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一個炎熱的夏日午后,四川岳池縣農(nóng)技站里,拖拉機(jī)工人柴兵榮拿起一份《四川日報》,本是圖個乘涼解悶,卻在字縫之間讀出了命運(yùn)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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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報紙上,一則尋人啟事赫然寫著:
“尋找抗美援朝特等戰(zhàn)斗英雄柴云振”。
他愣住了,思緒飄回那個總蹲在門口抽旱煙的老人,父親柴云正。
斷指、疤痕、連隊番號,全都對得上,唯獨(dú)名字差了一個字。
從這一刻起,一個農(nóng)民的身份開始動搖,一個被遺忘三十年的英雄即將歸位......
報紙里的“爹”
1984年8月的一天,四川岳池縣大佛鄉(xiāng)的農(nóng)技站里,風(fēng)扇“噠噠”地響著,卻吹不散一屋子的燥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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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拉機(jī)工人柴兵榮歇下手頭活兒,拿起桌上的《四川日報》胡亂扇風(fēng)。哪成想,這原本是消遣解暑的動作,卻像翻開了一本命運(yùn)之書。
“尋找抗美援朝特等功臣柴云振,曾服役于中國人民志愿軍15軍45師3營8連,右手食指斷缺,頭部有多處傷痕……”
那一行字映入眼簾的瞬間,柴兵榮只覺腦袋“嗡”的一下。
他猛地站起,拎著報紙沖出農(nóng)技站,一路狂奔回家。
周圍人看他急吼吼地模樣,都以為家里出了什么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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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也不知道,柴兵榮手里拿著的那張報紙,正輕飄飄地托著一段塵封三十多年的往事。
回到家中,柴兵榮一把推開門,正見父親柴云正坐在屋門口,用粗布裹著的旱煙桿緩慢地抽著煙。
他的背影略顯佝僂,身上的布衣打著幾處補(bǔ)丁,仿佛只是尋常村莊里再平凡不過的老農(nóng)。
可柴兵榮此刻眼中,卻怎么也無法把那句“一級戰(zhàn)斗英雄”從他身上剝離。
“爹!你快看看這個!”柴兵榮氣喘吁吁地將報紙攤開,指著那則尋人啟事,手指都有些發(fā)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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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云正接過報紙,低頭掃了一眼,眉頭微微一蹙,又很快松開,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一樁與己無關(guān)的事:
“你都不看清楚,我叫柴云正,上面寫的是柴云振,名字都對不上,哪能是我?”
他把報紙輕輕一推,繼續(xù)叼著旱煙抽了起來,眼神沒有半分波瀾。
可柴兵榮卻哪里肯放過,他幾步跨上前去,把報紙又扯回來攤在父親腿上,指著那一串字念給他聽:
“你打過樸達(dá)峰的仗,那是你小時候自己講的!你右手食指不是也斷了一節(jié)?你看看,報上寫的也一樣,再說了,15軍45師3營8連,這個番號你也老講過,爹,這怎么可能只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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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云正的嘴角動了動,卻沒說話,只是低頭望了眼自己那只曾在歲月中被歲月吞噬過的右手。
他輕輕把手收回膝蓋下,繼續(xù)抽煙,像是躲避一樣。
“爹,我是你兒子,我還不清楚你?你從來不愛多說以前的事,可我小時候聽你講那些打仗的事,什么鬼子、美軍、還有頭上那疤,是不是?”
柴兵榮說著,伸手便要去掀父親的帽子,柴云正一把按住,語氣不再溫吞,帶著幾分責(zé)怪:
“你搞啥子嘛?一天到晚胡思亂想。人家中央登報找英雄,不是給你爹這種種地的老漢看的。”
“可爹,你就是!”柴兵榮的嗓子一下高了起來,“你不在乎這些,我知道,但你不能讓人家找你找了三十年啊!你當(dāng)年是自己回來的,部隊哪曉得你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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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云正愣了一下,眼神里終于起了些波瀾。
那天晚上,柴家屋里反復(fù)響著柴兵榮追問的聲音,一遍一遍。
他把父親曾說過的那些碎片記憶拼湊起來,哪個陣地、哪個連隊、哪場戰(zhàn)斗、哪次負(fù)傷……他從柴云正只言片語的敘述中,一點(diǎn)點(diǎn)對上了報紙里的描述。
柴云正卻只是沉默,可柴兵榮不信這個“巧合”是命運(yùn)的玩笑。
他像著了魔一般,每天盯著報紙那幾行字發(fā)呆,又去翻家里僅存的復(fù)員證、殘疾證,甚至柴云正年輕時的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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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看越覺得,那張寫著“柴云振”的名字,不是在找一個人,而是在點(diǎn)名一個被時代遺忘的靈魂。
“不是巧合,爹……你就是他。”
三十年沉默功名
柴云正回鄉(xiāng)那年,是1952年,他背著一只破布包,穿著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的軍服,腳步虛浮卻硬朗,悄無聲息地踏進(jìn)了四川岳池的大佛鄉(xiāng)。
他回家的方式簡單得不得了,沒敲鑼打鼓、沒報功請賞,只是在村口借住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走進(jìn)了自己曾經(jīng)放牛的那片田地,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掀起褲腳開始除草。
沒人知道他剛從哪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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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佩戴勛章,也沒提任何榮耀,唯一顯眼的是頭上那條斜疤,還有右手食指那斷了一截的骨頭茬。
村民們見他話少、力氣大,干活不要命,便默認(rèn)了他“命苦”的身份。
沒人問,也沒人追究,畢竟那個年代,“從部隊回來的”多半是帶傷的,帶傷的多半不愿說,誰也不想揭人舊疤。
那些年的柴云正,什么活都干,翻地、修渠、養(yǎng)豬、挑肥,樣樣來。
他先在合作社里幫工,后來又擔(dān)任了農(nóng)業(yè)合作社的社長、畜牧站的站長,還被借調(diào)到石灰廠做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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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項職務(wù)是憑“軍功”安排的,全靠自己一把力氣、一股子不服輸?shù)膭艃河矒紊先サ摹?/p>
有人調(diào)侃他太拼命,說他不是“牛改的”,就是“鋼筋水泥澆的”。
柴云正總是憨憨地笑笑,不言語,但沒人知道,在他曬裂的背上、膝蓋上,遍布著在朝鮮留下的傷疤,每一道,都曾是美軍的子彈或爆炸留下的烙印。
只有柴兵榮記得,那一點(diǎn)一滴的細(xì)節(jié),像是柴兵榮童年記憶中的一塊塊拼圖,散落在日常生活的縫隙里,帶著硝煙和血?dú)猓?strong>卻被父親用沉默掩埋得嚴(yán)絲合縫。
時間是最好的掩體,年年春種秋收,柴云正根扎在泥土里,不問風(fēng)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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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兵榮長大后,曾問過他:“你頭上的傷是哪兒來的?”
柴云正回答:“年輕貪玩,掉溝里了。”
問他斷指怎么回事,他說:“木匠時候給自己鋸的。”問多了,他就干脆背過身去,不再說話。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不愿講,不是因為遺忘,而是因為不敢忘。
那場樸達(dá)峰的阻擊戰(zhàn),自己活下來了,而那些連名字都來不及說出口的戰(zhàn)友,一個個埋在朝鮮的山頭,連墓碑都沒來得及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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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的人,最重的不是傷,是罪。
他扛著這份“罪”,種地、干活、養(yǎng)家,三十年,不為別的,只為心安。
樸達(dá)峰上浴血身影
1951年5月,朝鮮的山林間寒氣逼人。
柴云振躲在一塊石頭背后,身上裹著半濕的棉衣,手里握著沖鋒槍,像是伏在地上等待獵物的猛獸。
他的身后,是第45師134團(tuán)3營的殘部,一群面色蒼白、饑腸轆轆的志愿軍戰(zhàn)士。
樸達(dá)峰,是金化通往鐵原的咽喉要道,一旦丟失,大批后撤的志愿軍主力部隊和設(shè)在山后醫(yī)院的上千傷員,將無處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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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云振原本是師部警衛(wèi)連的兵,剛補(bǔ)充到134團(tuán)八連,臨時接任七班班長。
美軍進(jìn)攻的號角在29日清晨吹響,飛機(jī)轟鳴聲劃破天幕,一排排坦克碾碎山腳的林木,炮火鋪天蓋地地掃向志愿軍陣地。
樸達(dá)峰劇烈地顫抖著,空氣中混著硝煙、塵土和血腥味,嗆得人喘不過氣。
柴云振的耳膜像被鋼針刺穿,轟隆隆的爆炸聲幾乎讓他聽不清自己的心跳。
敵人攻勢兇猛,但志愿軍的反擊更加瘋狂。
柴云振趴在土壤中,帶著七班的弟兄死守陣地,一輪炮火過后,戰(zhàn)壕被削低了半截,身邊的戰(zhàn)士一個接一個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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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哭喊,只是更加冷靜地?fù)Q彈夾、瞄準(zhǔn)、射擊,像一臺被戰(zhàn)火驅(qū)動的機(jī)器。
夜色再次降臨時,七班只剩下三人,柴云振拖著血跡斑斑的腿,趴在泥濘中尋找戰(zhàn)友的彈藥袋,嘴里含著干枯的草根。
敵軍再次占領(lǐng)了樸達(dá)峰側(cè)翼的兩個高地,整個戰(zhàn)局岌岌可危。
沒有命令,他卻主動請纓,要求帶幾個人去奪回丟失的陣地。
夜里,八連合剩下的七、八、九連殘兵只拼出一個加強(qiáng)班,湊齊了9人。
柴云振帶隊,他們用刺刀割斷樹藤當(dāng)繩索,在夜色中匍匐前進(jìn),這一次,他們沒有驚天動地的吶喊,只有快速翻越巖壁的喘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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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聲驟起,山頭成了絞肉機(jī),柴云振左臂中彈,腿被彈片割裂,他卻繼續(xù)前沖。
最后,敵人尸橫遍野,只剩一個人躺在陣地邊緣,柴云振。
他的臉上被鮮血糊滿,右手食指被敵人咬斷了一截,頭部多處血洞,衣服早已血肉模糊。
后來,柴云振被送回國內(nèi)治療,那一戰(zhàn),他的傷重得幾次被誤報死亡。
在前線指揮所的通報中,他被追記“特等功”、授予“一級戰(zhàn)斗英雄”稱號,但沒能找到他本人。
其實他沒死,只是重傷轉(zhuǎn)院時與原先部隊失聯(lián)。
他在包頭醫(yī)院躺了數(shù)月,幾度昏迷后醒來,簽下復(fù)員手續(xù),帶著一紙殘疾證書、1000斤復(fù)員糧票,默默踏上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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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走的,不只是身體上的殘缺,還有那六天六夜血戰(zhàn)中所有戰(zhàn)友的名字和呼喊。
一字之差,命運(yùn)兩重天
柴云正最終還是妥協(xié)了,不是妥協(xié)給名利,而是妥協(xié)給了柴兵榮那句:
“你總得給部隊一個交代。”
他們家沒有積蓄,賣了一頭剛出欄的豬,才湊夠從四川岳池到湖北孝感的路費(fèi)。
父子倆坐了幾天幾夜的綠皮火車,沿途換了兩次車,背著布包、拎著饅頭和咸菜,一路顛簸。
到達(dá)部隊駐地時,門衛(wèi)警惕地看著他們,直到柴云正拿出塵封了三十多年的殘疾軍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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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姓李的老軍官被緊急叫來,確認(rèn)身份之后,立刻致電武漢軍區(qū),轉(zhuǎn)告了負(fù)責(zé)此事的兩位高層。
他們,已經(jīng)找這個叫“柴云振”的戰(zhàn)斗英雄,整整三十三年,就連金日也一直惦記著他。
1980年,朝鮮最高領(lǐng)導(dǎo)人金日成訪華,參觀中國抗美援朝紀(jì)念館時問道:
“邱少云、黃繼光都有了烈士歸屬,那柴云振呢?”
鄧公鄭重說著:“只要人在中國的土地上,我們一定找到他。”
整個15軍、軍委系統(tǒng)、老戰(zhàn)士、志愿軍英烈名冊、1950至1952年的入朝記錄、立功檔案……
所有資料被翻了個遍,卻遲遲沒有找到這個“一級戰(zhàn)斗英雄柴云振”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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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年的情報登記依靠人工,口音混雜,錯一字便是天壤之別。
“柴云振”之名,是口音下的一次筆誤,本是“柴云正”,卻在花名冊上被硬生生寫成了另一個字。
從那一刻起,柴云正不再存在于系統(tǒng)里,而柴云振成了一個“活烈士”的代號。
也因為這個字的差錯,他錯過了所有該得的榮耀,勛章、撫恤金、戰(zhàn)友追認(rèn)、榮譽(yù)安置、甚至是組織的一聲“你還活著”。
直到1984年,《四川日報》上那則“尋英雄啟事”登出。
這一次,總算在一個看報紙乘涼的農(nóng)機(jī)站工人手里,被撿了回來。
柴云正終于出現(xiàn)了,仿佛所有人的記憶,一瞬間被拉回那場硝煙滾滾的朝鮮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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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恩輕輕吸了口氣,說了句:“我們找你,找了三十多年。”
柴云正沒說話,眼神卻泛紅了。
當(dāng)年,部隊曾在樸達(dá)峰修建了“柴云振”的墓碑,英雄不見蹤影,他們便替他樹碑立名。
而如今,那位被立碑的“烈士”,活著站在他們面前,他們不知道該先敬禮,還是先落淚。
身份核實完畢后,上報軍委,再到中央,他的功績被追認(rèn),部隊恢復(fù)了他的一切榮譽(yù)。
他是“共和國一級戰(zhàn)斗英雄”,享受高級離休待遇。
從此以后,柴云振不僅是“活著的烈士”,更是共和國用三十三年時間找回的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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