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清河佳苑三年了,我第一次對“家”這個字產生了不確定的恍惚感。
這種不安源于那個新來的保安。
他叫何建軍,四十八歲,上個月頂替了退休的蕭大爺。
起初我并未在意,直到最近兩周,我發現他總在我住的七號樓樓下徘徊。
不像其他保安那樣快步走過,他會停下,仰頭,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鎖死在我家的窗戶。
我家在五樓,502室。客廳的窗正對著小區的中心花園。
昨天傍晚我下樓扔垃圾,又看見他站在那棵老槐樹下。
深藍色制服襯得他膚色黝黑,雙手背在身后,站姿挺拔得不像個普通保安。
我走近時,他迅速轉過頭,但那雙眼睛里的某種東西——一種過于專注的、幾乎要穿透什么的光芒——沒來得及完全收斂。
“何師傅,您找我有事嗎?”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隨意。
他愣了一下,右手下意識地摸了摸制服口袋。“沒事,謝小姐。”聲音低沉沙啞,“例行巡邏。”
可他的視線,在我說話時又一次飄向我家的陽臺,那里擺著幾盆綠蘿和一尊我從舊貨市場淘來的陶瓷風鈴。
那目光里沒有惡意,卻有種令人脊背發涼的審視感,仿佛要在我的窗戶上找出某種隱藏的密碼。
回到屋里,我拉上窗簾,卻又忍不住掀開一角往下看。
他還在那里,像一尊生了根的雕像,融入漸漸濃稠的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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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謝靜怡,二十八歲,獨居,職業是平面設計師。
工作性質讓我大部分時間在家對著電腦,偶爾需要去客戶公司開會。
這種生活節奏讓我對周遭環境的變化格外敏感。
清河佳苑是個老舊但管理尚可的小區,住戶多是住了十幾年的老人和像我這樣的年輕租客。
以前的老門衛蕭長海,是個熱心腸的老頭,總會笑瞇瞇地提醒我“小謝啊,快遞到了”或者“晚上回來晚記得把門鎖好”。
何建軍不一樣。
他沉默得像塊石頭。
除了必要的點頭和那句干巴巴的“例行巡邏”,我幾乎沒聽他說過別的話。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突兀的陰影,投在這個陽光通常還算充足的角落里。
最初留意到他,是在一個周二下午。
我因為趕稿熬了夜,睡到下午三點才醒,頭暈腦脹地到陽臺想呼吸點新鮮空氣。
一低頭,就看見他站在樓下,抬頭望著我這個方向。
四目相對,他立刻移開了視線,邁開步子走了。我當時沒多想,只覺得這新保安真認真,大下午的也在轉悠。
但第二次,第三次……頻率越來越高。
有時是清晨我拉開窗簾時,有時是傍晚我下樓取外賣時,甚至有一次深夜兩點,我因為靈感迸發起來喝水,瞥見樓下樹影里一點猩紅的煙頭明滅,隱約是他挺拔的身影站在那里。
我開始感到一種細微的不適,像皮膚上沾了洗不掉的灰塵。
我跟閨蜜陳從彤在電話里提過一次。
她在電話那頭大笑:“靜怡,你是不是單身太久,看個保安都覺得人家對你有意思?不過說真的,要是覺得不對勁,就多注意點,門鎖換了嗎?”
“換了,C級鎖芯。”我說,眼睛卻不由自主瞟向陽臺。
那尊陶瓷風鈴在微風中輕輕晃動,發出極其細微的、幾乎聽不見的叮咚聲。
那是我半年前在城南舊貨市場一個不起眼的攤位上買的,淡青色,鈴身繪著簡單的蘭草圖案,我很喜歡它古樸安靜的樣子。
“那就行。不過你也別太疑神疑鬼,說不定人家就是工作認真呢。”從彤安慰道。
工作認真需要那樣盯著住戶的窗戶看嗎?我沒把這話說出口。
又過了幾天,我去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買牛奶,碰見了保潔阿姨薛玉雅。
薛阿姨是小區里的“百事通”,人熱情,愛說話,總是穿著那套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手里不是拿著掃帚就是拖著垃圾袋。
“小謝,買牛奶啊?”她笑瞇瞇地跟我打招呼。
“是啊薛阿姨。”我應著,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阿姨,您覺不覺得新來的何師傅……有點怪?”
薛阿姨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她左右看了看,湊近一點:“你也覺得啊?我跟你說,這個人,是有點不一樣。”
她告訴我,何建軍是物業經理親自招進來的,頂替蕭大爺。
據說以前不是干這行的,具體做什么沒人清楚。
來了之后也不怎么跟其他保安扎堆聊天,下班就回宿舍,獨來獨往。
“不過活兒倒是挺負責的。”薛阿姨補充道,“巡查看得細,上次還幫三號樓王奶奶把掉到雨棚上的貓給弄下來了。
就是那眼神……”她搖搖頭,“有時候看著有點瘆人,直勾勾的。”
我付了錢,拎著牛奶往回走。經過七號樓時,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我家窗戶。陽臺上綠蘿的葉子探出欄桿,風鈴靜默地懸在那里。
何建軍不在樓下。
但我心里那點不安的漣漪,卻因為薛阿姨的話,漾得更開了。
02
我決定主動再試探一次。
契機發生在一個雨后的傍晚。
空氣潮濕清新,我下樓散步,順便去快遞柜取個包裹。
走到樓下小花園附近,果然又看見了何建軍。
他正蹲在花壇邊,似乎在檢查什么,側臉線條繃得很緊。
我深吸一口氣,走過去。
“何師傅。”我喚道。
他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站起身轉向我。
雨后的水珠還掛在老槐樹葉子上,滴落下來,砸在他肩章上,洇開一小片深色。
他的眼神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秒,隨即垂落,落在我手中剛取出的包裹上——那是一個長方形的紙盒,里面是我新買的數位板。
“謝小姐。”他點點頭,聲音還是那樣干澀。
“何師傅,您最近好像經常在我們這棟樓附近?”我盡量讓語氣顯得只是好奇,“是這邊有什么需要特別留意的情況嗎?”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蜷縮了一下。“沒有。例行巡邏,每棟樓都要走到。”
“可我好像看到您好幾次……”我頓了頓,選擇直視他的眼睛,“在看我家窗戶。是我家窗戶有什么問題嗎?”
這句話問得直接,我看到他下頜的肌肉明顯繃緊了。
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我,又迅速移開,投向五樓我家的方向。
那眼神復雜極了,有某種強烈的情緒在翻滾,但被他用極大的力氣壓制著,最后只化作一片深不見底的晦暗。
“沒有。”他重復道,這次語氣更生硬了,“窗戶沒問題。我只是……確認安全。”
“確認安全需要那樣盯著看嗎?”我追問。
他沉默了,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我們之間彌漫開一種尷尬又緊張的對峙氣氛。細雨后的微風吹過,帶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卻吹不散這凝固的氛圍。
過了足足十幾秒,他才再次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被風吹散:“謝小姐,晚上記得關好門窗。最近……治安不算特別好。”
說完,他對我微微頷首,轉身便走,步伐很快,像要逃離什么。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深藍色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里非但沒有輕松,反而更沉了。他那句“治安不算特別好”像一顆小石子,投進我心里,激起層層疑慮。
他是在暗示什么?還是隨口一提?
晚上,陳從彤來我家吃飯。我炒了兩個菜,我們坐在客廳里邊吃邊聊。我忍不住又把傍晚的事跟她說了。
“他真這么說?”從彤放下筷子,眉頭皺起來,“這聽起來像是警告啊。靜怡,你不會是惹上什么事了吧?”
“我能惹什么事?”我苦笑,“每天就是宅在家里畫圖。”
從彤想了想:“要不然,你去物業問問?打聽一下這個何建軍的底細。還有,你家里有沒有裝監控?”
“門口裝了一個。”我說。
“看看監控錄像,看他除了在樓下,有沒有在你門口逗留過。”
從彤的話提醒了我。飯后送走她,我立刻打開手機上的監控APP,回看最近幾天的記錄。門口一切正常,除了快遞員和我自己,沒有其他人長時間停留。
我松了口氣,走到陽臺。夜色已深,小區里路燈昏暗,樹影婆娑。我下意識地看向樓下老槐樹的位置。
空無一人。
但當我準備轉身回屋時,眼角余光似乎瞥見對面那排低矮的自行車棚陰影里,有一點極其微弱的紅光閃了一下,又迅速熄滅。
是煙頭嗎?還是我看錯了?
我拉上厚重的窗簾,將夜晚徹底隔絕在外。可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卻像附骨之疽,悄悄爬滿了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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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接下來的幾天,我刻意留意了何建軍的行為模式。
我發現,他并非只在我家樓下徘徊。
他巡邏的路線確實覆蓋整個小區,而且非常規律,早中晚各一次,每次耗時大約四十分鐘。
但每次經過七號樓,他的步伐會明顯放慢,停留的時間也遠遠超過其他樓棟。
有時他會假裝檢查單元門禁,有時會仰頭看看樓體外觀,而更多的時候,他就是靜靜地站著,抬頭望。
望的方向,大多數時候,就是五樓我的客廳和陽臺。
我還注意到一個細節:他似乎對我陽臺上的那尊陶瓷風鈴格外關注。好幾次,我都看到他目光的落點,精確地定在那個淡青色的鈴身上。
這讓我心里發毛。一個保安,為什么對我從舊貨市場買來的小擺件這么感興趣?
周五下午,我去物業辦公室交物業費。
接待我的是物業經理,一個姓趙的中年女人,說話語速很快。
交完費,我狀似無意地問起:“趙經理,咱們小區新來的何師傅,人挺負責的啊,總看見他在巡邏。”
趙經理正在敲電腦,頭也不抬:“哦,老何啊,是挺認真。
蕭大爺退休得急,一時不好找人,正好他以前……呃,他以前在別的小區干過,有經驗,就招來了。”
她話里有個可疑的停頓。我追問:“以前在哪個小區啊?”
趙經理抬起頭,推了推眼鏡,眼神有點閃爍:“這個……我也記不清了,反正有經驗就行。怎么,謝小姐找他有事?”
“沒有,就是覺得他工作挺認真,隨便問問。”我笑了笑,沒再深究,但心里疑竇更甚。趙經理明顯有所隱瞞。
走出物業辦公室,我在小區里慢慢踱步。
陽光很好,幾個老人在亭子里下棋,孩子們在空地上嬉鬧,一切看起來安寧祥和。
可我卻總覺得,在這平靜的表面下,似乎涌動著什么我看不見的暗流。
走到小區西側的布告欄前,我停下腳步。
布告欄上貼滿了各種通知、廣告、尋物啟事。
我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那些紙張,忽然,在布告欄最下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張紙。
那紙明顯比其他通知要舊,顏色泛黃,邊緣卷曲,像是貼了很久,又像是被人遺忘了。上面沒有彩色印刷,只有黑白文字和一張有些模糊的照片。
我湊近了些。
那是一張本地報紙的復印件,日期是十五年前的七月十八日。
標題用的是加粗的黑體字,瞬間攫住了我的呼吸:“清河佳苑發生入室劫殺慘案,獨居女白領家中遇害,兇手在逃!”
04
我猛地后退一步,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撞擊著肋骨。
陽光依然明媚,孩童的笑聲從遠處傳來,可我卻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
我死死盯著那張泛黃的復印件,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像帶著鉤子,扎進我的眼睛。
報道內容簡要敘述了案件:十五年前,清河佳苑七號樓502室(正是我現在租住的房子!),一名二十五歲的獨居女性在深夜遭遇入室搶劫,并被殘忍殺害。
兇手作案手法老練,現場沒有留下太多有價值的線索,案件多年來懸而未破。
報紙上還附了一張受害者的生前照片,印刷質量很差,五官模糊,但大致能看出是個清秀的年輕女子。
我的手指冰涼,微微顫抖。502室……我現在住的502室。
難怪何建軍總是盯著這里。難道他是在調查這起陳年舊案?可這跟他一個保安有什么關系?他為什么如此執著?
紛亂的思緒像一團亂麻塞滿我的腦袋。
我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了布告欄,一口氣跑回了七號樓。
沖進電梯,按下五樓,電梯上升的短暫時間里,我背靠著冰涼的轎廂壁,大口喘氣。
打開家門,熟悉的景象映入眼簾。
客廳整潔,陽光透過陽臺窗戶灑進來,照在那尊淡青色的陶瓷風鈴上,給它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這個我住了三年、自認為安全溫暖的巢穴,此刻卻籠罩上了一層濃重而詭異的陰影。
這里死過人。一個和我年齡相仿、同樣獨居的女性,在這里被奪去了生命。
我走到陽臺,手指輕輕觸碰那冰涼的陶瓷風鈴。何建軍注視它的眼神,此刻有了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解釋。難道這個風鈴,和當年的案子有關?
我立刻給陳從彤打了電話,聲音發緊,語無倫次地把發現舊報紙和我的猜測告訴她。
電話那頭,從彤倒吸一口涼氣:“我的天!靜怡,你確定是同一個門牌號?”
“確定!七號樓502,白紙黑字!”
“那個保安……他會不會是警察?或者私家偵探?偽裝成保安來查案?”
“我不知道……”我閉上眼,“但我感覺,他看我的眼神,還有看這個風鈴的眼神,絕對不正常。從彤,我害怕。”
“報警!”從彤果斷地說,“把這事跟警察說,還有那個奇怪的保安。你一個人住太危險了。”
報警?我猶豫了。
何建軍到目前為止并沒有做出任何實質性的傷害舉動,甚至沒有一次未經允許靠近我的門口。
僅僅因為他行為怪異、盯著我看,警察會受理嗎?而且,如果他真的是在暗中調查舊案的(無論是以什么身份),我貿然報警會不會打草驚蛇,或者反而惹上麻煩?
“讓我想想……”我說。
掛了電話,我在客廳里來回踱步。
恐慌漸漸被一種混雜著疑惑和某種奇異探究欲的情緒取代。
何建軍到底是誰?他和十五年前的案子有什么關聯?他為什么對我——一個僅僅是租住在這里的陌生租客——如此關注?
傍晚,我煮了碗面,食不知味。天色暗下來,我沒有開燈,坐在客廳沙發上,透過窗簾縫隙,望著樓下。
他果然又來了。
這次,他沒有站在老槐樹下,而是站在更靠近單元門的路燈旁。
燈光從他頭頂灑下,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
他仰著頭,一動不動,像一尊凝固的守望者雕像。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那股穿越黑暗與距離、牢牢鎖定此處的視線。
這一次,我沒有躲開。我也在黑暗中,靜靜地看著他。
我們之間,隔著五層樓的高度,隔著十五年的時光,隔著一樁未解的兇案,展開了一場無聲而緊張的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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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一夜無眠。
第二天是周六,我頂著兩個黑眼圈,決定去找薛玉雅阿姨。她是小區里的老人,或許知道更多關于當年那起案子的事。
我在垃圾集中點附近找到了正在清掃的薛阿姨。她看到我憔悴的樣子,嚇了一跳:“小謝,你這是怎么了?臉色這么差。”
“薛阿姨,”我開門見山,壓低聲音,“您知不知道,十五年前,咱們小區七號樓502室,發生過一起命案?”
薛阿姨手里的掃帚“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她臉色瞬間變了,左右張望了一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旁邊僻靜的角落。
“你……你怎么知道這件事的?”她的聲音也在發抖,“那件事,過去好多年了,物業和居委會都不讓提,怕影響不好,嚇跑租客和買家。”
“我在布告欄看到的舊報紙。”我說,“阿姨,您當時在小區嗎?知不知道具體情況?”
薛阿姨嘆了口氣,眼神里流露出同情和恐懼交織的復雜情緒。
“我在,我那時剛來干保潔不久。
出事的姑娘姓蘇,叫蘇晚晴,才二十五歲,在附近一家公司做文員,人很文靜漂亮。
就住你現在那屋。”
我的心揪緊了。
“那天早上,是她對門的鄰居聞到怪味報的警。
門被撬了,屋里被翻得亂七八糟,值錢的東西都被拿走了。
小姑娘她……”薛阿姨的聲音哽了一下,“太慘了。
警察來了好多,查了很久,沒抓到人。
有人說可能是流竄作案,也有人說……是熟人。”
“那后來呢?案子就一直沒破?”
“沒破。
成了懸案。
家屬來鬧過幾次,后來也不來了。
那房子空了快一年,才重新租出去。
這幾年換過好幾個租客,也沒再出什么事,大家慢慢就淡忘了。”薛阿姨看著我,擔憂地說,“小謝,你突然問這個,是不是因為……那個何建軍?”
我點點頭:“他是不是跟這個案子有關?”
薛阿姨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湊到我耳邊,聲音壓得極低:“我也是聽以前的老保安嚼舌頭說的,不確定真假……他們說,那個何建軍,可能就是蘇晚晴的哥哥!”
我渾身一震。
“聽說他原本不是干這行的,好像是在外地做什么工程。
妹妹出事后,他辭了工作回來,一心就想找出兇手。
可案子沒線索,他也沒辦法。
這些年他好像一直沒放棄,到處打聽。
這次蕭大爺退休,保安缺人,誰知道他怎么就應聘進來了……我猜,他是不是覺得兇手可能還會回到這里,或者這里有什么他沒發現的線索?”
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似乎都拼接了起來。
何建軍異常的行為,他執著凝視502室的眼神,他對那陶瓷風鈴的關注,物業經理的含糊其辭……如果他是受害者的哥哥,這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不是在窺視我,他是在透過這扇窗戶,追憶慘死的妹妹,尋找可能殘留的蛛絲馬跡。
而我,一個無意中租住進兇宅、長相或許與受害者有幾分相似(我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臉)、陽臺上還擺著一件可能與舊案有關聯的擺件的獨居女性,自然而然地成了他高度關注、甚至可能產生誤會的對象。
同情,理解,以及更深的不安,同時涌上心頭。
如果何建軍是受害者的哥哥,那他深夜在樓下徘徊,是在保護可能的“線索”,還是把我也當成了某種目標?他會不會偏執地認為,我與當年的兇手有關聯?
我謝過薛阿姨,魂不守舍地往回走。經過中心花園時,我看到何建軍正從保安亭里走出來。他也看見了我。
這一次,他的目光沒有躲閃。
我們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對視著。
我看到他深陷的眼窩里布滿了紅血絲,黝黑的臉龐寫滿了疲憊和一種經年累月沉積下來的沉重痛苦。
那不僅僅是一個保安的眼神,那是一個背負著至親血仇、在絕望中尋找了十五年微光的男人的眼神。
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對我點了點頭,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微微佝僂卻依然挺拔的背影,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06
知道了何建軍的真實身份和目的,我的恐懼并未完全消散,卻轉化成了另一種更為糾結的情緒。
我該怎么做?直接找他攤牌?告訴他我知道了他是蘇晚晴的哥哥,并澄清我只是個無辜的租客?但萬一他的精神狀態并不穩定,或者他根本不相信我呢?
或者,我該立刻搬家,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可我的租約還有半年,臨時找房搬家談何容易,而且內心深處,一種莫名的不甘和好奇心也拽住了我。
周日一整天,我都在猶豫和觀察中度過。
何建軍的巡邏照舊,在我樓下的停留也照舊。
但知道了背后原因,再看他那沉默守望的身影,竟品出了一絲悲涼的意味。
晚上,陳從彤不放心,又來陪我。我把從薛阿姨那里聽來的事告訴了她。
“我的媽呀……”從彤捂住嘴,“這簡直像電影情節!受害者哥哥潛伏進小區查案……靜怡,這太危險了!他要是鉆了牛角尖,把你當成嫌疑犯或者相關人怎么辦?”
“我也擔心這個。”我苦笑,“但他到現在為止,并沒有傷害我的舉動。”
“等到有舉動就晚了!”從彤嚴肅地說,“聽我的,報警。
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警察,讓他們去處理。
這是懸案,警察應該重新調查,而不是讓受害人家屬自己這樣冒險,還把你卷進來。”
從彤的話有道理。我思前想后,終于下定決心。
周一上午,我去了轄區派出所。
接待我的是位姓李的警官,約莫四十歲,身材高大,眼神沉穩。
我有些緊張地把事情敘述了一遍:新保安何建軍的異常關注、我發現的十五年前懸案舊報、從保潔阿姨那里聽來的關于何建軍可能是受害者哥哥的傳聞,以及我的擔憂。
李警官聽得很認真,做了記錄。
“蘇晚晴的案子……”他沉吟著,“我有印象,是我師父經手的,確實是樁懸案,一直沒結。
何建軍這個人,我們也有點了解。
他妹妹出事后,他來局里問過很多次,情緒比較激動,但后來就很少來了。
沒想到他去了你們小區當保安。”
“李警官,他這樣……不會有事吧?我是說,對我。”我忐忑地問。
“就目前你描述的情況看,他并沒有違法行為。
在小區內巡邏是他的職責,長時間駐足雖然異常,但很難據此認定他有不良企圖。
至于他的身份和目的,”李警官合上記錄本,“我們會去了解一下。
謝小姐,你自己提高安全意識是對的。
這樣,你把你的聯系方式留一下,有什么新情況,及時跟我們溝通。
我們也會側面關注一下何建軍在那邊的動態。”
李警官的態度專業而克制,這讓我稍微安心了一些。但我也明白,警方在何建軍沒有實際動作之前,能做的也有限。
從派出所出來,已經是中午。
回到小區,陽光刺眼。
我遠遠看到七號樓下,何建軍正和一個人在說話。
那人推著一輛送水車,穿著某品牌礦泉水公司的工作服,戴著一頂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
我走近了些,聽到送水工在抱怨:“……這棟樓好幾家都要送,五樓還好,六樓沒電梯真夠嗆。”
何建軍沒接話,只是看了那送水工一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兩秒,又移開了。
送水工推著車進了單元門。何建軍則站在原地,看著單元門的方向,眉頭微微皺起,像是在思索什么。
我沒有過去,繞了另一條路回家。不知為何,那個送水工的樣子,讓我心里有點異樣。大概是最近神經太緊張了,看誰都可疑。
下午,我強迫自己專注工作,但效率很低。傍晚時分,門鈴突然響了。
我嚇了一跳,透過貓眼看去,外面站著的,竟然是何建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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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我的心跳瞬間飆高。他從來沒有直接上過五樓。
我定了定神,隔著門問:“何師傅,有事嗎?”
門外沉默了幾秒,傳來他低沉的聲音:“謝小姐,能開門說嗎?有點事……想問問你。”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怪,不像平時那樣刻板,反而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急促感。
我猶豫了一下,想起李警官的話,也想起他可能是蘇晚晴哥哥的身份。最終,好奇心和對“真相”的渴望壓過了恐懼。我慢慢打開了門,但沒有取下安全鏈。
何建軍站在門外,還是那身深藍色制服,但領口有些歪,呼吸似乎也有點重。他的眼睛布滿血絲,直直地看向我——不,是看向我身后客廳的方向。
“何師傅,您想問我什么?”我盡量保持鎮定。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手指緊緊攥著。“謝小姐……你陽臺上的那個風鈴,”他的聲音干澀得厲害,“是從哪里來的?”
果然!他真的在關注這個風鈴!
“舊貨市場買的。怎么了?”我答道。
“哪個舊貨市場?什么時候買的?攤主什么樣?”他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身體微微前傾,那股壓抑的情緒似乎快要沖破屏障。
我被他問得有些發慌,下意識地后退半步。“就是城南那個老市場,大概半年前。攤主……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伯,怎么了?這個風鈴有什么問題嗎?”
何建軍的呼吸陡然粗重起來,他的眼睛死死盯著我,那里面翻滾著痛苦、憤怒,還有一絲……希望?
“那個風鈴……”他的聲音在顫抖,“是我妹妹晚晴的。
是我在她二十歲生日時,親手送給她的禮物。
底座下面……刻著她的名字縮寫,‘SWQ’,和生日日期。”
我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他妹妹的禮物?刻著名字和生日?我從來沒仔細看過風鈴的底座!
“不可能……”我喃喃道,“這怎么可能……”
“能不能……讓我看看它?”何建軍的聲音近乎懇求,但眼神卻銳利如刀,仿佛要剖開我的所有偽裝,“謝小姐,請你務必告訴我,這個風鈴,你到底是怎么得來的?”
誤會!天大的誤會!他一定以為我和當年的兇手有關,甚至以為我是兇手的同伙或者銷贓人!
冷汗瞬間濕透了我的后背。
我猛地拉開門,取下安全鏈。
“何師傅,您進來看!風鈴就在陽臺,您可以自己檢查!我真的是從舊貨市場買的,我不知道它是您妹妹的東西!”
何建軍一步跨進屋內,幾乎是沖到了陽臺。他小心翼翼地從掛鉤上取下那尊淡青色的陶瓷風鈴,手指微微顫抖,將鈴身翻轉過來,看向底座。
他的背影瞬間凝固了。
幾秒鐘后,我聽到他發出一聲極其壓抑的、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嗚咽。
他寬厚的肩膀垮了下來,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氣,靠著陽臺欄桿慢慢滑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捧著那個風鈴,額頭抵在冰涼的陶瓷上。
我站在他身后,手足無措。客廳里只開了一盞小燈,昏暗的光線勾勒出他蜷縮顫抖的背影,那是一個男人積壓了十五年的悲痛徹底決堤的模樣。
過了好久,他才用沙啞得不成樣子的聲音說:“是……是晚晴的。真的是……我找了好久……為什么會在舊貨市場……”
“何師傅,”我蹲下身,保持一定距離,輕聲說,“我買它的時候,攤主說是一批收來的舊貨里的,很便宜。
我發誓,我和當年的事沒有任何關系。
我只是……碰巧租了這里,碰巧買了這個風鈴。”
他緩緩抬起頭,臉上滿是淚痕,眼神里的瘋狂和懷疑已經褪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悲傷和茫然。
“對不起……謝小姐,對不起……我……”他語無倫次,“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我看到它在你陽臺上,我以為……我以為找到了線索……”
“我明白。”我低聲說。這一刻,我對他所有的恐懼都化作了同情。
他捧著風鈴,像是捧著失而復得的珍寶,又像是捧著灼人的炭火。
“這個風鈴,晚晴很喜歡,一直掛在她的窗前。
兇手……兇手拿走了它。
它出現在舊貨市場,說明兇手或者拿贓物去賣的人,可能還在本地活動,甚至……可能還在這個小區附近。”
他的眼神重新聚焦,一種銳利而冰冷的光芒取代了悲傷。“謝小姐,你買它的時候,有沒有留意攤主?或者,有沒有其他人和你一起看這件東西?”
我努力回憶半年前那個下午。
“攤主是個瘦高的老伯,話不多。
當時……好像還有個男的也在看舊擺件,但他沒買這個風鈴,買了旁邊一個銅壺。
那個人……”我皺緊眉頭,記憶的碎片閃爍,“那個人好像穿著藍色的工裝,戴了頂帽子,看不清臉。”
藍色工裝?帽子?我腦海中突然閃過今天中午在樓下看到的那個送水工。
何建軍的眼神驟然變得無比銳利,他猛地站起身。
“謝小姐,你這幾天,一定要格外小心!鎖好門窗,陌生人敲門千萬不要開!”他的語氣充滿急迫,“這個風鈴重新出現,兇手可能察覺到什么,或者……他可能一直就沒離開,一直在尋找下一個目標。”
“下一個目標?”我心頭一緊。
何建軍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獨居的年輕女性,住在502室,窗前掛著這個風鈴……謝小姐,你現在的處境,和當年的晚晴,太像了。”
一股寒意瞬間凍結了我的血液。
08
何建軍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鑰匙,打開了一扇通往更深恐懼的門。
我不是被無辜牽連的路人甲。
在兇手(或者相關人)的視角里,我可能成了一個帶著“戰利品”招搖的、與當年案件有著詭異聯系的替代品,甚至是一個新的、符合他獵殺標準的“目標”。
何建軍迅速從悲痛中強制自己恢復冷靜。
他小心地將風鈴放回原處,轉身面對我,臉上淚痕未干,眼神卻已如鷹隼。
“謝小姐,我需要你仔細回想,最近除了我,還有沒有其他異常的人或事?比如陌生的維修工、推銷員、或者像今天那個送水工一樣,看似正常但出現頻率異常的人?”
送水工……那個帽檐壓得很低的身影再次浮現。我告訴何建軍中午看到他和送水工說話的情景。
“送水工……”何建軍眉頭緊鎖,“小區確實有幾家用那個牌子的水。
但那個人……我有點印象,他最近一個月才開始經常來,以前不是他。
而且,他有時候送完水,會在小區里轉悠一陣,不像其他送水工那樣匆匆離開。”
可疑的點越來越多。
“何師傅,我們現在該怎么辦?報警嗎?把風鈴的事告訴李警官?”
“要報警,但不是現在。”何建軍壓低聲音,“我們現在只有猜測,沒有證據。
打草驚蛇,他可能會藏得更深,或者干脆逃離。
我們必須想辦法,讓他自己露出馬腳。”
“怎么讓他露馬腳?”我感到一陣心悸。
何建軍的目光掃過陽臺的風鈴,又落回我臉上,眼神復雜。“謝小姐,這可能需要你……冒一點風險。”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用我,和這個風鈴,作為誘餌。
“你是受害者家屬,你不能直接參與!”我脫口而出,“這太危險了,對你對我都是。我們應該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警察,讓警方來布局。”
“我等了十五年!”何建軍的情緒有些激動,但立刻又克制住,“警方有警方的程序和顧慮。
這個機會……風鈴重新出現,兇手可能就在附近窺視,這個機會不能錯過。
謝小姐,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真的涉險。
我會在暗中看著,只要他有一絲異動,我會立刻沖出來保護你,并且通知警方。”
他的眼神充滿懇切和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我陷入巨大的矛盾。
理智告訴我應該完全依靠警方,但情感上,我理解這個哥哥十五年追尋的痛苦,也隱隱感到,或許只有這種非常手段,才能引出那條潛伏在黑暗中的毒蛇。
而且,如果兇手真的把我當成了目標,被動等待或許更危險。
“你打算怎么做?”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
“一切照常。”何建軍說,“你正常生活,但盡量減少晚上單獨外出。
我會調整巡邏路線和時間,重點盯住七號樓周圍,特別是夜晚。
另外,你能不能想辦法,讓那個風鈴在晚上更顯眼一些?比如,在陽臺上留一盞不太亮的小燈照著它?”
“你要用風鈴引他注意?”
“對。
如果他對這個風鈴有執念,看到它被精心擺放、亮燈展示,可能會刺激他采取行動。”何建軍頓了頓,“我會跟物業協調,以加強安全巡查為由,在七號樓附近增加幾個臨時監控探頭。
我也會把我的發現和計劃,匿名告知李警官,請求他派人暗中布控支援。
這樣雙重保險。”
他的計劃聽起來周詳了一些,但風險依然存在。我思考良久,看著何建軍眼中那簇燃燒了十五年、近乎絕望的火焰,最終,緩緩點了點頭。
“我配合你。但何師傅,你必須答應我,一旦有任何不對勁,立刻終止計劃,優先保證安全,并通知警方介入。”
“我答應你。”何建軍鄭重地說。
他離開后,我關上門,背靠著門板,心臟仍在狂跳。
我走到陽臺,看著那尊在暮色中泛著微光的淡青色風鈴。
它不再是一件簡單的舊物,它成了連接過去與現在、死者與生者、獵人與獵物的危險信標。
夜晚降臨,我按照何建軍所說,在陽臺角落開了一盞暖黃色的小夜燈,柔和的燈光恰好籠住那尊風鈴,讓它像是漂浮在昏暗中的一點幽幽螢火。
我拉上客廳的主窗簾,但留了一條縫隙。我坐在陰影里,通過縫隙望向樓下。
何建軍的身影出現在路燈照不到的樹影下,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他靜靜地站著,仰頭望著五樓這點微光,像一尊沉默而堅定的守護神。
深夜,小區陷入沉睡。我毫無睡意,神經緊繃地注意著每一絲聲響。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寂靜得可怕。
忽然,我似乎聽到樓下傳來極其輕微的、像是樹枝被踩斷的“咔嚓”聲。
我的心猛地一提,湊到窗簾縫隙前,竭力向下看去。
樹影搖曳,路燈昏暗。何建軍剛才站立的位置,此刻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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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空無一人的樹影讓我瞬間寒毛倒豎。何建軍去哪里了?他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我屏住呼吸,豎起耳朵傾聽。夜風穿過樓宇間隙,發出嗚嗚的低鳴,除此之外,一片死寂。太安靜了,安靜得反常。
我悄悄移動到門邊,檢查門鎖是否完好。
又走到各個房間的窗前,確認窗戶都從內部鎖死。
就在我檢查廚房那扇小窗戶時,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樓下對面那排自行車棚的陰影里,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是野貓嗎?還是……
我緊緊貼著廚房墻壁,只露出一只眼睛,緊張地窺視。
自行車棚那里堆著一些廢棄的家具和紙箱,形成大片的黑暗角落。
此刻,那黑暗似乎比平時更加濃稠,仿佛孕育著什么。
突然,一陣極其輕微、卻明顯不屬于風聲的金屬摩擦聲傳了過來——像是有人非常小心地在挪動自行車,或者別的金屬物件。
緊接著,我看到一個模糊的黑影,從自行車棚最深的陰影里分離出來。
那黑影弓著身子,動作敏捷而謹慎,借著樓體和樹木的掩護,正快速向七號樓的單元門方向移動!
單元門的門禁雖然有時不太靈光,但晚上一般是鎖著的。然而,那個黑影移動到單元門旁,并沒有嘗試刷卡或按門鈴,而是蹲下身,似乎……在擺弄門鎖?
我的血液幾乎要凝固了。他真的來了!而且目標明確,就是七號樓,很可能就是五樓!
我顫抖著手,摸出手機,想給何建軍發信息,又想直接報警。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一聲低沉的厲喝:“站住!干什么的!”
是何建軍的聲音!他從哪里冒出來的?
只見單元門旁,何建軍的身影如同獵豹般從側面撲出,猛地撞向那個正在撬弄門鎖的黑影!兩人瞬間扭打在一起,沉悶的肉體撞擊聲和壓抑的怒喝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再也顧不得隱藏,沖到客廳窗邊,一把拉開窗簾,想看個清楚。
樓下的搏斗異常激烈。
那個黑影(現在能看出是個穿著深色衣服、戴著帽子和手套的男人)力氣很大,動作兇狠,幾次掙脫何建軍的鉗制,手中寒光一閃——他拿著工具刀!
“何師傅小心!”我失聲驚呼。
何建軍側身躲開劃向他頸部的刀鋒,但手臂被劃開一道口子。
他悶哼一聲,卻趁勢抓住對方持刀的手腕,狠狠向旁邊的墻壁撞去!工具刀脫手飛出,掉在草叢里。
黑影發出一聲怪叫,用頭猛地撞向何建軍的面門。何建軍吃痛松手,黑影掙脫開來,卻不戀戰,轉身就想往小區深處逃竄。
“攔住他!他是兇手!”何建軍大喊,不顧臉上的血,奮起直追。
他們的打斗和喊聲已經驚動了鄰近的住戶,幾戶人家的燈亮了起來。
就在黑影即將沖進花園小徑時,前方和側面突然沖出幾個人影,將他團團圍住。是警察!李警官帶著人出現了!
黑影見無路可逃,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還想做困獸之斗,但立刻被幾名訓練有素的警察按倒在地,戴上了手銬。
帽子在掙扎中脫落,露出一張蒼白、猙獰、約莫五十多歲的男人的臉。
李警官走到被制伏的男人面前,用手電照著他的臉,沉聲道:“蔣博,果然是你。”
蔣博?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聽過?對了,薛阿姨以前提過,好多年前小區里有個維修工姓蔣,手藝不錯,后來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
何建軍喘著粗氣走過來,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滲血,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個男人,眼神里的恨意幾乎要噴薄而出。
“十五年……我終于抓到你了……為了我妹妹……”
蔣博抬起頭,迎著何建軍吃人的目光,竟然咧開嘴,露出一絲扭曲詭異的笑,他的視線,越過眾人,直直地投向我所在的五樓窗戶,投向陽臺上那盞小燈映照下的風鈴。
那眼神,貪婪,懷念,瘋狂。
我猛地后退,一股惡寒席卷全身。
10
案子破了。
蔣博,五十二歲,曾是清河佳苑物業聘用的維修工,熟悉小區每家每戶的情況,也有各個樓棟的備用鑰匙或懂得如何快速開鎖。
十五年前,他因賭博欠下高利貸,鋌而走險,選中了獨居、看起來文靜柔弱的蘇晚晴作為目標。
入室搶劫后,因蘇晚晴認出了他,他殘忍滅口。
慌亂中,他帶走了包括那個風鈴在內的一些看起來值錢的小物件,事后將大部分財物變賣,唯獨留下了風鈴。
據他后來交代,那個風鈴的聲音“很好聽”,他偶爾會拿出來看看。
半年前,他因手頭拮據,清理舊物時將其混在一批雜物里賣給了舊貨市場攤主,沒想到最終被我買下,掛在了502室的窗前。
這個巧合,加上我與蘇晚晴年齡相仿、同樣獨居的特征,重新點燃了他扭曲的欲望和一種病態的“懷念”。
他利用送水工的身份(他假冒了該品牌送水員,利用小區管理不嚴的漏洞)重新頻繁出入小區,一方面觀察我,另一方面也在尋找再次下手的機會。
何建軍的出現和暗中盯防,讓他有所警覺,但風鈴被燈光特意照亮的景象,最終刺激他決定在當晚行動。
他沒想到,何建軍早已布下天羅地網,警方也接到了匿名預警(何建軍最終還是提前通知了李警官),在他最志在必得的時候,將他當場抓獲。
塵封十五年的懸案,在一個悲傷哥哥的執著、一個無辜租客的巧合、一件舊物的牽引和警方最后的收網下,終于告破。
幾天后,何建軍來跟我告別。
他手臂上纏著繃帶,臉上還有淤青,但整個人的精神氣卻完全不同了。
那股沉甸甸的、壓得他透不過氣的陰郁散去了大半,眼神里雖然還有深切的悲傷,卻多了一絲解脫后的平靜。
“謝小姐,我是來道歉的,也是來道謝的。”他站在我家門口,沒有進去,聲音依舊低沉,卻溫和了許多,“這幾個月,嚇到你了,對不起。
也多虧了你買下那個風鈴,配合……才讓那個畜生落網。
晚晴她……可以安息了。”
“何師傅,您別這么說。”我連忙道,“您才是最不容易的。現在……您有什么打算?”
“這里的事結束了。”他望了一眼樓下的方向,“我也該離開,去找份正經工作,好好生活了。
這是我答應過晚晴的,等事情了結,就好好過。”他頓了頓,從隨身帶著的舊挎包里,拿出一個用軟布仔細包好的東西,遞給我。
“這個,留給你吧。
它應該屬于現在住在這里的人。”
我打開軟布,里面是那尊淡青色的陶瓷風鈴。底座上,那兩個字母和數字的刻痕,在光線下清晰可見。
“這太貴重了……這是您妹妹的遺物。”我想推辭。
“它保護了你一次。”何建軍搖搖頭,露出一絲極淡的、卻真摯的笑意,“希望它以后,能給你帶來安寧,而不是麻煩。
我妹妹如果知道,也會愿意把它留給一個善良的人。”
我最終收下了風鈴。“何師傅,您保重。”
“你也是,謝小姐。
一個人住,以后還是要多注意安全。”他對我鄭重地點點頭,轉身走向電梯。
深藍色的保安制服已經換下,他穿著一件普通的灰色夾克,背影依然挺拔,卻少了一份沉重的枷鎖,多了一份邁向新生的從容。
我關上門,走到陽臺。陽光正好,我將風鈴重新掛回原處。微風拂過,它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咚聲,純凈而安寧。
樓下的中心花園里,老人們依舊在下棋,孩子們在嬉鬧,新來的保安正在巡邏,一切似乎恢復了往常的平靜。但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我對“安全”二字有了更具體的認知,對鄰里之間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常,也多了一份留意和理解。
薛阿姨見到我,會拉著我問長問短,提醒我注意身體;新來的保安小張,每次見我都會熱情地打招呼;甚至對門的鄰居,也開始在電梯里跟我點頭微笑。
那個總是徘徊在我家樓下的保安消失了。
但那個夏天,那個關于守護、誤解、真相與寬恕的故事,連同那清脆的風鈴聲,一起留在了這個老小區斑駁的墻壁和我的記憶里,成為一段沉重卻最終趨向光明的過往。
生活繼續向前。而我窗前的風鈴,在每一個有風的日子里,輕輕搖響,像是告慰,也像是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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