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潛水魚X,作者 | 何潤萱
當代現偶真的很會拍親熱戲,小魚還沒有從《狙擊蝴蝶》里的姐狗貼臉里爬出來,又被《雙軌》的浴池鎏金震撼到,疑心自己誤入了什么不得了的文學城——難道視頻網站真的跟澳門葡京域名共享了?
不過小魚的直男同事們好像對此有些無法理解,他們看到這些震撼首發畫面,以及社交媒體上女同學們一片鵝叫,第一反應竟然是:這也太性壓抑了吧!于是紛紛向小魚請教,作為直女你覺得呢?小魚看著這幾部現偶幾乎都把床搬到屏幕正中間的色氣,本來想直接痛批你們這幫男的懂什么,但目光略過書架上的韓炳哲,略一思索,發現這還真是個值得說道的議題。
按理說,判斷一部劇是否性壓抑首先應該取決于尺度,在這個維度上今年這幫現偶應該是夠格的。《狙擊蝴蝶》里周柯宇藏在柜子里,陳妍希一面應付媽媽一面被拉進衣柜里醬醬釀釀,從心理到視覺上刺激都拉滿——原來隔壁老王的劇情也是可以性轉噠。《雙軌》的片方則大玩濕熱美學,虞書欣和何與永遠是頭發微濕的氤氳狀態,本身就附加曖昧色彩,導演還很心機地玩了一出致敬《泰坦尼克號》的吻戲,只拍兩個人黃昏在玻璃上接吻的側影,一個手印就讓人想到了當年露絲和杰克的那場經典戲碼。更不要說虞書欣在這部劇里大黃丫頭的設定,做夢都能夢到和何與在泳池里鴛鴦戲水,看得小魚老臉一紅又一紅,要不是這是一男一女,看著那飽滿的胸肌,小魚還恍惚似是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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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狙擊蝴蝶》《雙軌》《泰坦尼克號》(圖源:抖音、豆瓣)
但臉紅心跳之外,不知諸君發現沒有,這幾部現偶其實真正裸露的地方很少,充其量也就是男主露個上半身,絕大部分張力全靠空間擠壓,不是鏡頭貼臉就是用衣柜浴室當氛圍道具,再不然就是呼吸聲和環境危險,總之沒有后戲就猛拍前戲。前面0.8做足了功夫,剩下0.2永遠不提,這跟把床戲當成吃飯喝水一樣自然的英美劇相比,本身就是壓抑的一種產物。
再提一點,從《深情眼》到《雙軌》,今年這幾部靠色氣火出圈的現偶,其實最危險的地方都不在畫面本身,而是關系張力。張予曦和畢雯珺的相遇,是大城市女偶遇有原生創傷的年下小狗,是互相療愈和依賴;陳妍希和周柯宇,相差19歲,是監護人和被監護人的禁忌戀情;虞書欣和何與,就更不用說,家人的關系還疊加地下拳賽和賽車,幾乎是標準危險模板。這些關系本身一旦構建,就已經在越界——年齡、身份、權力位全都在灰區,一旦他們有了身體接觸,觀眾腦內自然就會覺得侵犯了某種倫理邊界,禁忌值拉滿。而歐美劇中則多是反的,他們對于這種危險關系很警惕,大多時候是兩個成年人在hook up,激情戲結構干凈,沒有倫理負債。不消說,這又是東亞的儒家禮法在暗中作用,它往往把性推到看不見的地方,加上審查只看被披露的動作本身而非關系結構,自然生長出這一批關系高危的現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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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眼》《狙擊蝴蝶》《雙軌》(圖源:豆瓣)
這就非常Foucauldian了:福柯在《性史》里說,現代社會一邊管控性,一邊又鼓勵圍著性說個不停,只是要你用“被授權的詞匯”,在合法的框架內說。我們現在看到的現偶,就是行為上絕不越過那條線,關系上盡量踩在所有紅線邊緣。所以當代現偶里裸露是沒有的,美式那種倆人脫光啪啪啪沒有的,但有19歲年差的姐狗住進一個家、姐姐半監護半戀愛,再加上壓墻、坐腿、門外有人敲門—— 這就是在“行為守規矩”的前提下,把禁忌和危險全部壓進關系里,此乃東亞色氣真諦。
搞明白了這種色氣是建立在壓抑的本質之上的,就能理解為什么現偶越來越色了——作為觀眾集體欲望的公共呈現,現偶是性壓抑的外放。現代人有多壓抑,現偶就有多色。其實,最早把觀眾欲望承包下來的是短劇。為了求勝,微短劇一上來就敢真床真貼臉,豎屏里臉充滿整個屏幕,再加上一批真情侶在小屏幕上卿卿我我,完美延續了短劇在“情緒 porn”上的高強度刺激。接下來的事我們都知道了,在短劇大舉進攻之后,長劇也習得了這種敘事,從情節爽劇轉向到欲望爽劇,是一種很自然的齊頭并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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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入春夜》(圖源:紅果短劇)
如果把視角再拉遠一點,就會發現這不僅是行業模仿鏈條,而是整個現代性在運作。法國思想家德波說,我們的社會關系已經被圖像中介,愛與欲本身早已變成一種景觀。長劇無非是發現了,自己在景觀層面其實也有能力外包,只要放下過去那種羞恥心,完全可以用更漂亮的主角和鏡頭來消化欲望。《狙擊蝴蝶》的導演是拍過《想見你》的黃天仁,當名家出手決定撩撥你的感官,你哪里還能逃得掉?韓炳哲則干脆把當代稱之為“色情化社會”:性圖像越來越多,真正的 Eros 越來越少。
現偶只是這三句話的中國版本——我們的愛欲,先交給短劇,再交給長劇,最后交給小紅書筆記。
而說到小紅書,此處又是一個可以觀測觀眾性壓抑的現場證據:這里的女人們被圖像刺激不淺,使用的語言卻近乎嬰兒化。比如那句讓小魚的直男朋友們極度困惑的話——“爸爸媽媽我出生啦。”這句幾乎走遍了所有現偶激情場面的評論,其實是一句暗語。它真正想說的是:作為觀眾,我已經被撩撥得不行了,但我必須退回到一個嬰兒狀態里,才能自然地開口。“我”不能作為欲望主體,說出“我很想要你”。同樣的安全語言還有“我姨媽都調理好了”,硬是把發熱、心悸、荷爾蒙上頭翻譯成氣血通暢、宮寒改善。你使用怎樣的語言,語言就怎樣形塑你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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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小紅書)
因此小魚覺得,也不能怪那幫直男腦回路簡單——畢竟我們女人明明血氣方剛,卻還要拼命把自己的合理反應塞回某種安全表達里,這本身就是壓抑。都說男人最性壓抑,其實女人也挺壓抑的。因為很簡單,在現實社會里公然說一句“我很色”,大家都心知肚明一個女人要付出怎樣的聲譽成本。
那么問題來了,誰在壓抑觀眾?此處小魚不禁想到一個流傳很火的鄉村采訪視頻,博主問他家里的嬢嬢,都說結婚是任務,那么是誰發的任務呢?嬢嬢在田間地頭思考了足足幾分鐘,最后說“上面發的”。
小魚覺得,這個答案也很合適回答現偶這茬。那個無形的“上面”,無時無刻不在影響我們的生活。當然,除了上面,其實還有附近的目光,左右上下,這就是福柯所說的環形監獄。在這套結構里,女性觀眾從來不是性壓抑的元兇,她們頂多算是最聽話、也最善于自我管理的那一批“囚犯”。平臺頂多只能算是執行人,他們不直接壓抑性,只是把可見又安全的性張力變成考核指標,比如《狙擊蝴蝶》的運營做出來一個吻戲時點集錦,精準抵達觀眾內心每一個癢點,決計不讓我們在抵達欲望圖像的路上,多花一秒鐘時間。天菩薩,連我們的欲望都被KPI了,這真的太現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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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狙擊蝴蝶》(圖源:抖音@電視劇《狙擊蝴蝶》)
說到這里,想必各位看官對今天的議題也有了充分認知,現偶看似色氣實則壓抑。雖然他們以屏幕為被,以觀眾的眼睛為床,在鏡頭面前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但本質上是一種欲望代言人的身份——我們今天是如此講究效率,以至于某些事都不用真的來,看劇就好了。這大概也是古偶最羨慕現偶的地方,囿于年代,他們沒那么多親熱戲的花招可以玩,想做點流水線工業的糖精難度都要更高一層。但這世上的事,總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現偶興許還羨慕古偶很多事做不得很多話說不得,自帶某種禁忌張力,不用非得絞盡腦汁完成親熱戲的KPI。
說到底,什么現偶古偶未來偶,都是現代性的奴隸,只是被分在不同班次,為同一份被外包的欲望加班。至于我們觀眾自己,早就習慣在這些圖像里上下班,離自己的具體欲望,倒是越來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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