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二十三年,公元1595年的“薊州兵變”可能知道的人比較少,在歷史上似乎也不怎么起眼。但是此事反面典型重大,可以說間接促使了明朝滅亡,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事情要追溯到1592年爆發的萬歷三大征之一的“抗倭援朝”戰爭。此時,張居正已死了10年,戚繼光也去世4年了。但“戚家軍”作為大明的私產,仍在。戚繼光活著時,因為倭寇已平,遂北調奉命總理薊州、昌平、遼東、保定四鎮練兵事,防守北疆,調來部分“戚家軍”作教官訓練遼人組成的邊防軍。“戚家軍”全是久經戰陣的浙江義烏兵,俗稱“南兵”。而當地邊防軍俗稱“北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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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張、戚皆亡,萬歷親政,清算老張,“南兵”頓成沒娘的娃娃,沒有人疼,盡招人恨。半島烽火一起,“南兵”為了生存下去,在戚繼光部將吳惟忠的率領下,首先入朝,奮勇殺倭,以圖表現,好讓萬歷放心。軍紀嚴明戰功卓著的“南兵”讓率部獲得平壤大捷的兵部右侍郎宋應昌大感欣慰,他答應將朝廷欠“南兵”的年餉,18兩銀子,漲到43兩發給他們,以表彰“南兵”戰功。
吳惟忠所部,乃是根正苗紅的戚家軍,雖然只有3000余人,但在壬辰戰爭前半部分文祿之役中,浙兵打出了漂亮的平壤之戰。吳惟忠“其軍力戰,死傷尤多,游擊亦中鐵丸,千總一員竟至殞命”,打得極為艱苦,付出了很大代價。擔任經略之職的宋應昌戰前曾許諾首功歸于“南兵”,戰后卻歸于“北兵”,無疑令“南兵”上下非常失望。隨后的安康之戰,吳惟忠部雖全力拼殺,但因寡不敵眾且缺乏騎兵支援而戰敗,陣亡300余人,事后一度遭受撤職處分。但朝鮮人對此戰評價頗高,認為日軍戰后“力疲遁歸”,乃是“南兵”奮不顧身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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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戚繼光舊部浙兵為主體的援朝浙兵,數量不多但戰斗力較強,但與北兵產生巨大隔閡,這也為他們隨后的悲劇命運埋下了伏筆。朝鮮人則對于浙兵極有好感,因為他們軍紀嚴明,不奸淫擄掠。在朝鮮作戰期間,吳惟忠部為爭功而與北兵屢屢發生沖突。南兵指責北兵把原本應該屬于南兵的戰功搶走了。北兵指責南兵有殺良冒功嫌疑,亂割朝鮮百姓首級充數。
1595年,第一次入朝參戰結束。8月25日,已經歸國的“南兵”開始向長官索要“東征功賞及安家銀,人各四五十兩”。這本來就是宋應昌答應的,但宋早已去職,明廷的“北兵”代表主持了軍務,卻并不準備履行“諾言”。在明朝后期,欠餉是普遍現象。“北兵”對此的解決方式就是集中資源供養少量精銳家丁騎兵,比如遼東形成李成梁家族“世襲”掌控的遼兵體系、關寧鐵騎等。但浙兵無法理解接受欠餉行為,他們認為“我浙江皆是富家子弟”,應募當兵“皆是為名利而至”。朝廷為什么要拖欠他們的餉銀?立功不敘、薪餉不繼,誰愿意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去外國打仗?這不是欺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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薊鎮新總兵王保代表北軍的利益,對于戚家軍鼓噪要求加餉的行為深惡痛絕,于是稱其圖謀兵變,事前故意發布告示“明日校場發餉,不必著甲”。“南兵”聽信,第二日全部布衣徒手在演武場上集合。結果“北兵”突然關閉演武場各處大門,先以騎兵沖擊、弓弩手射箭,圍攻殘殺這批“南兵”。“南兵”當場被騎兵踐踏沖殺80余人,又遭火炮轟擊,殺死約40人,事后明廷又處死31個領頭要餉的,總計被殺150余人。叱咤朝鮮戰場的風云戰士居然淪為自己人的刀俎之魚肉,血灑當場。剩余“南兵”當場投降,被萬歷皇帝“親下大旨”,把之前一個月的軍餉發了,每人一兩左右,全部遣散回家。此事即被明廷稱為戚家軍“挾增月餉”的“薊州兵變”,最終鎮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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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戚家軍為核心的南兵至此淪為明軍中的從屬地位,屢屢被明廷不公正對待,被以“遼人守遼地”的北兵頻繁坑害,以李成梁家族為代表的遼西將門掌握大明朝的軍事話語權,不斷對整個大明朝敲骨吸髓,最終吸干了大明朝,導致關內民不聊生,農民軍蜂擁而起,朝廷則無錢無糧鎮壓,最終大明朝吸無可吸,漸漸軍閥化的遼西軍事集團和滿清八旗軍事集團合流,一同入關,將中原殺了個尸山血海,剃發易服,改朝換代。東亞陸沉、民族悲哀!
戚家軍遭到殺害,與1932年美國的麥克阿瑟在華盛頓國會山廣場屠殺討要補助金的一戰老兵一樣,是一起令人心寒憤懣的無恥事件。國家暴力機器,公然動用武力肉體消滅提出“異議”的、為國家流血流汗、建立過功勛的老兵,駭人聽聞,世所罕見!而理由居然是——賴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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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會發生這種慘劇?因為張居正去世后,明廷的財政狀況不斷惡化,欠餉是正常情況,士大夫們認為大頭兵們應該適應,而不能適應的戚家軍自然成為他們眼中的異類。既然沒辦法解決餉銀的發放問題,就肉體解決提出要餉銀的人。因此,屠殺“南兵”成為明廷令人惡心的一招。而鍛造善戰“南兵”體系的張、戚早已不在人世,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沒有人可以保護這群可憐的大頭兵。薊州兵變的結果,不僅劊子手王保加官進爵,而且吳惟忠后來到浙江募兵補充,也變得比以前困難多了。誰家子弟愿意千里迢迢跑到北方被朝廷肆意屠殺呢?當兵不僅不能建功立業、捐軀疆場,很有可能填了天子腳下的排水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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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以后,“南兵”的素質和作戰意志直線下降,至1597年明軍第二次入朝參戰,即援朝戰爭第二階段——慶長之役中,明軍主力圍攻蔚山日軍據點,甚至發生了“吳惟忠軍虛驚撤走”的情況,就是部隊炸營了。浙兵為之心寒,不再愿意死戰了。從此以后,明軍家丁化的局面越發嚴重,戚繼光軍事改革的成果迅速削弱。大量的明軍總兵演變為“私人軍閥”,通過克扣全軍軍餉去養一小批精銳士兵,來完成明廷下發的戰斗任務。通過精銳士兵帶頭沖鋒來裹挾普通士兵去摧城拔寨,只能打順風戰,碰到強敵,精銳士兵消耗殆盡,明軍也就一敗涂地了。而且豢養私兵的總兵們,對明廷的忠誠度也大大降低了,給錢就行,否則就投降敵方,整體軍隊的道德水平直線下滑。
明末對農民軍和后金軍作戰的一系列不利局面,或許都能或多或少地聯系到數十年前的“薊州兵變”。李有芳、孔有德、耿精忠、尚可喜、吳三桂、左良玉等見風使舵,賣身滿清,純純都是為了個人利益的實現,已經沒有什么國家忠貞觀念了。甚至在明末,出現有的總兵先后倒向李自成的大順、張獻忠的大西、多爾袞的滿清、永歷皇帝的南明四方的軍閥勢力。
大家都跟墻頭草一樣,順風搖擺。而朱家朝廷,自然就在狂風暴雨中自然解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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