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打工仔”，拯救美國老板？

在接連虧損的第四年，掃地機器人“鼻祖”iRobot終于找到了買家。令市場有些意外的是買家身份：它的中國代工廠。

12月14日，美國公司iRobot依據《美國破產法》第11章向特拉華州法院提交自愿破產申請。公司公告稱，已與深圳杉川機器人有限公司及其全資子公司香港杉川有限公司（下稱“杉川”）達成財務重組協議。重組后，杉川將通過法院監督程序，將債權轉換為iRobot100%的股權，實現全資收購。該程序預計于2026年2月完成。

iRobot在2024年年報中介紹：2025年，公司主要依賴杉川一家合同制造商，在其中國和越南工廠生產產品。公開信息顯示，今年9月，iRobot重返中國市場，在電商渠道新上架的兩款掃地機器人均由杉川代工。

2002年，iRobot推出全球首款面向大眾市場的家用掃地機器人Roomba，一度定義行業標準。二十多年后，它已被石頭科技、科沃斯、追覓、小米、云鯨等中國廠商甩在身后。“我們在產品的技術創新方面落后中國的競爭企業4年。”iRobot CEO加里·科恩（Gary Cohen）在最新采訪中說。

近年來，iRobot持續尋求資金輸血。2022年，亞馬遜同意以約17億美元收購，但該交易未通過美國反壟斷審查，于2024年1月告吹。“后來，業內猜測買家可能是九陽、美的等有收購經驗且需拓展清潔機器人業務的品牌。代工廠杉川的出手，既出乎意料，也在情理之中。”有業內人士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早有布局

針對市場猜測，杉川相關負責人于12月16日回應稱，此次收購并非無奈之舉或臨時起意，而是公司全球化戰略中的主動布局。

截至9月27日，iRobot總負債達5.08億美元，現金及等價物僅剩2470萬美元。當時，iRobot欠杉川的債務達1.615億美元，其中9090萬美元已逾期。

杉川進一步把債務轉化為操盤籌碼。11月24日，它從投資公司凱雷集團的各關聯公司手中收購了iRobot約1.9億美元的未償債務。至此，手握約3.5億美元債務的杉川成為iRobot的最大債主。

“iRobot的衰落在業內有目共睹，杉川一定觀察到了這一契機，等待合適時機出手。”怡森咨詢分析師宋麗偉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

iRobot的年收入在2021年達到峰值15.65億美元，之后逐年萎縮超20%，2024年僅為6.82億美元。2022至2024年，每年均有1億—3億美元的凈虧損。今年前三季度，iRobot收入3.75億美元，凈虧損1.3億美元，形勢持續惡化。

面對這一局面，杉川與iRobot的合作卻不斷加深，為后續的資本整合鋪路。今年8月，杉川獲得iRobot中國區域代理權，為iRobot生產的兩款掃地機器人也獲得中國質量3C認證證書。12月11日，雙方新簽訂了一份為期2年的合作協議。

杉川的積極布局，或與其在C端市場的困境有關。2022年9月，杉川推出高端子品牌3i，但市場聲量有限。2024年9月，杉川曾因“全球首款恒壓活水洗地機器人”爭議起訴科沃斯。但據奧維云網數據，在當時，科沃斯占據了中國掃地機器人線下、線上市場份額的63.1%和21.7%，3i僅占比0.08%和0.14%；科沃斯產品在線下和線上的均價在3600—4800元，3i的均價達1.1萬—1.2萬元。

因而，收購iRobot為杉川帶來關鍵想象空間。宋麗偉分析，在中國市場，iRobot 3000元左右的市場定價能彌補杉川在中端市場的空白；在全球市場，iRobot在美國、日本和歐洲等市場仍有較高市場份額。“尤其在美國，如何打通線下渠道是各廠商面臨的主要挑戰之一。杉川若能將自身的開發能力與iRobot的品牌、渠道優勢相整合，將獲得重要助力。”

iRobot也在這筆收購中爭取到了關鍵權利。除了品牌得以延續，科恩表示，其總部職能與營銷部門仍將保留在美國。針對用戶關注的數據隱私問題，他承諾，云服務與應用程序開發將繼續以美國為中心。退市后，公司仍將保持500人規模。

離不開深圳公司？

在與杉川合作之前，iRobot的代工伙伴是美國捷普集團（Jabil Circuit）。

但在2024年年報中，iRobot明確強調了對杉川的單一依賴，承認公司缺乏對產能、交付計劃、質量和生產成本等方面的直接控制。“一旦杉川的生產中斷，我們無法保證能及時以可接受的條件建立替代性生產安排。”

在12月簽訂的新合約中，杉川將為iRobot提供設計、制造及供應服務。這意味著雙方合作已經升級為聯合開發模式。

iRobot為何離不開這家深圳公司？一方面，其產品已嚴重落后于市場。清潔電器行業資深專家游丹尼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云鯨在2019年引領了“掃拖一體”機器人的創新，科沃斯在2021年首創推出全能基站的配備，中國廠商都迅速跟進。iRobot直到2022年才推出首款掃拖一體機。“尤其是2023年，全能基站產品開始在海外走紅，中國廠商的毛利率很高，消費者也更愿意選擇低價、好用的產品。iRobot的競爭力被逐步侵蝕。”他說。

2023年至今，AI識別污漬、機械臂清潔角落、自動換拖布、分區清潔等智能功能又成為新的戰場。“產品迭代速度過慢是海外廠商面臨的普遍困境。一旦中國廠商再找到新的技術突破點，這些迭代速度慢的廠商就可能會迅速地被市場淘汰。”游丹尼說。

IDC數據顯示，今年前三季度，全球智能掃地機器人市場累計出貨1742.4萬臺，同比增長18.7%，石頭科技、科沃斯、追覓、小米和云鯨成為出貨量前五名，占據近七成市場份額。

另一方面，受訪者均認為，杉川的技術實力在代工方案商里居于前列。芯片和傳感器是掃地機器人的核心技術。杉川采用國產芯片，并自建傳感器產線。該公司由大族激光孵化，實現了激光雷達等核心部件的自主生產。宋麗偉補充，杉川機器人董事長楊勇同時是杉川諧波實控人，后者能在電機方面提供底層支持。

2024年，杉川營收40.6億元，出貨量超400萬臺，公司宣稱“全球每10臺掃地機器人，有3臺來自杉川”。目前，杉川研發團隊約600人，上述業內人士評價，“這一規模在代工方案商中已屬龐大”。

如何面對中國勁敵

這場預計于明年2月落定的收購，仍面臨多重挑戰。

市場的擔憂主要來自資格審查、資金安全方面。宋麗偉判斷，iRobot此前已剝離軍工業務，成為純粹的消費級公司，降低了交易的敏感性；作為“代工廠龍頭”的杉川，預計不會面臨巨頭級別的反壟斷審查。

iRobot的3.5億美元債務將通過債轉股解決，市場也在關注杉川的資金安全。宋麗偉指出，杉川在推進跨國收購的同時能否維持日常代工業務的資金流動性，亦取決于后續的資本運作能力，特別是能否引入戰略股東的支持。收購完成后，杉川還將面臨品牌運營、跨國整合等方面考驗。

中國品牌已逐步在全球市場線上渠道建立優勢，并加速滲透線下渠道，留給iRobot的反攻窗口期很短。杉川接手后，雖然有望為iRobot制造出“價格更低，技術更先進”的產品，但必須善用iRobot的線下渠道打造差異化優勢，并在本土化服務、營銷上建立壁壘。“這要求杉川不能只是制造商，更要成為敏銳的本地化營銷專家。”宋麗偉說。

目前，全球市場對掃地機器人的競爭非常激烈。據長江證券7月研報，隨著iRobot份額下滑，石頭科技在德國和挪威的市場份額優勢顯著，并加強布局西南歐市場；科沃斯主要布局中歐和西歐；追覓加速布局西歐、東歐和南歐。

“在控股iRobot之后，資源有限性可能會使杉川做出取舍。”游丹尼預測。在他看來，杉川未來的務實目標是推動iRobot重返全球出貨量前五，并穩固這一地位。

記者：王詩涵（wangshihan@chinanews.com)

編輯：閔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