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盛夏,麻栗坡縣城外的簡易靶場熱浪滾滾,新兵們臥倒起立之間塵土飛揚。18歲的方海鷹趴在射擊柱后,汗水順著帽檐滴落,他卻顧不上擦——旁邊那個同樣來自安徽銅陵的胡興龍正悄聲叮囑:“別慌,心里默數三下再扣扳機。”那一刻,兩人從普通老鄉變成了真正的戰友。
對于許多老山前線的新兵而言,最先學會的并不是戰術手勢,而是如何壓抑對未知的惶恐。有意思的是,越是緊張,連隊的兄弟情就越快升溫。半個月后,班務會上排長宣布:部隊將進入三個月的陣地輪換準備。聽完動員,胡興龍把方海鷹拽到角落,壓低嗓門說:“要是我先走了,拜托你替我照顧爹娘。”方海鷹愣了兩秒,回了句“拉鉤”,兩只粗糙的手指在夜色里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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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快進到1985年2月17日凌晨二時,老山東側的陣地被炮火照得如白晝。部隊發起沖擊前,排里每個人都按慣例寫了“訣別信”。槍聲中,山石被炸得翻飛,方海鷹記得自己沖過最后一道壕溝時,胡興龍還在身后低吼:“快!別停!”然而戰斗結束清點人數,胡興龍的名字停在“失聯”一欄。三天后,搜救小分隊在一棵被削平的青岡木旁找到了他的鋼盔。
那場戰斗方海鷹立下戰功,嘉獎電報趕到連隊,不久又接到提干通知。可他心里裝著那句拉鉤誓言。三月初,他找到指導員,申請復員回鄉。指導員勸:“部隊正要培養你。”方海鷹直搖頭:“不回去,對不起老胡。”一句話堵得指導員再無言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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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8月,銅陵江邊的秋風帶點涼意。方海鷹背著帆布包跨進自家院門,鞋底還是云南紅土的顏色。他向父親復述了戰事與誓言,老人只是拍了拍煙袋鍋,重重點頭:“該去。”第二天清晨,方海鷹徒步二十公里來到胡家。老胡母一看軍裝就哽咽,老胡父顫聲問:“孩子呢?”方海鷹撲通跪下,聲線發緊,“他走了,我來盡孝。”
老兩口先是拒絕,認為虧欠太大。方海鷹卻說:“換作我是他,也會這么干。”這句擲地有聲的話讓老人再無法推辭。自此,胡家多了一個忙前忙后的“兒子”。白天,他在附近機械廠做扳手活;傍晚,提著菜籃趕往胡家,幫老胡父推拿那條沉重的病腿,順手修理屋后漏水的瓦檐。周末下田插秧、挑糞、砍柴,凡是苦活累活,一概攬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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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悄悄滑到1990年。胡桂蘭從師范學校畢業回鄉,每晚備課,她抬眼就能看到院子里那個忙得不亦樂乎的身影。長夜燈下,她忽然發現,這位兄長般的男人身上有種腳踏實地的可靠。某天晚飯后,桂蘭輕聲道:“哥,其實我……”話沒說完,方海鷹把碗擱得很重:“別亂想,你是我妹妹。”
拒絕之后,他刻意保持距離,可日子久了,總會被細節打動。雨夜停電,他抱著手電沖進廚房,只因桂蘭一聲驚呼;春節趕集,他把攢了半年的津貼換成一雙新棉鞋塞到老人床頭。老胡父母早看出女兒心思,樂呵呵撮合:“小方,人都說親上加親,有啥不好?”老人一句話,把兩人推到另一條軌道。
1993年臘月,銅陵的雪不大,卻下得纏綿。鄰里鄉親湊到胡家院子看熱鬧,紅紙對聯貼上門框,鞭炮響成一片。婚禮沒有奢華布置,桌上燒著最普通的黃鱔面,卻熱氣騰騰。胡桂蘭笑著,把一只縫了細花邊的手帕塞進方海鷹手心,還順勢握緊。不遠處,兩位老人相視無語,卻都濕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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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初春,第一個孩子落地,身體健壯,哭聲震天,取名方小鷹。老兩口抱著孫子,連說話都變得輕聲細氣。小鷹長到學齡,方海鷹便在后院支起一個小黑板,給兒子教認字教數數,偶爾提起那位已經睡在老山的“胡叔叔”,聲音放得格外溫和。
一晃近三十年。2014年5月,安徽皖能銅陵發電公司禮堂里掌聲不斷,主持人高聲宣布:方海鷹家庭被評為“最美家庭”。臺下同事議論:“聽說他當年為了戰友復員。”而臺上的方海鷹只是正了正腰,向觀眾鞠了一躬,然后舉起獎牌,對準燈光,靜靜端詳,神情依舊質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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