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來可能沒人信,1937年秋天的山西,戰場上最要人命的玩意兒,不是藏在山溝里的大炮,也不是對面陣地上的機槍。
是天。
那片被日本人霸占了的天。
忻口前線上,幾十萬中國兵正拿命去填一個無底洞。
山頭被炸得跟煤炭渣似的,泥土翻來覆去,每一把都攥得出人血。
可地面上打得再兇,弟兄們咬咬牙還能挺住。
真正讓人從骨子里發寒的,是頭頂上沒完沒了的飛機嗡嗡聲。
日本人的飛機,涂著那個扎眼的紅膏藥標志,跟一群餓瘋了的蒼蠅一樣,天天在陣地上空打轉。
它們飛得極低,低到你仿佛能看見飛行員那張毫無表情的臉,然后炸彈就跟下雹子一樣砸下來,機槍子彈像鐵掃帚一樣從天上往下掃。
你好不容易挖好的工事,人家從天上一看,一清二楚,一顆炸彈下來,啥都沒了。
弟兄們手里只有步槍,打急了眼也朝天上放兩槍,但那頂個什么用?
只能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被天上的鐵疙瘩撕碎。
這片天,成了所有人的噩夢。
可就在離這片人間地獄大概40公里外的一個小村子里,有個22歲的年輕人,也在盯著這片天,但他看到的,跟前線士兵看到的不一樣。
這個人,是八路軍129師769團的團長,陳錫聯。
陳錫聯年紀不大,但腦子里的那根弦,是經歷過長征,從死人堆里爬出來才磨練成的。
他14歲就出來干革命,20歲就當上了紅軍的師級干部,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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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中旬,他帶著769團,像一把準備捅進敵人腰眼的匕首,奉命到敵后去活動。
部隊駐扎在代縣一個叫蘇龍口村的地方,戰士們很快就發現個怪事。
除了大路上日本人的汽車隊一天到晚跑個不停,就是天上的飛機,實在是太吵了。
那聲音,隔三差五就來一趟,起飛、降落,轟隆隆的,航線還都直挺挺的,像是用尺子畫出來的一樣。
別人聽這聲音是心煩,是害怕。
陳錫聯聽著這聲音,卻覺得里頭有門道。
他把幾個干部叫到跟前,指了指天:“你們聽,這飛機來來回回這么勤,飛的路線也死板得很,跟上下班打卡似的。
這附近,肯定有它們的窩。”
這個判斷,在當時簡直是石破天驚。
在敵后搞破壞,大家想的都是扒鐵路、炸橋梁,讓日本人的車過不去。
可誰敢想去動天上的飛機?
陳錫聯敢想。
他心里清楚,扒鐵路炸橋,頂多是給日本人添點堵,讓他們走得慢一點。
可要是能把這個飛機場給端了,那就等于直接砍掉了日本人伸向忻口前線的一只爪子。
忻口戰場上空的烏云,就能散掉一大半。
一個念頭在他心里扎了根,而且越長越大,大到他自己都覺得有點瘋狂:必須找到這個機場,然后,干掉它!
說干就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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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察員派出去了,也跟當地老百姓打聽。
沒過多久,消息就匯總過來,證實了陳錫聯的猜測。
就在滹沱河對岸的陽明堡鎮,日本人的確建了一個野戰機場,專供忻口戰場使用。
消息一到,全團上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
可興奮勁兒一過,一個天大的難題就擺在了陳錫聯面前:這仗,到底打不打?
要知道,當時的八路軍,從來沒有打過機場。
一群拿著步槍、手榴彈的步兵,怎么去跟飛機這種鐵家伙斗?
機場是軍事重地,防守肯定嚴,怎么摸進去?
萬一打輸了,暴露了自己不說,整個769團都可能被日本人包了餃子。
按規矩,這么大的行動,必須先跟師部請示,等師長劉伯承點頭才行。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電臺跟啞巴了一樣,不管報務員怎么擺弄,那電波就像石沉大海,死活聯系不上師部。
時間不等 人。
每耽誤一分鐘,忻口前線就不知道有多少弟兄要倒在敵人的炸彈下。
陳錫聯在屋里來回踱步,腳下的土地都快被他踩出坑了。
最后,他一跺腳:“不能等了!”
他立刻把全團所有營級以上的干部都叫來,開了一場關系到全團命運的會。
一盞昏黃的油燈下,映著一張張被炮火和風霜刻畫過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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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錫聯把情況攤開來講,一點沒藏著掖著:“弟兄們,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
打機場,咱沒經驗,手里家伙也寒酸,就步槍手榴彈。
說白了,這是冒險。
但是,”他話鋒一轉,聲音沉了下來,“讓我眼睜睜看著那些飛機天天從咱頭上飛過去,去炸咱們忻口的弟兄們,我做不到!”
屋里一片寂靜。
過了一會兒,討論聲炸開了鍋。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最后意見高度統一:這是送到嘴邊的肥肉,是給正面戰場幫忙的最好機會,必須打!
作為敵后部隊的指揮官,陳錫聯有這個臨機決斷的權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在了這個只有22歲的團長身上。
陳錫聯站了起來,掃視了一圈這些跟著他出生入死的戰友,然后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油燈都跳了一下:“打!
命令我一個人擔。
就算豁出去把769團打光了,也得把機場上那些鐵鳥給我全干掉!”
這是一個沒得到上級批準的命令,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豪賭。
賭桌上,是769團一千多號人的命。
而賭贏了的彩頭,是忻口戰場上空短暫的晴天,是無數弟兄的命。
下了決心,剩下的就是怎么干了。
每一步都得算計到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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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錫聯親自帶著偵察員,趁著夜色摸到機場附近。
冰冷的秋夜,他們趴在地里,露水打濕了衣服。
透過望遠鏡,能清楚地看到,機場的停機坪上,整整齊齊地停著24架銀灰色的日本飛機,在月光下泛著森冷的光。
就在他們為怎么弄到更詳細的情報發愁時,一個黑影從機場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戰士們一擁而上把他按住,才發現是個衣衫襤褸的中國人。
這老鄉是在機場被抓去干活的勞工,剛逃出來,一見是自己人,差點跪下了,竹筒倒豆子一樣把機場里的情況全說了出來。
“里頭的鬼子不多,也就一個警衛中隊,兩百來號人,而且懶散得很!”
老鄉喘著粗氣說,“他們覺得咱們中國人不敢動他們的機場,哨兵站崗都東倒西歪的。
飛機都是白天飛出去轟炸,天黑了才回來,晚上全都趴窩不動!”
這幾句話,簡直比任何靈丹妙藥都管用。
陳錫聯心里那塊石頭落了地。
他結合自己偵察到的情況,一個周密又大膽的計劃在腦子里迅速成型:主攻任務,交給全團最能打的三營,由營長趙崇德帶著,像一把錐子,直插機場心臟,目標就是那24架飛機。
一營負責在外圍打援,擋住日本人可能派來的援兵,也接應三營撤退。
二營和團直屬隊作為預備隊,隨時準備應付各種岔子。
戰術定了,可武器還是那個老大難。
拿步槍打飛機那是說笑話。
全團上下翻箱倒柜,搜羅出來的炸藥也少得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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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辦?
人的智慧,總是在被逼到絕路時才能迸發出最亮的光。
戰士們看著自己腰里掛著的手榴彈,有了主意。
“一個炸不爛,咱就多捆幾個!”
一聲令下,全團的木柄手榴彈都被集中起來,三四個一捆,用布條、綁腿帶子死死纏住。
這些土制“集束手榴彈”,就是他們為日本人的飛機,準備的一場毀滅大餐。
1937年10月19號,晚上,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769團的戰士們嘴里銜著木筷防止出聲,悄無聲息地趟過冰冷的滹沱河,像一群暗夜里的獵豹,撲向陽明堡機場。
三營長趙崇德帶頭,親自拿著一把大鐵鉗子,“咔嚓”一聲剪開機場外圍的鐵絲網,一個缺口出現了。
部隊分成兩股。
一股人直奔日軍的營房,任務就是把那里攪得天翻地覆,讓他們沒法好好組織抵抗。
另一股,由趙崇德親自領著,目標明確——停機坪上的飛機。
當他們摸到離飛機只剩下幾十米的時候,一個日本哨兵好像察覺到了什么,剛要張嘴,凄厲的叫聲就被一聲槍響給憋了回去。
戰斗,就在這一瞬間打響了!
“同志們,給犧牲的同胞報仇!
炸!”
趙崇德扯著嗓子吼了一聲,掄圓了胳膊,把第一捆“集束手榴彈”奮力扔向最近的一架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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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那架飛機瞬間就被炸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球。
這爆炸聲就是總攻的命令。
戰士們一邊用步槍和僅有的幾挺機槍朝著從營房里沖出來的日軍猛烈射擊,壓制他們,一邊把一捆捆的手榴彈,準確地砸向那些還沒來得及反應的鐵家伙。
機場上,爆炸聲一個接著一個,火光把半個夜空都照亮了。
一架又一架的飛機在烈火中扭曲、變形、解體。
日本人徹底被打蒙了,他們沒想到八路軍敢來端他們的老窩,亂作一團。
不到一個鐘頭,停機坪上的24架飛機,在一片火海里,全部變成了廢鐵。
“撤!”
眼看任務完成,陳錫聯果斷下達了撤退命令。
部隊交替掩護著,有序地撤出戰場。
可就在這時,最讓人心痛的一幕發生了。
為了掩護戰友們安全撤離,三營長趙崇德在最后關頭,身上中了數彈,倒在了陣地上。
這位從紅軍時期就戰功赫赫的指揮員,把他年僅32歲的生命,永遠留在了這片由他親手點燃的勝利之火中。
第二天,忻口前線的國民黨守軍驚奇地發現,頭頂上那些煩人的蒼蠅,竟然一架都沒來。
天空,是那么的安靜。
夜襲陽明堡的捷報傳開,蔣介石親自下令,給769團頒發了兩萬塊大洋的獎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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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犧牲的趙崇德,則被追授為烈士,他的遺體由戰友們抬著,一路抬回了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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