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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英國國家統計局(ONS)的最新確認,2025年第三季度英國經濟錄得溫和增長,7月至9月期間增長了0.1%。
最終的GDP數據與ONS的初步估計相符,也符合市場預期,展現了英國經濟持續但脆弱的增長勢頭。
看起來是一個積極的信號,意味著經濟至少沒有陷入萎縮
但實際上依然低迷。
這0.1%的增長,本質上是一種技術性的、極其脆弱的平衡,它僅僅避免了“衰退”這一技術定義的發生,卻絲毫不能掩蓋英國經濟所面臨的深層動力衰竭問題。
人們可以將其理解為一個人僅僅站在了懸崖邊緣,沒有掉下去,但迎面刮來的強風和他自身的虛弱狀態,使得任何一步移動都可能帶來災難性后果。
這種增長是停滯的、缺乏活力的,它更像是一種經濟體的“茍延殘喘”,而非健康復蘇的起點。
要知道,英國國家統計局將前一季度的增長數據從最初的0.3%下調至了0.2%。
回溯性修正并非無關緊要的統計微調,它的現實是,人們依賴的經濟數據具有顯著的滯后性和不確定性。
當人們今天為“避免衰退”而松一口氣時,人們所看到的數據很可能反映的是三個月甚至更早之前的經濟狀況。真實的經濟體可能已經在這段時間里滑向了更糟糕的境地。
數據與現實之間的“鴻溝”,使得基于過時信息的政策決策和公眾認知都充滿了風險。
人們可能正在為一個已經過去的經濟瞬間而欣慰,卻錯過了應對正在迫近的危機的最佳窗口。
英國經濟當前陷入的困境,是全球周期性放緩的一部分,也是一系列獨特且相互交織的“英國病”癥狀的總爆發。
首要的癥結便是脫歐帶來的長期后遺癥。
許多人曾預期,脫歐初期的混亂和沖擊波會隨著時間逐漸平息,但現實情況可能恰恰相反,其最沉重、最結構性的代價正在未來幾年逐步浮現。
英國與歐盟之間曾經無縫銜接的貿易流被復雜的海關程序、規則差異和監管壁壘所取代。這種轉變對于制造業而言,意味著供應鏈成本持續上升和交貨可靠性下降;對于服務業,尤其是金融、法律、咨詢等高附加值行業,則意味著市場準入受限和人才流動的阻礙。
這些成本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嵌入到了企業日常運營的每一個環節中,像一種慢性的毒素,持續侵蝕著英國企業在歐洲大陸乃至全球市場的競爭力。
競爭力的流失,會像海平面緩慢上升一樣,逐年蠶食經濟增長的根基。
其次,英國經濟對利率政策的敏感度異乎尋常地高,這構成了其獨特的脆弱性。
根源在于其住房市場和貸款結構的特殊性。
英國擁有極高的住房自有率,且大量家庭抵押貸款采用的是與基準利率緊密掛鉤的浮動利率或短期固定利率。
也就是說,當英格蘭銀行為對抗通脹而加息時,數以百萬計家庭的月供還款額會幾乎同步、直接地增加。
在其他許多國家,固定利率抵押貸款更為普遍,加息的影響主要作用于新購房者,傳導較慢。
但在英國,加息就像一道直接的“電擊”,迅速而劇烈地抽走家庭的月度可支配收入,從而立即壓制消費需求。
這使得英國央行在運用貨幣政策時猶如在鋼絲上跳舞,任何一次加息對經濟的收縮效應都比其他主要經濟體來得更快、更猛。
這種結構極大地壓縮了政策制定者平衡通脹與增長的空間,使得經濟更容易因政策收緊而“猝死”。
第三,困擾英國多年的“生產率增長停滯”謎題,在當下的高利率和不確定環境中進一步惡化。生產率——即每小時工作的經濟產出——是決定一個國家長期生活水平的關鍵。
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英國的生產率增長就幾乎陷入停滯。如今,面對高昂的借貸成本和不明朗的前景,企業對于進行長期、大膽的投資——無論是購置新機器、研發新技術,還是培訓員工——都變得極其謹慎。這就形成了一個自我強化的惡性循環,企業因看不清未來而推遲投資→投資不足導致設備老化、技術落后,生產率無法提升→低生產率意味著企業難以給員工大幅漲薪,從而壓制了家庭收入和消費能力→疲軟的消費市場又回過頭來印證了企業的悲觀預期,進一步抑制其投資意愿。
這個循環一旦固化,經濟就會陷入一種“低增長陷阱”,即便外部環境改善,也難以迸發出強勁的復蘇動力。
在此背景下,英格蘭銀行關于第四季度經濟增長可能為零的預測,就傳遞出比字面意義更復雜的信號。
不僅僅意味著經濟按下“暫停鍵”,更可能預示著一種“靜默的衰退”正在發生。
所謂“靜默的衰退”,是指總體GDP數據因為某些行業的微弱增長而勉強持平,但經濟內部正在經歷劇烈的結構性動蕩和資源錯配。
一些面向國內市場的服務業或許還能維持,但出口導向的制造業、依賴廉價資本的新興科技行業、以及受利率直接影響的地產相關行業,可能已經陷入實質性的收縮。這種痛苦被總量平均所掩蓋,但企業和個體的真實感受卻是切膚之寒。
而且,英格蘭銀行提及經濟的“潛在擴張速度”僅為每季度0.2%,這實際上是一個驚人的坦白。它承認,即使在最理想、無外部沖擊的情況下,英國經濟的發動機也已經嚴重老化,其固有的增長潛力已經大幅衰減。這不僅僅是短期生病,更是長期體質的衰弱。
一個常被主流討論忽視、卻至關重要的趨勢是“資本氛圍”的轉變。
人們尚未看到英鎊資產價格崩盤或外資大規模恐慌性出逃的戲劇性場面,但在水面之下,一種溫和而持續的資本“再評估”和“再配置”正在發生。
跨國公司的全球首席財務官和戰略部門正在重新審視英國在其全球版圖中的權重。
新的投資項目、區域總部設立、研發中心的布局,越來越多地流向歐盟內部、北美或亞洲。
對英國的直接投資增量正在相對放緩。
英國引以為傲的金融服務業,其面臨的競爭是系統性和結構性的。
巴黎、法蘭克福、阿姆斯特丹在爭奪歐盟內部的金融活動;紐約和新加坡在鞏固其全球中心的地位;迪拜和香港則在特定領域保持優勢。
倫敦的絕對體量依然巨大,但其相對優勢和在創新浪潮中的領先地位正在被緩慢侵蝕。
這種“慢性失血”對經濟活力的影響是深遠的,它影響到高薪就業機會、稅收來源以及整個高端服務業的生態,但其效應分散在多年之中,不易在季度GDP數據中捕捉。
所有這些結構性困境,將英國的政策制定者逼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兩難”新維度。
傳統的宏觀經濟教科書描述的是“通脹”與“增長”之間的簡單取舍:要壓制通脹就得加息犧牲增長,要刺激增長就得降息容忍通脹。
但英國今天面臨的是“結構性通脹”與“周期性疲軟”的疊加。
其通脹的一部分根源是深層次的、貨幣政策難以根治的:脫歐帶來的進口商品成本永久性上升,向綠色能源轉型過程中必須承擔的過渡期費用,以及勞動力市場因人口老齡化和技能錯配導致的持久性緊張。
這些因素使得通脹更具粘性,更難打下去。
另一方面,經濟又因高利率和信心不足而顯得疲弱不堪。財政政策原本可以扮演支持角色,但政府債務處于數十年來高位,借貸成本高昂,財政空間被嚴重壓縮。
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的手腳同時被縛,政策工具箱顯得捉襟見肘。
所以,我看2026年,英國經濟大概率將在一條狹窄而崎嶇的道路上艱難前行。
最有可能的情景(或許有六成概率)是步入一種“低增長均衡”。
在這種狀態下,經濟如同進入了一個低速檔,季度增長率在負零點一到正零點三之間微弱搖擺,既不會徹底墜入深淵,也無力強勁反彈。
通貨膨脹會從高位回落,但可能會頑固地停留在百分之三到四的區間,高于央行百分之二的目標。這種狀態類似于日本“失落的十年”的早期階段,是一種“溫水煮青蛙”式的困境。
它沒有突發性的危機那樣引人注目和催生果斷行動,但其危害同樣巨大,它會年復一年地侵蝕著國家的財富創造力,稀釋著民眾的生活水平提升期望,消磨著企業的雄心壯志,并最終損害英國在全球經濟中的地位。
這是一種極具腐蝕性的“平庸的停滯”。
當然,也存在另一種可能性(或許有四成概率),即英國能夠實現“結構性突破”。這不會來自于某個宏大的總量刺激計劃,而更可能源于一系列精準、務實且連貫的改革——在具有比較優勢的領域(如人工智能倫理與應用、生命科學、綠色金融與科技、創意產業)制定清晰而穩定的產業戰略和監管框架;大刀闊斧地改革阻礙投資的規劃體系和地方治理;與歐盟在務實層面逐步修復和簡化貿易往來中的實際障礙;加大對基礎科研和技能教育的定向投入。
這些措施不會在一夜之間將GDP增長率推高一個百分點,但它們能夠逐步改善經濟運行的“微觀基礎”,培育出新的增長點和競爭優勢集群,為中長期可持續增長打下地基。
此路艱難,需要非凡的政治共識和執行力。
那對于投資者和企業決策者而言,應該怎么辦呢?
必須要摒棄過去那種將英國視為一個均質、穩定整體的認知模式了。
未來的英國經濟圖景將是高度分化的。
倫敦與英格蘭北部、蘇格蘭與北愛爾蘭之間的增長差距可能會拉大;數字經濟與傳統零售業、新能源與傳統能源、生物科技與普通制造業的命運將截然不同。
投資決策必須更加精細化、本地化和行業化。
同時,傳統上被視為“安全港”的某些英國資產,其風險屬性正在發生變化。
例如,倫敦核心區的高端房產,其價值不僅受利率影響,也受國際資本流向和英國全球吸引力的深刻影響。
此外,敏銳地把握政策的實際轉折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重要。
不要只聽政策的宣言,而要密切關注產業戰略的落地細節、監管沙盒的實際運行、以及與歐盟貿易協議條款的微小修訂。
這些往往是結構性轉變的早期真實信號。
要注意的是,英國經濟的內在不確定性幾乎必然導致英鎊匯率的持續波動。這對于擁有國際業務的企業而言,既是風險,也潛藏著機遇。
能夠有效管理匯率風險,甚至利用波動進行戰略性套利的企業,可能在這種環境中獲得獨特的競爭優勢。
我認為,圍繞著0.1%增長數據的喧嘩與騷動,很大程度上分散了人們對本質問題的注意力。英國經濟的真正挑戰,遠不是下一個季度的數字是正還是負,而是其整個增長模型是否還能適應21世紀中期的全球現實。
其競爭力所依賴的基石——便捷的歐洲市場準入、強大的金融服務集群、穩定的政策環境、對國際人才的吸引力——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動搖或侵蝕。
當前的增長疲軟,正是這些深層結構性問題浮出水面的癥狀。
歷史已有解釋,經濟體在經歷根本性的結構轉型時,其調整過程往往比樂觀者預計的更漫長、更痛苦。
陣痛期可能持續數年,其間充滿了數據的反復、政策的試錯和社會的焦慮。
然而,歷史同樣表明,一旦成功找到了新的定位和動力源,復蘇的韌性和活力也可能超出預期。英國正站在這樣一個歷史性的十字路口。
它擁有深厚的法治傳統、活躍的創新文化、世界級的大學和語言優勢,這些都是它重整旗鼓的寶貴資產。2025年第三季度這微不足道的0.1%增長,不過是這場宏大而艱難的轉型征程中一個瞬間的腳注。
真正的故事,在于英國如何面對其獨特的結構性困境,能否凝聚必要的政治智慧和社會共識,去重塑一個更具生產力、更包容、也更具國際競爭力的經濟未來。
這個過程,將定義未來一代英國人的繁榮。
本文作者 | 東叔
審校 | 童任
配圖/封面來源 | 騰訊新聞圖庫
編輯出品 | 東針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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