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小學的時候,村里人都窮得很穩(wěn)定。絕大多數(shù)人住的都是那種老式的木頭房子,一到冬天,冷風颼颼地從門縫中刮進來,冷得能讓人打寒顫。
那時候大家都沒有車,連摩托車都沒有,誰家要是能有輛自行車,那絕對是村里最靚的崽。平時大家出行,10里以內(nèi)靠雙腿,10里以外基本靠坐拖拉機。
我記得那時候每到大年初一,我爸媽都要挑著年貨,帶著我走8里山路,翻過兩座小山,去外婆家拜年。
因為山路崎嶇,再加上經(jīng)常下雪,基本上我每去外婆家拜一次年,在路上都要摔幾個大跟頭。摔跟頭很痛,但雪地里的歡樂總是多于疼痛。途中經(jīng)常能碰到去別家拜年的路人,大家雖彼此素不相識,不過都會面帶微笑,熱情的互道幾句“新年好”。
那時候大家的娛樂方式也很簡單,沒事的時候,白天就去山上挖野菜、采蘑菇,去田里抓泥鰍,去河里摸魚,晚上則大家一起圍坐在電視機前,一邊干點手工活(比如把玉米棒子上的玉米全剝下來),一邊看電視。
那時候雖然條件艱苦,大家都很窮,但大家的臉上時常都掛著笑容。
我爸那時總是對我說,現(xiàn)在大家的日子都已經(jīng)過得很好了,至少天天都能有肉吃。像他小時候那會,連一碗簡單的白米飯都吃不上,天天只能吃紅薯、土豆等雜糧飯。豬肉更是只有逢年過節(jié)時才能吃得上。
我上初中后,村里有些人的木房子換成了又結(jié)實又漂亮的紅磚房,冬天更暖和了,很多人家里都買了摩托車,出門走親戚再也不需要走遠路了。
但村子里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大家都去了大城市,沒讀什么書的去了工廠里打螺絲、去了工地上搬磚;多讀了點書的去了城里當公務(wù)員、當白領(lǐng)。山上的野菜和蘑菇?jīng)]人去采了,田里的泥鰍、河里的小魚,也沒什么人去摸了,晚上的電視機,也只有一群老弱病殘在看了。
村里的年輕人基本上過年才能回來一趟,但大都風塵仆仆、神色匆匆,雖然臉上依舊掛著笑容,但明顯笑得沒有之前輕松了。
村里的老人們經(jīng)常坐在家門口,望著遠處的山丘發(fā)呆,只有尚不諳世事的孩童,仍在沒心沒肺地開懷大笑。
我家也買了一輛摩托車,去外婆家拜年的時候再也不用走一兩個小時的山路了。但說實話,冬天我寧愿走路,也不想坐摩托車,因為實在是太冷了。在摩托車發(fā)動機的轟鳴聲中,迎面而來的冷風就像是刀子一樣打在我的臉上,遠不如走路暖和。
但自從大家都有了摩托車之后,去外婆家的那條小山路,已經(jīng)因為沒有人走,被樹枝雜草給覆蓋了。
我那時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夠盡早買輛小汽車,再也不要受那冷風的摧殘。我經(jīng)常坐在摩托車上幻想,如果我能擁有一輛小汽車,讓爸媽和自己出行都不再受凍,那我應(yīng)該會快樂一輩子吧。
讀高中的時候,村里大多數(shù)人的房子都變成了磚房。而且修房子的時候就跟比賽似的,房子一定要越大越好,越漂亮越好。結(jié)果就是,一家兩三口人住著七八間房的大別墅,嚴重浪費材料不說,還得慢慢還建房子所借的債。
還有的人則把房子修完之后就回城里上班去了,空在那里一年都住不了幾回。
村里有人買了一輛小汽車,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大家都開始買小汽車,有錢的就使勁往貴的買,沒錢的借錢也要買,就好像沒有小汽車,連親戚都走不了了一樣。
村里的貧富差距開始越變越大,窮的仍然住著破舊的木房子,富的不僅在老家修有小別墅,在城里還有好幾套房子。住木房子的開始羨慕嫉妒住磚房的,住磚房的開始羨慕嫉妒城里有房子的,城里有房子的開始羨慕嫉妒城里有大別墅的。
以前大家都窮的時候,鄰里之間大都和和氣氣,互相體諒。而現(xiàn)在呢,鄰里之間總是互相攀比,一有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吵得不可開交。
我后來也買上了小汽車,在城里買了一套房子。剛買車買房的時候,我確實高興了個把月。一個月之后,新鮮感逐漸褪去,又開始為生活中的糟心事而奔波。
一段時間后,聽到某個同學提了大奔,某個老表又在城里買了大平層。看著他們意氣風發(fā)的表情,突然間覺得自己的小汽車成了老咕嚕棒子,自己住的房子成了老破小。
我也開始想換更新更貴的車,買更大更好的房。這個念頭在腦海中變得越來越強烈,強烈到如果我買不起,我就不會幸福的程度。于是,我開始變得焦慮。而無處不在的短視頻,愈發(fā)加重了這種焦慮。
是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看電視了。即便是農(nóng)村里的老頭子老太婆,也開始熬夜刷短視頻。看著短視頻里各種高大上的生活,再對比自己過的什么日子,瞬間覺得自己就是純純一loser。
人就是這樣,別人有的,自己也想有。別人有而自己沒有,心理就會開始失衡。對比之前,我們的物質(zhì)生活確實豐富了太多,但如果精神生活不能豐富起來,只盯著那點物質(zhì)享受的話,我們反而沒有之前過得快樂。
因為物欲是沒有止境的,如果不加以控制,我們終將被貪婪的物欲掏成一個空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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