感覺跟拍抖音差不多,所以就管這個叫抖音劇情片。”于是,她就以拍抖音的方式完成了這次拍攝。
但在完成拍攝后,因為覺得這個賽道“不主流”,于是轉身跑起了長劇劇組。“第一梯隊的科班生可能會比行業的反應要慢一些。”
等長劇沒落想再加入短劇行業時,這里已經成為了紅海。而過往的經歷在這個行業是失效的:不止一個長劇的從業人員發現,不管自己曾經參與過多么“偉大”的作品,但被迫轉型短劇時,會被定性為“沒資源,沒經驗”。
“如果更早的加入這個行當,現在的結局或許就不一樣了。”
時機對于演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要盤點短劇女演員,不管從粉絲量、作品數量、爆款作品等幾個指標看最紅火的都是出道最早的那批。比如憑借《惡女的告白》一炮而紅的姜十七,2019年就以劇情博主的身份活躍在抖音,如今已經積累了3500多萬粉絲,去年她有6部短劇進入年度播放前十,在短劇界斷層第一。
![]()
現在的悅悅,正在努力成為一名網紅。在小紅書平臺,她已經慢慢積累起一些粉絲,一個月能接兩三條左右的商務。“做演員上沒給我太多的正反饋,反而在小紅書賺了不少錢,那我為什么不去做互聯網。”
她想得很清楚,就像演戲,拍攝的表達方式根本就不重要,不管是短劇還是長劇電影,最終的目的是要有人觀看,“如果沒人看,再高端再有藝術性,終究都是夢幻泡影,不過是藝術人的自嗨”。
落到她個人身上,她認為:不管是什么職業,重要的是成績。她記得自己曾經給一個抖音的說車賬號做嘉賓,現在那個賬號博主已經成為了行業里的TOP。有一幕畫面她記憶深刻:一塊吃火鍋的時候,服務員認出了他們,又合影又送菜的,那一刻,她承認自己是羨慕的。
“如果坐在那里的是一個三線明星,會有人認識嗎?”,她有些失落。而彼時的她,距離成為一個三線明星仍有距離。再后來她想明白了:“無論是什么形式被人看到了,那都是看到。”
對于很多懷揣演員夢想的人而言,這句話同樣適用。
頭圖來源|《別扭合租房》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