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盛夏,川北阿壩州的高山草甸上,一支勘測小分隊在薄霧里緩緩前行。“這片地,真是當年那個‘鬼門關’嗎?”一位年輕測繪員不敢置信地自語。這句輕聲感嘆,為往事拉開了帷幕,也讓“若爾蓋”三個字再次沉甸甸地落在眾人心頭。
1935年8月,中央紅軍抵達理縣附近時選擇北折,這是毛澤東反復權衡后的決定。敵情緊逼,補給斷絕,必須搶在川軍合圍之前突進草地。電臺里傳出的軍委命令只有短短一句:“火速穿越。”軍號一響,三萬余人拉開隊形,沒時間猶豫。當天夜里,雨絲敲擊氆氌被,篝火噼啪,卻沒人敢多說一句泄氣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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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爾蓋草原表層平坦,腳步落下卻會瞬間陷入泥潭。行軍第三日,偵察連副排長王世群踏空,僅剩一只右臂還露在水面。他嘶啞喊道:“別拉我,先探路!”戰友們愣住,幾個呼吸后他整個人沉了下去,泥水隨即歸于平靜。類似場面此后反復出現,給隊伍蒙上一層近乎窒息的陰影。
最煎熬的是饑餓。出發前,每人分到不到六斤青稞面和極少量炒麥粒,原本計劃四天穿越,卻因沼澤密布被拖成七天。第五天,軍醫記錄的各團體重平均下降七公斤。有人切開馬鞍皮啃食,也有人把火藥紙摻水充饑。老兵范忠河回憶:“火藥嗆喉,但能把胃撐住,至少能再走兩里地。”這不是夸張,而是一個班反復試驗后的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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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寒同樣奪命。夜幕降臨,零下三四度的冷空氣裹挾濕氣,不少輕傷號哆嗦到次日清晨已再無氣息。抬擔架的警衛團戰士把毛毯留給周恩來,再用破棉衣把他團團圍住。陳賡低聲叮囑旁人:“只要恩來同志在,咱們就有方向。”那一刻,信念比體溫更暖。
七天過去,穿出草地的中央紅軍僅余一萬三千余人。統計處留下一串冰冷數字:減員一萬六千。非戰斗因素占絕大多數。可一線官兵回望身后,卻只在風里聽見無垠草浪的呼嘯,沒有哀嚎,沒有墓碑。似乎所有犧牲都被泥沼吞噬,只剩前行兩個字。
建國后,交通部曾三次派隊勘測若爾蓋。從1951年到1957年,技術人員拆解水文氣象數據,繪制沼澤分布圖,最終選定北線鋪路方案。三千多名筑路工人用凍土砌基,枕木代橋,硬是把一條四米寬的碎石路壓進深草腹地。1963年7月,第一輛越野卡車載著木材駛過,車尾揚起的塵土像一面橫幅,宣告“吃人草地”時代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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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八十年代,青藏高原生態保護理念逐漸清晰。大量暗溝被導流,泥炭地水位下降,沼澤活動性降低。1998年,若爾蓋紅星機場動工,三年后通航,海拔3480米的跑道平整得令人驚訝。昔日只能靠牦牛馱鹽的地方,如今波音客機可以一氣壓過。對此,當地老人常說一句玩笑:“天上飛的,比過去地上走得都快。”
經濟隨之裂變式增長。牛羊交易市場一年可消化近十萬頭牲畜,草原風電場葉片轉向時發出低沉嗡鳴,像在回應遠去的馬蹄聲。值得一提的是,保護與開發并行。濕地核心區劃定禁牧紅線,科研站實時監測水鳥棲息。對比1935年,草甸厚度平均增加四厘米,這在高寒地區已屬不易。
2020年5月,若爾蓋被評為國家級示范牧場。州政府邀請五位長征老兵后代參觀。當飛機降落,廣播里傳來提示音:“外界溫度十度,請系好安全帶。”同行的工程師不禁感慨:“當年七天,現在四十五分鐘。”雖只是一句隨口的感嘆,卻讓機艙里瞬間安靜,仿佛所有人都在回味那段沼澤里埋下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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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草原已不再“吃人”,但它保存了關于倔強與犧牲的全部記憶。夜色降臨時,游客圍坐氈房,篝火里烤著酥油茶餅,遠處的機場燈光閃爍得像銀河碎片。有人問向導:“草地下還有沼澤嗎?”向導笑著答:“有,不過路已經繞開了。”這句看似輕松的話,再一次提醒世人:道路從來不是憑空出現,它是用足跡、汗水,甚至生命丈量出來的。
若爾蓋的星空依舊深邃。區別只在于,曾經映照戰士焦渴眼眸的同一片星野,現在也照亮游客的鏡頭,而腳下土地不再奪人性命。這,讓草原的風聲聽起來格外從容,也讓長征的故事恒久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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