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許都。
夜色如墨,潑灑在魏王宮的重重殿宇之上,卻洗不盡那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與權力的味道。
身為北方的絕對主宰,魏王曹操,這個名字本身就代表著一部活著的傳奇。
他曾橫槊賦詩,氣吞萬里如虎;也曾好色如命,將敵人的妻妾視為最能彰顯戰功的勛章。
銅雀春深,鎖住的不僅是天下絕色,更是他那永不饜足的征服欲望。
不知從何時起,這位昔日“人妻曹”的雅號擁有者,竟悄然變了。
新納的美人被原封不動地送出王府,嬌俏的侍女在他身邊甚至不敢高聲喘息。
整個許都都在竊竊私語:魏王,究竟怎么了?
有人說,是連年的征戰與操勞,掏空了這位梟雄的身體。英雄遲暮,力不從心,實乃天道常理。
但更多接近權力中心的人卻明白,事情遠非如此簡單。
他們看到的,是一個眼神愈發銳利,精神矍鑠,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清醒的曹操。
他只是,不再需要女人了。
仿佛一夜之間,那曾與江山社稷并列的欲望,被他連根拔起,棄之如敝履。
這背后,沒有史官敢于落筆的真相,只藏在一場他與謀士賈詡的深夜密談中。
賈詡,那個被譽為“毒士”的男人,究竟對曹操說了一句怎樣的“天機”?
竟能讓一位鐵血梟雄勘破情欲的迷障,從此洞見人性,直面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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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四年的秋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卷過魏王宮的每一寸琉璃瓦。
宮殿深處,燈火通明,溫暖如春。
新呈上來的絕色美人名喚“晚照”,是荊州降將敬獻的厚禮。
她身段婀娜,眉眼間自帶一股江南水鄉的婉約與哀愁,恰是曹操最偏愛的那一類。
“晚照”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纖細的指尖捧著一盞溫好的酒,連呼吸都仿佛帶著蘭麝的香氣。
她不敢抬頭,只能從眼角的余光,窺見那高坐于王座之上的男人。
他已經不再年輕,兩鬢染霜,深刻的法令紋如同刀刻一般,記載著歲月的無情與沙場的殘酷。
他身上那股睥睨天下的氣勢,卻絲毫未減,反而因歲月的沉淀,愈發顯得厚重而壓抑。
“抬起頭來。”曹操的聲音響起,沙啞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晚照身子一顫,緩緩抬頭,一雙水汪汪的眸子,恰如受驚的小鹿,撞進了曹操深邃的眼底。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渾濁,卻又銳利得能洞穿人心;疲憊,卻又深藏著一頭隨時可能擇人而噬的猛虎。
晚照的心跳驟然加速,她強作鎮定,擠出一絲她練習了無數遍的、最嫵媚動人的笑容。
曹操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里沒有半分昔日見到美色時的熾熱與貪婪,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平靜得令人心慌。
許久,他揮了揮手,聲音里帶著一絲倦意:“送出宮去,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此言一出,不只是晚照,就連一旁侍立的內官都愣住了。
這……這還是那個“銅雀春深鎖二喬”的魏王嗎?
晚照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以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怒了這位喜怒無常的君王,頓時淚如雨下,伏地叩首:“大王饒命!奴婢……奴婢……”
曹操眉頭微蹙,似乎有些不耐。
“孤說的話,你沒聽清?”他的聲音冷了三分。
內官嚇得一個激靈,連忙上前,半拖半拽地將梨花帶雨的晚照帶了下去。
大殿之內,重又恢復了死寂。
曹操緩緩閉上眼睛,靠在冰冷的王座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里,那股曾經如同烈火烹油般的欲望,正在一點點地熄滅。
不,不是熄滅,而是被一種更深沉、更冰冷的東西所取代。
這件事,很快就在宮中傳開,并以驚人的速度蔓延至整個許都的朝堂。
世子曹丕聽聞此事,眉頭緊鎖。
他來到父親寢宮請安,試探著問道:“父親近日似乎頗為清減,可是為國事操勞太過?兒臣聽聞,荊州新獻的美人……”
話未說完,便被曹操冷冷打斷。
“一個女人罷了,也值得你如此上心?”
曹操睜開眼,目光如電,直刺曹丕內心,“你的心思,若是能多分一些在軍國大事上,孤或許還能多些寬慰。”
曹丕心中一凜,連忙跪下請罪:“兒臣不敢,兒臣只是擔憂父親身體。”
“孤的身體,好得很。”曹操淡淡說道,語氣中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疏離。
曹丕不敢再多言,默默退下。
他走出大殿,回頭望向那座在夜色中如同巨獸般盤踞的宮殿,心中充滿了疑惑與不安。
父親變了。
他不再是那個會因為一個女人而屠戮一座城池,也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折損愛將長子的曹操了。
可這種變化,對即將繼承這份霸業的他來說,究竟是好是壞?
02
夜深人靜,曹操獨自坐在空曠的大殿里。
沒有美人,沒有歌舞,只有窗外嗚咽的風聲,和燭火跳動的噼啪聲。
他又做噩夢了。
夢里,不再是金戈鐵馬,氣吞山河的戰場,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血色沼澤。
無數張扭曲的面孔從沼澤中浮現,有呂布的,有袁紹的,有被他坑殺的徐州百姓,還有……宛城那個讓他抱憾終身的女人,鄒氏。
她的臉龐依舊美艷,但眼神里充滿了怨毒。
而在她身后,站著兩個模糊的身影。
一個是他的長子,曹昂。
一個是他的心腹愛將,典韋。
他們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目光里充滿了質問與悲涼。
“為什么……”
“為了一個女人……”
“值得嗎……”
曹操猛地從夢中驚醒,額頭上全是冷汗。
他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狂跳不止。
這樣的夢,已經糾纏他很久了。
年輕時,他從不相信鬼神之說。人死如燈滅,一了百了。
可隨著年歲漸長,隨著他親手送下去的亡魂越來越多,這些“鬼”,便開始在他的夢里夜夜笙歌。
他起身,走到殿中的巨大輿圖前。
輿圖之上,大漢的疆土被分割得支離破碎,而他所占據的北方,無疑是最大、最穩固的一塊。
這是他一生的心血,是他用無數人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霸業。
他曾以為,擁有了這一切,他就是天下的主宰,可以為所欲為。
他喜歡權力,也喜歡女人。
在他看來,最美的女人,和最肥沃的土地一樣,都應該是勝利者的戰利品。
每攻下一座城池,他便要占有那座城里最美的女人。
這不僅僅是滿足生理的欲望,更是一種心理上的宣告。
宣告他的征服,宣告他的強大。
他喜歡看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貴婦,在他身下輾轉承歡,那種將敵人的一切都徹底占有的快感,曾讓他無比沉醉。
可是現在,這種快感消失了。
每當他擁抱一個新的女人,他的眼前,浮現的不再是勝利的喜悅,而是那些在夢中向他索命的面孔。
那些女人的身體,仿佛不再是溫熱的,而是冰冷的,帶著死亡的氣息。
她們不再是戰利品,而是一座座會呼吸的墳墓,里面埋葬著她們的丈夫,她們的父兄,以及……他自己的良知。
曹操伸出手,撫摸著輿圖上“宛城”的位置,指尖冰涼。
那一年,他意氣風發,兵不血刃拿下宛城。
張繡率眾而降,他設宴款待,志得意滿。
席間,他看上了張繡的嬸嬸,那位美艷的寡婦鄒氏。
他以為,這不過是又一次尋常的“戰利品”笑納。
他沒有想到,這一次的放縱,會讓他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
張繡的羞辱與憤怒,化作了復仇的烈火,在那個夜晚,將他的營寨燒成了人間地獄。
典韋為了護他周全,力戰而死,身中數十創,死后半晌無人敢近。
他的長子曹昂,為了將自己的坐騎讓給他逃生,被亂軍斬殺。
那一夜,他失去了一個最忠誠的護衛,和一個最有可能繼承他霸業的兒子。
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一個女人。
從那以后,他似乎收斂了許多,但刻在骨子里的欲望,卻如同野草,春風一吹,便又瘋狂滋生。
直到最近,直到這些噩夢開始夜夜不休。
他開始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這種恐懼,不是來自劉備或孫權這樣的敵人,而是來自他自己的內心,來自對死亡和虛無的本能畏懼。
他征服了半個天下,卻征服不了自己的心魔。
他占有了無數女人,卻填補不了內心的空虛。
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站在懸崖邊的孩子,貪婪地抓取著眼前的花朵,卻沒發現腳下已是萬丈深淵。
“來人。”他低聲喚道。
一個內官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跪在地上。
“傳……太醫令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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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魏王曹操“不近女色”的消息,如同一塊巨石投入許都這潭深水,激起了層層漣漪。
朝堂之上,暗流涌動。
以曹丕為首的一派,對此憂心忡忡。
在他們看來,父親的這種變化,是一種衰老的信號。
一個失去了欲望的雄獅,還剩下多少威懾力?
他們擔心,這會動搖軍心,也會讓那些潛藏在暗處的敵人,嗅到可乘之機。
“世子,我們必須做點什么。”謀士吳質在曹丕府中密議,神情凝重。
“魏王春秋已高,如今又清心寡欲,這絕非社稷之福。一旦魏王身體有恙,主少國疑,我等危矣!”
曹丕端坐著,面沉如水。
他何嘗不知這個道理。
父親的健康,直接關系到他能否平穩地接過這片江山。
“可父親的態度,你們也看到了。”曹丕嘆了口氣,“我上次只是稍作試探,便被他訓斥了一頓。”
“正因如此,才更顯異常!”另一位心腹朱鑠急道,“依我之見,王上或許并非出自本心,而是……中了什么魘鎮之術?”
這個說法雖然荒誕,卻讓在場眾人心中一動。
畢竟,魏王的變化實在太過突兀,太過反常。
“此事不可胡言。”曹丕立刻制止了這種危險的猜測,“但父親的身體,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而在朝堂的另一邊,一些老臣宿將,如荀彧、程昱等人,雖然也感到疑惑,但反應卻不盡相同。
他們追隨曹操多年,深知這位主公的深不可測。
他們不相信曹操會因為單純的身體衰老而變成這樣。
在他們看來,這或許是魏王的一種新的姿態,一種向天下展示的、從“霸道”轉向“王道”的姿態。
畢竟,隨著北方平定,代漢自立的呼聲越來越高。
一個耽于女色的君王,和一個清心寡欲的圣主,哪一個更符合“新君”的形象,不言而喻。
“主公的心思,我等還是少猜為妙。”程昱捋著胡須,老神在在地說道,“只需做好分內之事,靜觀其變即可。”
各種猜測與議論,如同蛛網般在許都的各個角落蔓延。
而身處風暴中心的曹操,對此卻仿佛一無所知。
他依舊照常處理軍政要務,只是話變得更少,眼神變得更加深沉。
這天,太醫令吉本,被秘密召入宮中。
吉本是當世名醫,醫術高超,但此刻,他卻戰戰兢兢,汗流浹背。
他跪在曹操面前,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為君王診病,自古以來就是一件高風險的事情。
說輕了,是欺君之罪;說重了,是動搖國本。
“不必緊張。”曹操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孤只是近來時常頭風發作,夜不能寐,你且為孤診一診,看看究竟是何緣故。”
吉本定了定神,恭敬地應了一聲“諾”,上前為曹操搭脈。
他屏息凝神,食指、中指、無名指輕輕搭在曹操的手腕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大殿里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吉本的額頭,漸漸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的表情,從一開始的凝重,慢慢變得困惑,最后,化為了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
曹操始終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一般,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吉本指尖的每一次顫動。
“如何?”他終于開口。
吉本猛地收回手,跪伏在地,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啟稟大王……大王的脈象……沉穩有力,氣血充盈,五臟調和……別說尋常的老者,便是軍中壯年,也少有如此強健之體魄!”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
“至于大王所言的頭風與失眠,應是思慮過甚,心火上炎所致,并非身體機能衰敗之兆。只需……只需靜心調養,放寬心懷即可。”
這番話說得小心翼翼,滴水不漏。
既排除了身體衰敗的可能,又給出了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
曹操緩緩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他知道,吉本不敢說實話,或者說,他也看不出實話。
自己的病,不在身體,而在心里。
而心病,又豈是尋常湯藥所能醫治?
“是嗎?”曹操的語氣聽不出情緒,“也就是說,孤的身體,并無大礙?”
“千真萬確!”吉本斬釘截鐵地回答,“大王龍體康健,雄風不減當年!外界傳言,皆是無稽之談!”
他這是在表忠心,也是在撇清自己。
曹操看著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有些詭異,看得吉本心里發毛。
“很好。”曹操說道,“既然孤身體無礙,那為何會……對那些事情,提不起半點興致了呢?”
他沒有明說是什么“事情”,但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
吉本的冷汗“唰”地一下就流了下來。
這個問題,他怎么敢回答?
說魏王是圣人,那是拍馬屁。
說魏王是心理問題,那是在暗指君王精神失常。
他只能將頭埋得更低,顫聲道:“這……這……恕臣愚鈍,此非醫理所能解……”
“滾吧。”曹操揮了揮手,聲音里充滿了疲憊。
吉本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大殿之內,重又只剩下曹操一人。
連當世名醫都束手無策。
這讓他心中那股無名的煩躁與恐慌,愈發強烈。
他感覺自己仿佛被困在一個無形的牢籠里,四面都是墻,卻找不到一扇門。
他站起身,在殿中來回踱步,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墻角一個不起眼的影子身上。
那是他的影子,被燭火拉得又細又長,在地上扭曲舞動,像一個張牙舞爪的鬼魅。
他盯著那個影子,許久,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
“來人。”
“傳,軍師祭酒,賈詡。”
當“賈詡”這個名字從曹操口中吐出時,侍立在側的內官明顯愣了一下。
在曹操麾下,謀士如云,猛將如雨。
荀彧王佐之才,程昱剛毅果決,郭嘉奇謀百出,荀攸算無遺策。
這些人,都是曹操的心腹,也是經常被召見的對象。
但賈詡,卻是一個例外。
他就像一道藏在魏王宮最深處的影子,尋常時候,你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他不拉幫結派,不爭權奪利,甚至很少在朝堂上公開發表意見。
他總是站在人群的角落,微微低著頭,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老頭,才是整個曹魏陣營里,最不能招惹的人。
因為他的計謀,不是指向戰場,而是直指人心。
他的每一次出手,都精準、狠辣,不留余地,宛如毒蛇的獠牙,一擊致命。
從離間馬超、韓遂,到在繼承人問題上暗助曹丕,賈詡的每一次“建議”,都深刻地影響了曹魏的走向。
曹操用他,也防他。
因為他看得太透,透到讓人心生寒意。
所以,若非遇到真正棘手、無法與外人道的難題,曹操絕不會輕易動用這把“毒刃”。
而此刻,他動用了。
這足以說明,他遇到的麻煩,已經超出了軍國大事的范疇,進入了更深、更私密的領域。
賈詡來得很快。
他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樣子,穿著一身半舊的朝服,走進燈火通明的大殿,仿佛只是從自家后院,溜達到鄰居家串門一樣隨意。
“臣,賈詡,拜見大王。”他躬身行禮,動作標準,卻看不出多少敬畏。
這是一個極高的禮遇。
通常,只有在商議最高機密時,曹操才會賜坐。
他知道,魏王深夜召見,必有不同尋常的緣由。
曹操沒有立刻開口。
他親自為賈詡斟了一杯酒,昏黃的燭光下,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輕輕晃動。
賈詡略一思索,回答道:“回大王,自宛城至今,已逾二十載。”
“二十年了……”曹操喃喃自語,眼神有些飄忽,“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啊。”
他的目光轉向賈詡,那雙銳利的眼睛里,此刻竟流露出一絲迷茫和脆弱。
“他們都說,孤的身體出了問題。”曹操的聲音很低,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吉本剛剛來過,他說孤的身體,比軍中的年輕人還要強壯。”
賈詡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可孤知道,孤病了。”曹操的手指,點向自己的心臟和頭顱,“病在這里,也病在這里。”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
“孤……失去了興致。”
“對酒,對詩,甚至……對女人,都失去了興致。”
“這天下,還是孤的天下。這權力,還是孤的權力。可孤,卻感覺不到半分喜悅。”
“孤夜夜被噩夢驚醒,夢里全是那些死在孤手上的人。他們質問孤,拉扯孤,要將孤拖進地獄。”
這番話,可謂是石破天驚。
這是一個梟雄,在深夜里,卸下了所有偽裝,對他的謀士,進行的最徹底的靈魂剖白。
他沒有問如何平定天下,沒有問如何對付劉備孫權,他問的是,如何安放自己那顆躁動不安,卻又日漸空虛的靈魂。
大殿之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只有燭火,在不知疲倦地燃燒著,將兩人的影子,在墻壁上拉扯、交疊。
賈詡終于抬起了頭。
他那雙總是半瞇著的眼睛,此刻完全睜開,閃爍著一種洞悉世事后,近乎于冷酷的澄明。
他沒有去回答曹操的問題,反而,問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石破天驚的問題。
“敢問大王。”
賈詡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柄無形的鐵錘,重重地敲擊在曹操的心上。
“大王您一生征戰,所向披靡,攻城略地,無往不利。”
“每得一城,便取其財貨,納其妻女,以彰武功。”
“但大王您是否想過,您每納一位美人入懷,究竟是在品嘗勝利的果實,還是在為自己,多豢養一個提醒您殺戮與罪孽的‘怨魂’?”
“大王您喜歡的,真的是那些女人嗎?”
“或者說……”
賈詡的身體微微前傾,一字一頓,聲音壓得極低,仿佛在泄露某種禁忌的天機。
“您只是在通過占有她們,來徒勞地證明,您能戰勝她們身后的那些男人,甚至……戰勝‘死亡’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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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詡的話,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曹操腦海中的混沌。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端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顫抖。
“怨魂”?
戰勝“死亡”?
這兩個詞,像兩根淬了劇毒的鋼針,精準地刺入了他靈魂最深處、最不愿觸碰的角落。
“你……胡說八道!”曹操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被看穿內心的惱羞成怒,“孤乃天命所歸,豈會畏懼區區死亡!至于女人,不過是戰利品,是玩物!何來‘怨魂’之說!”
他的反應很激烈,但賈詡的表情,卻依舊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賈詡沒有辯解,只是靜靜地看著曹操,那眼神仿佛在說:大王,您騙得了天下人,騙得了您自己嗎?
曹操的怒火,在賈詡這種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視下,像是被戳破的氣球,迅速地癟了下去。
他頹然地放下酒杯,酒液濺出,灑在華貴的衣袍上,他卻渾然不覺。
是啊,他在騙誰呢?
那些夜夜入夢的亡魂,那些午夜夢回時的心悸與空虛,不正是最好的證明嗎?
“說下去。”曹操的聲音沙啞干澀,仿佛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
賈詡這才微微頷首,繼續說道:“大王天縱神武,一生都在‘征服’。征服敵人,征服疆土,征服人心。”
“但唯有兩樣東西,是人力無法征服的。一是‘時間’,二是‘死亡’。”
“大王春秋日盛,看著鏡中的白發與皺紋,心中豈能沒有一絲惶恐?看著身邊一個個故人離去,豈能沒有一絲孤寂?”
“這種對時間流逝和最終消亡的恐懼,是人之常情。越是英雄蓋世,這種恐懼便越是深沉。”
“因為您擁有的太多,所以您害怕失去的也更多。”
賈詡的話,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卻字字誅心,將曹操包裹在“梟雄”硬殼下的那顆脆弱心臟,剝得鮮血淋漓。
“所以呢?”曹操追問,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想知道這個“毒士”,究竟看到了什么。
“所以,您便下意識地,用一種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去對抗這種恐懼。”
“那就是‘占有’和‘新生’。”
賈詡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您占有敵人的妻女,這在表面上,是宣告您的勝利,彰顯您的威權。”
“但在潛意識里,您是在通過占有她們的‘生命力’,來彌補自己正在流逝的生命。”
“您讓她們為您誕下子嗣,是希望通過血脈的延續,來實現另一種形式的‘永生’。”
“您看,您每攻下一座城,每殺死一個強敵,便要將他的女人納入銅雀臺。這仿佛成了一種儀式。”
“您不是在納妾,大王。您是在收集‘戰勝死亡’的證據。”
“您以為,占有了那個女人的身體,就等于徹底抹去了她背后那個男人的存在,就等于證明了您比他更強大,更能抵抗‘死亡’的侵蝕。”
“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賈詡的語調,陡然轉冷。
“事實是,”賈詡的聲音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讓整個大殿的溫度都仿佛降了幾分,“您每多占有一個女人,就是為自己多豎立一座墓碑。”
“一座提醒您殺戮與罪孽的墓碑。”
曹操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因為賈詡說的,全中。
“我們不妨……回到宛城。”賈詡輕輕吐出這兩個字,仿佛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曹操的身體,卻猛地一震。
宛城!
又是宛城!
那個他一生都無法擺脫的夢魘。
“那一日,張繡已降,大王志得意滿。您看到了鄒氏,一個美艷的寡婦。”
“您動了心,或者說,您體內的那種‘儀式感’又啟動了。”
“您要占有她,以此來為征服張繡這場戰役,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您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一個小小的女人,一個降將的嬸嬸,還能翻了天不成?”
賈詡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殘忍的弧度。
“但您錯了,大王。您錯估了一樣東西——那就是‘人性’。”
“您只看到了鄒氏的美貌,卻沒看到她是一個‘人’。她有她的尊嚴,有她的情感,更有她所代表的,張繡乃至整個宛城降軍的臉面。”
“您也只看到了張繡的順從,卻沒有看到他作為一個男人,一個侄子,一個統帥,在您霸占他嬸嬸時,內心所承受的屈辱與憤怒。”
“您以為您在享受勝利的果實,實際上,您是在用最傲慢的方式,將一個已經投降的敵人,重新逼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敵。”
“您追求一時的欲望滿足,一場虛假的‘戰勝死亡’的儀式,結果呢?”
賈詡的聲音陡然提高,如同暮鼓晨鐘,振聾發聵!
“結果,您失去了您最勇猛的護衛,典韋!”
“結果,您失去了您最疼愛的長子,曹昂!”
“大王,您告訴我,用典韋和曹昂的命,去換取和鄒氏的一夜春宵,去滿足您那虛幻的征服欲,值得嗎?!”
“值得嗎?!”
最后三個字,賈詡幾乎是吼出來的。
“轟!”
曹操的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
他手中的酒杯,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酒液流淌一地,像極了……血。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毫無血色。
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值得嗎?
這個問題,二十年來,他一直在回避。
他用更多的征服,更多的殺戮,更多的女人,來麻痹自己,讓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
可今天,賈詡卻用最殘酷的方式,將這個血淋淋的問題,重新擺在了他的面前。
典韋臨死前,那渾身插滿箭矢,依舊怒目圓睜的身影……
曹昂在烈火中,將坐騎讓給他時,那焦急而決絕的眼神……
一幕一幕,如同電影般在他的腦海中閃過。
“啊——!”
曹操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嘶吼,雙手死死地抱住頭,身體蜷縮成一團。
他的頭風,在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猛烈程度,爆發了。
無數根鋼針,仿佛正在他的腦髓里瘋狂攪動,痛得他幾欲昏死過去。
這不是病理上的疼痛。
這是悔恨,是愧疚,是二十年來積壓在心底的所有負罪感,在這一刻,被賈詡的言語徹底引爆,化作了足以摧毀一個人的精神海嘯。
他一直以為,自己對女人的欲望,是強大的證明。
直到此刻,他才被賈詡點醒。
那不是強大。
那是他內心最深處的懦弱!
是對死亡的恐懼,是對虛無的逃避!
他不是在征服女人,他是在被自己的心魔,牢牢地囚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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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內,曹操的喘息聲粗重如牛,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背。
那撕心裂肺的頭痛,來得快,去得也快。
當劇痛的浪潮退去,留下的,是無邊無際的虛脫和一片死寂的清明。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曾經渾濁又銳利的眼睛,此刻竟變得有些空洞。
他看著賈詡,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賈詡默默地走上前,重新為他倒了一杯酒,雙手奉上。
“大問,有時候,真相,比任何刀劍都要傷人。”賈詡的聲音,恢復了以往的平靜,“但良藥苦口,有些膿瘡,必須徹底剜掉,才能真正痊癒。”
曹操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一路燒到胃里,卻無法讓他感到一絲暖意。
“天機……這就是你所說的‘天機’?”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賈詡搖了搖頭。
“不,大王。這并非天機,這只是‘人性’。”
“真正的天機,是另一句話。”
賈詡的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甚至帶上了一絲悲憫。
他附到曹操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輕說道:
“大王,您想通過綿延子嗣來對抗死亡,可您是否想過,后宮的每一次‘雨露均沾’,都是在為日后的‘九子奪嫡’,埋下最惡毒的種子?”
“您占有的女人越多,生下的兒子越多,您百年之后,他們為了爭奪您留下的這份霸業,所流的血,就會越多。”
“您現在每一次看似風流的‘播種’,都是在為您子孫后代的自相殘殺,親手施肥。”
“您以為您在創造‘永生’,實際上,您是在親手締造一場血腥的輪回。這,才是最可怕的‘死亡’。”
“這份您耗盡一生心血打下的江山,最終,很可能不會敗于劉備、孫權之手,而會……崩塌于您自己的枕席之間。”
這句話,才是真正的“天機”。
如果說,之前關于“心魔”的剖析,是讓曹操看清了“過去”的虛妄。
那么,這句話,則是讓他窺見了“未來”的恐怖。
曹操的瞳孔,猛然收縮。
九子奪嫡!
手足相殘!
枕席之間的崩塌!
這幾個詞,像是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上。
他不是沒有察覺到兒子們之間的明爭暗斗。
曹丕的深沉,曹植的才華,曹彰的勇武……
他們每一個,都像年輕時的自己,充滿了野心和欲望。
他曾一度為自己的兒子們如此優秀而感到自豪。
可現在,經賈詡這一點醒,他看到的不再是希望,而是……災難。
他想起了袁紹。
那個曾經強大到讓他幾乎絕望的對手。
袁紹不就是因為廢長立幼,導致兒子們在他死后反目成仇,自相殘殺,最終讓偌大的河北基業,被他曹操輕而易舉地收入囊中嗎?
袁紹的今天,難道就是他曹操的明天?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他的腳底,直沖天靈蓋。
他忽然明白了。
他晚年對女人的索求,不僅僅是心理上的慰藉,更是生理上的一種本能——一種老去的雄獅,想要在生命的最后階段,盡可能多地播撒自己的種子,以證明自己依舊強大的本能。
可這種本能,對于一個普通的男人來說,或許是生命力的體現。
但對于一個帝王來說,卻是最致命的毒藥。
因為它制造的,不僅僅是后代,更是無窮無盡的內亂之源。
他所迷戀的,那讓他感覺自己戰勝了死亡的“新生”,原來,才是通往真正“死亡”的捷徑。
這是何等的諷刺!何等的荒謬!
09
這一刻,曹操徹底悟了。
他終于明白,自己所謂的“病”,病根究竟在哪里。
那不是身體的衰老,也不是什么鬼神作祟。
而是他自己的欲望,和他所處的位置,發生了最根本的沖突。
他的欲望,是要“占有”,是要通過不斷的索取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而他作為一代梟雄,一個即將開創王朝的奠基者,他真正的使命,應該是“守護”與“傳承”。
占有,是破壞性的,是短暫的。
守護,才是建設性的,是長久的。
他想通了,原來他夜夜夢到的那些“怨魂”,不僅僅是呂布、典韋、曹昂……
更是他未來那些可能自相殘殺的子孫!
是他親手締造的,那份即將被戰火吞噬的基業!
他過去二十年,一直在做一件本末倒置的事情。
他以為他在為自己的生命添磚加瓦,實際上,他一直在親手為自己的霸業,挖掘墳墓。
想通了這一點,曹操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心中那塊壓抑了許久的巨石,轟然落地。
那糾纏他許久的頭痛,那讓他夜不能寐的噩夢,那讓他感到空虛和恐懼的心魔,在這一刻,仿佛都煙消云散了。
不是消失了,而是他不再畏懼它們了。
他看清了它們的本質,便也找到了與它們和解的方式。
“哈哈……哈哈哈哈……”
曹操忽然大笑起來,笑聲穿透了厚重的殿門,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
那笑聲,一開始有些悲涼,有些自嘲,但漸漸地,變得豪邁,變得釋然。
賈詡靜靜地站在一旁,微微躬身,臉上無喜無悲。
他知道,從今晚起,魏王曹操,將不再是過去的那個曹操了。
他已經殺死了一部分的自己。
那個被欲望和恐懼支配的曹操,已經死了。
活下來的,是一個真正勘破了人性,洞悉了生死的君王。
笑了許久,曹操才停下來。
他看著賈詡,眼神里充滿了復雜的情感,有感激,有敬畏,甚至還有一絲后怕。
賈詡垂下眼瞼,恭敬地回答:“臣不敢。臣只是,為大王刮骨療毒而已。”
“刮骨療毒……”曹操咀嚼著這四個字,點了點頭,“說得好,說得好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厚重的窗戶。
一股冰冷的夜風,夾雜著草木的清新,撲面而來。
他深吸一口氣,只覺得神清氣爽,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看到了天邊,那抹即將破曉的魚肚白。
新的一天,就要來了。
對于許都,對于大漢,也對于他曹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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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整個魏王宮,就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命令,攪得天翻地覆。
魏王曹操下令:
清查后宮所有妃嬪侍女,凡入宮未滿三年,無子嗣者,皆可自愿選擇出宮。
愿出宮者,發放雙倍于嫁妝的財物,并由官府出面,為其尋覓良配,保證其下半生衣食無憂。
此令一出,滿宮嘩然。
那些日夜盼望君王垂青,卻又在恐懼中度日的年輕女子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作為政治禮物,或戰利品被送入宮中的。
她們的命運,早已不屬于自己。
原以為,會在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里,了此殘生。
卻沒想到,幸福……或者說“自由”,來得如此突然。
一時間,悲喜交加的哭聲,在后宮各處響起。
而這道命令,給前朝帶來的震動,絲毫不亞于后宮。
曹丕和他的黨羽們,徹底懵了。
他們想過無數種可能,唯獨沒有想到,父親會用這種釜底抽薪的方式,來回應外界的猜測。
這哪里是身體衰敗的跡象?
這分明是一種決絕的姿態!
一種徹底與過去的自己,進行切割的姿態!
“父親他……這是要做什么?”曹丕喃喃自語,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位父親了。
以前的曹操,雖然喜怒無常,但他的欲望和目標,都是清晰可見的——江山,美人。
而現在的曹操,卻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你看不到他的欲望,也探不到他的底線。
這讓他感到恐懼。
一個沒有弱點的敵人,是最可怕的。
同樣,一個沒有弱點的君王,也是最讓繼承人感到敬畏的。
曹操的變化,還不止于此。
他開始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政務的梳理和繼承人的考察上。
他甚至數次,將一些棘手的地方政務,交給曹丕和曹植,讓他們獨立處理,然后在一旁冷眼旁觀,比較兩人的優劣。
他的每一次提問,都直指核心。
他的每一個眼神,都仿佛能洞穿人心。
朝堂上的氣氛,變得前所未有地緊張而肅穆。
所有人都感覺到,魏王變了。
他不再是那個會被欲望輕易左右的梟雄。
他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冷酷的、以江山社稷為唯一目標的“孤家寡人”。
他的身體里,那頭屬于“人”的猛獸,被徹底關進了籠子。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純粹的“王”。
他依舊殺伐果決,依舊權謀深重,但他的所有行為,都有了更清晰的目的性——那就是打造一個穩定、強大、足以傳承下去的帝國。
他開始大規模興修水利,恢復農業生產,完善屯田制。
他開始編纂法典,統一北方混亂的律法。
他開始大力選拔寒門士子,以平衡士族豪強的勢力。
他不再急于南下,與孫劉決一死戰,而是選擇了休養生息,鞏固內部。
他仿佛一夜之間,從一個開疆拓土的“征服者”,轉變成了一個勵精圖治的“守護者”。
而這一切變化的起點,都源于那個夜晚,他與賈詡的密談。
無人知曉他們談了什么。
人們只看到,從那以后,賈詡似乎變得更加沉默,更加不起眼了。
他依舊站在朝堂的角落,像一尊不會說話的石像。
但所有看向他的人,眼神里,都多了一絲深深的敬畏與忌憚。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
一代梟雄曹操,病逝于洛陽。
他終究,還是沒能戰勝“時間”和“死亡”。
但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他的內心,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安寧。
他沒有留下什么關于女人的遺言,也沒有像歷史上的許多帝王一樣,擔心自己死后陵墓被盜,妻妾受辱。
他的遺囑,簡單到令人吃驚。
他要求薄葬,不建封土,不植樹木。
他要求自己宮中的妻妾侍女,都可以改嫁。
他甚至還饒有興致地交代,讓宮里的女官們繼續學習制作精美的鞋子,以便在他死后,可以靠這門手藝謀生。
這不像一個帝王的遺言,反倒像一個尋常老者,在為自己的家人,安排后事。
在他彌留之際,只有極少數心腹,陪伴在他身邊。
曹丕跪在床前,淚流滿面,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激動與野心。
曹操看著他,眼神復雜。
他知道這個兒子的能力,也知道他的涼薄。
但他沒有再說什么。
該教的,他已經教了。
該鋪的路,他也已經鋪了。
剩下的,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的目光,越過曹丕,落在了站在人群最后方的賈詡身上。
賈詡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樣子,仿佛眼前即將逝去的,不是一位君王,而是一個相交多年的老友。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沒有言語,但彼此都讀懂了對方眼中的含義。
謝謝你,讓孤在生命的最后時光里,活得像一個真正的“人”,一個清醒的“王”。
賈詡的眼神則在回應:大王,走好。
您已經完成了您的使命。剩下的,就交給時間吧。
曹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腦海中,最后閃過的畫面,不是銅雀臺的絕色,不是赤壁的烈火,也不是官渡的輝煌。
而是在那個秋日的午后,他橫槊賦詩,高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那時的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又是何等的……孤獨與迷茫。
他用了一生的時間去征服,去占有,去填補內心的空虛。
卻在生命的盡頭才明白,真正的強大,不是你能從這個世界上索取多少,而是你能為這個世界,留下什么。
真正的“不朽”,不在于血脈的延續,而在于精神與功業的傳承。
他不再需要通過占有女人,來證明自己戰勝了死亡。
因為他已經用自己的方式,與死亡達成了和解。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曹操的身影,最終被淹沒在歲月的塵埃里。
后世的史書,只會記載他“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權謀,記載他“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的悲憫,也會津津樂道他“銅雀春深鎖二喬”的風流韻事。
很少有人會去探究,這位生性好色的梟雄,為何在晚年,會突然變得清心寡欲。
人們習慣性地將其歸結為英雄遲暮,身體衰敗。
但真相,遠比這更為深刻,也更為震撼。
那不是一場生理上的衰退,而是一場驚心動魄的靈魂覺醒。
賈詡的一句“天機”,如同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剖開了曹操強悍外表下,那顆被欲望和恐懼包裹的脆弱心臟,讓他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
他看透了權力的本質,是責任,而非占有。
他看透了人性的弱點,是欲望,更是對死亡的恐懼。
他更看透了生死的輪回,明白真正的永生,并非肉體的延續,而是功業的傳承與精神的不朽。
于是,他放下了。
不是因為他“不行”了,而是因為他“不需要”了。
當一個男人,真正征服了自己內心的恐懼與欲望時,他便不再需要通過征服女人,來證明自己的強大。
那一刻,他才從一個被本能驅使的“梟雄”,蛻變成了一個掌控自己命運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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