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宏談醫療創新：平等與公正是關鍵

封面新聞記者 孟梅 易弋力

公共衛生是離“不確定性”最近的學科之一，與千萬人的健康安全息息相關。怎樣構建傳染病的大眾防治生態，怎樣讓創新醫療技術平等惠及更多人群？

12月21日記者獲悉，國家傳染病醫學中心主任、復旦大學感染與健康研究院院長、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感染科主任張文宏教授在“復旦管院恢復建院40周年·領變者論壇”上，發表“創新與醫療不平等——如何彌合鴻溝”主題演講，分享了對醫療技術創新、優化資源配置、醫療模式變革等方面的探索與思考。

創新要可持續，公平不能忘

張文宏表示，創新能為醫療帶來巨大改變，但也可能帶來新問題，甚至加劇社會不平等。如果這種不平等持續擴大，就會形成難以跨越的社會鴻溝。過去，我國醫療資源城鄉差距明顯，農村衛生院水平有限。因此，國家推動了一系列改革，努力縮小這一差距。傳統醫療鴻溝主要來自經濟壁壘，體現在三方面：

一是尖端療法價格太高。像基因治療、個性化抗癌藥、腦機接口等技術，因研發成本高、受眾少，價格昂貴。基因治療與個體化腫瘤免疫治療的價格也會帶來臨床治療的群體鴻溝。

二是經濟差距導致醫療資源分配不平衡，形成“醫療富裕”與“醫療貧困”的階層差距甚至鴻溝。

三是支付能力有限。很多患者即使有藥可醫，也因費用問題無法得到治療。

“創新技術在各地的應用差距也很大。”張文宏稱，發達國家、大城市、大醫院往往先使用，而偏遠地區和發展中國家可能要等很多年。這種差距可能會加劇了全球的醫療不平等。技術能否普及，醫保政策很關鍵。各國醫保覆蓋程度不同，直接影響技術可及性。商業保險也有門檻，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

在張文宏看來，要縮小醫療鴻溝，我們還得靠創新——用新一輪創新去彌補上一輪創新帶來的不平等。

比如結核病，中國患者數量全球第三。雖然總體在下降，但落后地區的發病率仍是發達地區的10倍。國際上新藥一個療程超過20萬元，在這種情況下團隊研發的TB-TRUST口服短程方案，將療程縮短到6-9個月，成功率提高到80%以上，全療程費用降到3-5萬元。如果醫保報銷80%，患者自付可以降低到1萬元以下，這就是通過再創新縮小鴻溝，有效縮小了醫療差距。

再看丙肝治療。最初國際出產的新藥索磷布韋（Sofosbuvir，商品名Sovaldi）在2013年底于美國上市時，一個標準療程（12周）的定價約為84,000美元，全球大部分國家的醫保難以覆蓋這樣高昂的藥物。隨著專利到期和技術普及，現在治療費用已大幅下降。埃及曾是丙肝高發國，患病率高達15%。后來他們通過全國篩查、醫保支持，對患者進行治療，2015到2022年間，攜帶率從15%降至0.4%左右。再次證明創新帶來的鴻溝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更多藥物的上市，也會逐漸被新的創新填補，而成本也能被廣泛接受。

提升數字素養，彌補創新鴻溝

張文宏稱，技術發展太快，人的認知可能跟不上。比如腦機接口這類認知增強技術，可能創造智力“超人”，沖擊教育、就業乃至司法體系，導致新的不公平。我們需要明確技術使用中各方的責任，制定相應政策，避免技術加劇社會分裂。數字醫療時代，數字素養成為獲取醫療資源的重要能力。但老年人、教育水平較低的人群可能不會用遠程醫療設備，也看不懂健康數據建議，成為“數字醫療邊緣人”。我們要加強對這些群體的培訓，提高他們的數字技能，讓他們也能享受數字醫療的便利。

“醫療創新的差距，本質上是社會資源、知識和權力分配不均的延伸?！睆埼暮瓯硎荆夹g本身不是問題，但如果缺乏有意識的制度設計、倫理約束和普惠導向，它就可能變成放大不平等的“加速器”。未來真正的挑戰不僅在于“能不能發明”，更在于“能不能公平分享”。這需要科學家、政策制定者、倫理學者和公眾一起對話、共同協作。

借強基工程東風，增進醫療平等

張文宏表示，從2015年國家提出分級診療，到2025年“醫療衛生強基工程”明確支持1000個緊密型縣域醫共體建設，十年間政策不斷推進，縣域醫共體已成為實現“大病不出縣”的關鍵一環。

在張文宏看來，通過醫聯體建設，優質醫療資源得以下沉，基層服務能力得到提升。特別是“巡診車+移動手術室”等配置，增強了偏遠地區的醫療服務能力，讓更多人能在家門口看好病。接下來，我們要抓住“強基工程”的政策紅利，推動縣域醫共體高質量發展，把政策優勢轉化為實實在在的醫療服務能力提升，為健康中國建設貢獻力量?；仡欀袊t療體系的發展，我們從低水平公費醫療起步，走向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醫療改革之路。面對創新帶來的新挑戰，我們要通過持續創新來彌合差距，在發展經濟的同時，最終實現醫療平等這一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