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丑新娘

唐朝那會兒，邊境上不太平，常有外敵侵擾。

朝廷需要能打仗的將士，有位姓張的將軍，名叫張鐵山，從小就是個糙漢子，十六歲就隨軍出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十有五了。

張鐵山這人，長得五大三粗，臉盤子像被火烤過的烙餅，眼睛不大卻炯炯有神，脾氣火爆，但打起仗來那是一把好手。

二十年的軍旅生涯，他立下的功勞數(shù)都數(shù)不清，唯一可惜的是——不會跟女人打交道，到現(xiàn)在還是光棍一條。

軍中常有人說：“鐵山，你這樣的英雄，應該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著。”

張鐵山每次聽見這話，就把碗里的酒一飲而盡，悶聲說：“打仗的人，哪有心思成家。”

這話傳到主帥郭子儀耳朵里，老人家嘆了口氣：“這些為國賣命的將士，總不能讓他們連個后都沒有。”

于是，郭子儀下令，要給軍中幾個立功多、年紀大的將士說門親事，一并辦了喜事。

名單下來，張鐵山自然榜上有名。

得知這個消息，他心里五味雜陳。說不想成家那是假的，可他又怕找個不合心意的，反倒成了累贅。

喜事定在八月中秋，郭子儀做媒人，一共六對新人。其他五人都早早地去看了自己的未來媳婦，回來說得眉飛色舞。

唯獨張鐵山，嫌這些事婆婆媽媽，躲在自己的營房里練刀。

成親前一天，媒婆帶著幾個姑娘來軍營，讓將士們遠遠地看一眼。

張鐵山被幾個兄弟硬拉著去，站得老遠，瞇著眼睛望了望。

“鐵山，你看中間那個，就是你媳婦！”一個兄弟指著說。

張鐵山定睛一看，心涼了半截。

那姑娘身材矮小，走路時左腳還有些跛，臉上雖看不清五官，但那輪廓總歸不是美人模樣。

他扭頭就走，兄弟們連忙追上：“鐵山，別走啊！”

“這樣的媳婦，我寧可打光棍！”張鐵山黑著臉說。

媒婆追過來解釋：“張將軍，這位姑娘雖不是天仙，但心腸好，手腳勤快，還會醫(yī)術，是郭元帥特意為你挑的。”

“會醫(yī)術有什么用？我張鐵山是娶媳婦，不是找大夫！”他聲音大得嚇人。

正吵嚷著，郭子儀來了。

眾人立刻肅靜。

郭子儀走到張鐵山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鐵山，我為你挑這姑娘是有道理的。你性子急，脾氣躁，找個柔順賢惠的才壓得住你。再說，這姑娘救過我手下一個兵，品行沒得說。軍令如山，這親事你必須應下。”

張鐵山還想說什么，可看著郭子儀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得把話咽了回去。

成親那天，軍營里張燈結(jié)彩，好不熱鬧。

五對新人臉上都帶著笑，唯獨張鐵山板著臉，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拜堂時，他連正眼都沒看新娘一眼，全程像個木偶。

洞房花燭夜，張鐵山醉醺醺地被扶進新房，倒頭就睡。

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就醒了，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旁邊還在熟睡的新娘，見她側(cè)身躺著，被子蓋得嚴實，只露出一頭黑發(fā)。

張鐵山心里一陣煩躁，穿上衣服就往外走。

剛出門，就接到軍令，要立即出征。

他如蒙大赦，頭也不回地策馬而去，連告別都沒說一聲。

這一走就是半年。

邊境戰(zhàn)事吃緊，張鐵山帶著他的部隊在一處關隘與敵軍周旋。

這一仗打得異常慘烈，持續(xù)了三天三夜。最后雖然勉強守住了關隘，但張鐵山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等他醒來時，已經(jīng)是在后方的醫(yī)帳里。渾身疼痛，口渴難耐，他想坐起來，卻一點力氣也沒有。

“別動，傷口會裂開的。”一個溫和的女聲傳來。

張鐵山勉強睜開眼，看到一個穿著素色衣裙的女子正低頭為他換藥。

她動作輕柔，手指靈巧，雖然戴著面紗看不清臉，但那一雙眼睛卻清澈明亮。

“水……”他艱難地說。

女子立刻端來溫水，用小勺一點一點喂他。

從那以后，這位女大夫就成了張鐵山的專屬醫(yī)者。她每天準時來給他換藥、喂飯、擦身，有時還會陪他說說話。

張鐵山發(fā)現(xiàn)，這位女大夫不僅對他照顧有加，對醫(yī)帳里其他傷員也一樣盡心盡力。

有個小兵因為傷口感染發(fā)高燒，她整夜守在旁邊；一個老兵想家想得直掉淚，她就輕聲安慰。

但她花在張鐵山身上的時間總是最多。

戰(zhàn)事吃緊，糧草供應不上，傷員們的伙食也減了不少。

張鐵山傷重需要營養(yǎng)，女大夫總是把自己的口糧省下一半，偷偷放在他的碗里。

張鐵山開始不知道，直到有天他提前醒了，正看見女大夫把她碗里的饅頭掰了一半放到他的碗里。

“你這是做什么？”張鐵山忍不住問。

女大夫嚇了一跳，隨即平靜下來：“你傷得重，需要多吃點才能好得快。”

“那你呢？”

“我吃得少，夠了。”她輕描淡寫地說。

張鐵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這些年來，除了已故的母親，從沒有人這樣關心過他。

他看著女大夫忙碌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女子雖不驚艷，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

一天夜里，傷口疼痛難忍，張鐵山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

女大夫看到了，坐到他床邊，輕聲說：“忍一忍，明天就好了。”

黑暗中，她的聲音溫柔得像春風。

張鐵山突然握住她的手：“你為何對我這么好？”

女大夫想抽回手，卻被他緊緊握住。“我是大夫，照顧病人是應該的。”

“不，不一樣。”張鐵山固執(zhí)地說，“你對我和對別人不一樣。”

兩人在黑暗中沉默良久。

最后，女大夫輕聲說：“因為你是英雄，國家需要你盡快好起來。”

說完，她輕輕抽回手，離開了。

張鐵山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隨著傷勢好轉(zhuǎn)，張鐵山能下床走動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期待每天女大夫來的時刻。

有時她因為忙來晚了，他就坐立不安；有時她對他笑一笑，他能高興一整天。

這天，女大夫給他換藥時，不小心碰疼了他的傷口，張鐵山“嘶”了一聲。

女大夫連忙道歉，眼中滿是愧疚。

看著她焦急的樣子，張鐵山心中一動，突然伸手抱住了她。

女大夫身體一僵，卻沒有推開他。

張鐵山感覺到她在微微發(fā)抖，連忙松手：“對不起，我……我一時沖動。”

女大夫低著頭，面紗下的臉看不見表情，但耳朵卻紅透了。她匆匆換好藥，快步離開了。

從那以后，兩人之間有了微妙的變化。每次見面都有些不自然，說話時不敢看對方的眼睛，可一旦對視，又都紅了臉。

一個月后，張鐵山基本痊愈了。這天女大夫來給他做最后一次檢查，確認他可以歸隊了。

檢查完畢，女大夫收拾藥箱準備離開，張鐵山突然叫住她。

“等等，我有話要說。”

女大夫轉(zhuǎn)過身，靜靜地看著他。

張鐵山深吸一口氣：“這些日子，多虧你照顧。我……我想問問，你可愿意跟我走？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女大夫愣了一下，隨即輕聲笑了：“張將軍，你問這話之前，不先問問人家有沒有丈夫嗎？”

張鐵山一愣：“難道你嫁人了？那你為何還與我……”

“那你呢？”女大夫打斷他，“你不也有媳婦了，還抱我？”

張鐵山驚呆了：“你怎么知道我有媳婦？”

女大夫走近兩步，摘下面紗：“我不但知道你有媳婦，還知道你媳婦叫王蕓香。”

面紗下是一張清秀的臉，雖不是傾國傾城，卻眉目如畫，溫婉可人。

張鐵山看著這張臉，突然覺得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你是……”他遲疑地問。

女大夫眼中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又笑了：“我就是王蕓香，你半年前娶過門，卻連正眼都沒看一眼的妻子。”

張鐵山如遭雷擊，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半天說不出話來。

眼前這個溫婉秀麗的女子，怎么可能是記憶中那個丑陋跛腳的新娘？

突然，腦中閃過一道光亮。

是了！哪里是她變了模樣？分明是自己的心變了！

這半年，在傷重脆弱、生死徘徊之際，是她日日夜夜悉心照料。不知不覺中，那份感激、依賴，早已悄悄化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再看她時，那原本平淡的眉目，便看出了秀氣。

這就是老話說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因生了情意，所以重新“發(fā)現(xiàn)”了她，也重新“看見”了她。

張鐵山想通了這一層，頓時面紅耳赤，羞愧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他回想起自己當日那副嫌惡的嘴臉和決絕離去的背影，再對比眼前人這數(shù)月來不計前嫌的付出，巨大的愧疚和翻涌的情意交織在一起，讓他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眼眶猛地一熱。

“那……那你為何不早說？”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王蕓香微微一笑：“開始是氣你不辭而別，后來是想看看，若你不知道我是誰，會不會真心待我。”

張鐵山羞愧難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蕓香，我張鐵山有眼無珠，對不起你！”

王蕓香連忙扶他起來：“快起來，讓人看見像什么樣子。”

張鐵山站起身，緊緊握住她的手：“跟我回去吧，我會用一輩子補償你。”

王蕓香紅著臉點點頭：“我本來就是你的妻，自然要跟你回去。”

這件事很快在軍中傳開了，成了大家的笑談。

有人說張鐵山“有眼不識金鑲玉”，有人笑他“差點丟了寶貝”。

但張鐵山一點也不在意，逢人便夸自己媳婦有多好。

回到家中，張鐵山對王蕓香百般疼愛。

王蕓香不僅醫(yī)術高明，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還常常免費為鄰里看病。

張鐵山脾氣暴躁，但王蕓香總有辦法讓他平靜下來。

兩人一輩子相敬如賓，從未紅過臉。

世上姻緣千千萬，哪有那么多“一見就歡喜，一眼定終身”的戲碼？

多的反倒是：開頭覺得將就，處著處著就成了寶；開頭滿腹委屈，過著過著就生出了情意。

這才是姻緣最真實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