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
1967年的1月19日，香港的幾十家中英文報紙用同一標題，報道了一則爆炸性的新聞——《中國著名音樂家馬思聰逃抵香港》。
三個月后，馬思聰現身大洋彼岸的美國紐約，就自己離開中國大陸的來龍去脈作了解釋。
作為中國中央音樂學院的首任校長，他的離去讓世界震驚，也讓世人錯愕。
1971年，周恩來在接待美國國務卿基辛格時，感嘆道：“我平生有兩件事深感遺憾，其中之一，就是馬思聰50多歲離鄉背井去了美國。”
馬思聰自此定居美國，有生之年再未踏足故土。
他坎坷、飄零的后半生，是一首回蕩四十年、久久不息的思鄉曲……
01 央音首任校長
1912年5月7日，馬思聰出生在廣東海豐縣。
他的家族頗有影響力，父親曾擔任廣東省的財政廳長。
童年時期的馬思聰就展現了超凡的音樂天賦。
1923年，11歲的他懷揣著夢翔，在法國開始了音樂生涯，接受嚴格的小提琴訓練。
1931年初，馬思聰回到祖國，正式開始了他的職業音樂生涯。在此之后，他創作了大量音樂作品，其中的《思鄉曲》家喻戶曉，后來被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選為開始曲。
解放后，周總理親自任命馬思聰擔任中央音樂學院院長，他得到了大展才華的機會。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馬思聰漸感困惑和沉重。
一個又一個接踵而來的運動，文藝界原本寬松自由的氛圍逐漸消失。
身為音樂學校校長的馬思聰自然不能置身事外，甚至有人批評他把中央音樂學院辦成了巴黎音樂學院。
山雨欲來，風已滿樓。
時間來到1966年，無數人的命運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年5月的某個星期天，一個學生神色慌張地來到馬思聰家中，他說：“馬院長，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學小提琴是迷戀資產階級生活方式，我不能再跟老師學琴了。”
馬思聰一頭霧水，他顯然沒反應過來學生所說的“大革命”是什么。
不過，他很快就將親身體會這幾個字背后的威力。
中央音樂學院的學生們，給他們的院長貼出了大字報，將他打成了“資產階級反動權威”、“修正主義分子”。
6月，馬思聰陷入了學生們口頭上的狂暴圍攻。
“打倒資產階級反動權威馬思聰”、“打倒吸血鬼馬思聰”的口號，響徹了整個校園。
他目瞪口呆，一動不動，一切似在噩夢之中。
馬思聰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也不知道這場大運動會在何時終止。但是為了“順應時勢”，他還是發表了一個聲明，表示愿意接受廣大“革命師生”的批判。
很快，他和一些教授、作家一起住進了“牛棚”，寫交待材料和揭發材料。
馬思聰每天早上六點就要起床學習、勞動、寫檢查，稍有懈怠就會遭殃，輕則挨罵，重則挨打。一日，他在草地上拔草，一造反派走過來，粗暴地指著他呵斥：“你還配拔草，你姓馬，只配吃草。”
諸如此類的辱罵和攻擊，讓馬思聰心力交瘁。
他的家人也沒有幸免。為了躲避風波，馬夫人王慕理帶著女兒逃往南京，后來又被迫逃到廣州。即使到了最南邊，王慕理還是覺得心有余悸，產生了逃往香港的念頭。
02 遠走他鄉
1966年11月，馬思聰的肝病復發，被批準回家居住。但此時，他還沒有徹底死心。
因為當時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對臺灣和海外僑胞廣播的節目開始曲還是《思鄉曲》。在他看來，只要自己的作品還在播，那就意味著他還沒有被完全打倒、沒有被徹底否定，就還有希望。
然而到了11月下旬，馬思聰最后一絲希望也被無情地掐滅了。
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停止播放《思鄉曲》，改為陜北信天游《東方紅》。
馬思聰頓時陷入萬念俱灰的境地。
到了11月下旬，女兒馬瑞雪秘密回到北京，在朋友的幫助下見到了父親。這一天夜里，父女二人圍繞前途和生死展開了一場終生難忘的對話。
馬瑞雪想要說服父親冒險，和自己還有母親逃去香港；但是馬思聰有太多顧慮，所以猶豫不決。他和女兒說：“一生坦蕩，無愧于世，不走此路。”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爭執，女兒只好勸父親先去廣州市，再到南海縣，休息養病，觀望形勢。
當晚，身心處于極度疲憊的馬思聰整整一夜輾轉難眠，權衡輕重。
他還是想起了朋友的那句肺腑之言：“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不走，斷無生理；走了，將來局勢正常，還可以回來。”
最終，馬思聰還是決定馬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1966年11月的一個星期二，他化裝成工人模樣，戴了大口罩，戴上心愛的小提琴，提心吊膽地登上火車去了廣州。
當時，廣東暗中存在著到香港的“偷渡線”，一些“蛇頭”為牟取暴利進行“偷渡”。
一個深夜，馬思聰花了一個人一萬人民幣的高價，帶著夫人、兒子、女兒，在新州登上了一艘偷渡船。
次日凌晨，船在香港大嶼山靠岸。馬家人躲到九龍的一個親友家暫住。
由于當時的大運動波及范圍太廣，他深感香港也不安全，思來想去，只能去美國投靠自己的弟弟馬思宏。
馬思聰相信，憑借自己的小提琴水平，即使在美國也能養活一家人。
1967年1月19日下午，通過朋友幫忙，馬思聰一家三口登上了飛往華盛頓的飛機，開啟了另一條漫長而艱難的流亡之路。
另一方面，中央音樂學院的“造反派”得知馬思聰逃走以后，大為惱怒，成立專案組，將他的親友抓起來一一審查。
1968年1月18日，專案組終于結案了。
馬思聰被定性為“叛國投敵”，又一樁冤案誕生了。
與此同時，馬思聰正在大洋彼岸忍受著心靈的痛苦。
由于他的出走，國內親友遭受牽連，兩岸三地更是流言四起。
這一切，都讓馬思聰一家備受煎熬。
1967年4月，馬思聰在美國紐約召開記者招待會，發表了題為《我為什么離開中國》的聲明。
在這個聲明中，馬思聰沒有一句責怪祖國的語言，他說自己依舊熱愛祖國和人民，只不過為當下發生的一切感到痛心和悲哀。
從此以后，馬思聰全家就一直居住在美國，直到他1987年離開人世。
03 周總理的遺憾
在生命的最后20年間，馬思聰仍然音樂創作為生命的全部內容，而且幾乎全是中國題材。
給朋友的信里，馬思聰這樣說道：“我們都已步入晚年，在個人來說，我希望在有生之年寫完幾個作品，也算是我為中華民族音樂的發展上所盡的一點微力。”
他把每一個音符都獻給了祖國，琴聲如訴，相思不絕。
其實，對于馬思聰的被迫出走，國內很不少人大感痛心。
周總理就是其中之一 。
馬思聰和周總理相識已久。
抗戰期間，馬思聰創作了《自由的號角》、《武裝保衛華南》等20多首抗戰歌曲。在戰火紛飛的時代，他的音樂帶給人民、將士帶去了心靈上的慰籍，也因此名滿中華大地。
在北平解放后，周恩來就曾約見馬思聰，問他：“如何在一片廢墟上發展新中國的音樂事業？”
馬思聰提出“人才第一”的觀點，至于培養人才，首先要辦學校。周恩來連忙說，現在國家正在考慮建立中國最高音樂學府，擬請先生出任院長。
在總理的拍板下，37歲的馬思聰走馬上任，成為了中央音樂學院首任院長。
正是因為兩人昔日的交情，對于馬思聰的這個被迫出走，周恩來也是心有愧意的，
1971年，當基辛格訪問中國的時候，周恩來動情地說：“我平生有兩件事深感遺憾，其中之一，就是馬思聰50多歲離鄉背井去美國。我很難過。”
即使是個風雨如磐的黑暗時期，總理還是牽掛著馬思聰，他知道馬先生絕不是一個叛國者。
可惜當時這個"四人幫"已經給他一個所謂叛國投敵的罪名，連總理都無能為力。
就這樣，馬思聰背負著“叛國”的罵名，在異國他鄉一呆就是近20年。
1976年1月8日，周恩來與世長辭。
馬思聰很難過。他跟兒女說：自己十分敬重周恩來，周恩來對他也愛護有加。
03 魂歸來兮
鄉愁哀怨。
在異國的日子里，馬思聰創作了大量作品，將有家難歸的痛苦，全部傾注到了音樂之中。
直到1985年，國家文化部發出《關于給馬思聰平反的通知》。
中央音樂學院院長向身在美國的馬思聰發出公函。
他收到后，欣喜若狂：“春天逐漸又回來了，祖國也逐漸走近了。”
全家人等到了盼望已久的平反，忍不住悲喜交加，燃放煙花以示慶賀。
撥亂反正后，馬思聰一直很想回去看看。
他在寫給朋友的信里說：“親人，老朋友，祖國河山都是我們所思念的，至于近年來音樂新秀輩出，更是值得喜見樂聞。”
然而天不遂人愿。
1987年5月20日凌晨，馬思聰因心臟病手術失敗，病逝于美國費城，享年75歲。
一代音樂大師終獲昭雪，卻溘然長辭，至死沒能實現回到祖國的宿愿，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直到2007年12月14日，馬思聰夫婦的骨灰菜在《思鄉曲》的陪伴下終歸故里，安葬在在風景秀麗的廣州白云山麓。
從1967年逃亡香港開始算起，這位大師漂泊半生，歸去來兮竟整整花了40年。
參考資料：馬思聰歸來、馬思聰40年流亡 周恩來抱憾 張學良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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