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城易，塑心難：論人心現代化的三維協同之路

人體工程學創辦人

中國人體工程學研究院院長 李建軍

在人類文明邁向新高度的進程中，現代城市的崛起堪稱物質建設的奇跡。摩天大樓拔地而起，交通網絡縱橫交織，數字設施無縫覆蓋，構建起一個個高效運轉的物理空間。然而，與有形城市的快速擴張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人心的現代化”正成為新時代更為艱巨的挑戰。當城市建設的版圖不斷延伸，我們卻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城市變大了，人心卻漸漸“散了”。現代性焦慮、群體性孤獨以及技術帶來的疏離感，如同無形的屏障，橫亙在個體與社群、文化與科技、社會與國家之間。人心的現代化，本質上是一場應對“心理加速”與“連接斷裂”的深刻社會工程，其復雜程度遠超任何一項物理建設，而破解這一難題的關鍵，在于構建一套“修復-賦能-治理”的三維協同框架。

維度一：修復個體與社群的“心理地基”

現代社會的孤獨與焦慮，其根源往往在于個體歸屬感與控制感的雙重缺失。當人們被裹挾在快節奏的城市生活中，被分割在一個個封閉的居住空間里，與社群的連接逐漸弱化，對周遭環境的掌控感也隨之消解。修復人心的“心理地基”，需要從城市設計與社群互動兩個層面雙管齊下，重建人與環境、人與人之間的溫情聯結。

在城市設計中注入“心理關懷”，是重建個體控制感的核心路徑。傳統的城市規劃往往以效率為首要目標，追求通行速度、建筑密度與經濟價值，卻忽略了建成環境對居民心理狀態的深層影響。事實上，職住平衡的程度、街道開發的適宜性、公共空間的可達性，都直接關系到人們的生活幸福感與心理安全感。例如，在地下空間（UOW）的開發中，單調封閉的環境容易引發人們的壓抑感與迷失感，而通過引入自然光照模擬系統、設計清晰直觀的導航標識、打造靈活可變的功能布局，能夠有效增強使用者對空間的掌控感，提升其心理接受度。同樣，在社區規劃中，增加口袋公園、鄰里廣場等小型公共空間，縮短居民日常活動的步行距離，讓人們在便捷的生活中重拾對環境的熟悉感與歸屬感，這正是城市設計對人心的溫柔關照。

在社群互動中重構“有溫度的連接”，是彌補個體歸屬感缺失的關鍵舉措。數字技術的發展讓人們的溝通變得前所未有的便捷，卻也讓面對面的交流變得愈發稀缺。點贊、評論、轉發構成的虛擬互動，終究無法替代眼神交匯、話語往來帶來的情感共鳴。重構社群連接，需要創新互動場景，將傳統倫理空間與現代生活方式有機嫁接。“祠堂+咖啡館”的模式便是一次有益的嘗試，它將祠堂承載的宗族文化、鄰里情誼與咖啡館代表的現代社交、休閑體驗相結合，打造出兼具文化底蘊與生活氣息的社群連接點。在這樣的空間里，老年人可以分享過往的故事，年輕人可以交流工作的心得，不同年齡、不同背景的人得以重新聚在一起，在談笑風生中修復斷裂的社會紐帶。社會治理應當將“修復社會連接斷裂”作為核心目標之一，通過培育社區組織、開展鄰里活動、搭建互助平臺等方式，讓社群不再是一個個孤立的個體聚居地，而是充滿溫情與關懷的精神家園。

維度二：賦能文化與科技的“整合雙翼”

人心的現代化，既不能脫離文化的根脈，也不能拒絕科技的賦能。文化為人心提供價值錨點，科技為人心拓展發展空間，二者如同鳥之雙翼、車之兩輪，唯有協同發力，才能推動人心現代化行穩致遠。

發揮文化主體性的價值錨定作用，是抵御現代性焦慮的精神基石。當前，社會心理服務領域存在過度依賴西方心理咨詢技術的傾向，這些技術固然有其科學性與實用性，但卻難以完全契合中國人的文化心理與價值觀念。人心的現代化，需要立足本土文化土壤，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智慧。“仁愛”“和為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理念，歷經千年傳承，早已融入中華民族的血脈之中，是化解人際矛盾、培育積極心態的寶貴財富。將這些傳統智慧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融入社會心理服務的全過程，能夠讓心理疏導更具文化親和力與現實針對性。例如，在社區和學校開發基于“和而不同”理念的沖突解決課程，引導人們以包容的心態看待差異，以協商的方式化解分歧；在家庭建設中倡導“孝老愛親”的傳統美德，強化家庭成員之間的情感聯結。這種根植于本土文化的社會心理服務，不僅能夠有效緩解個體的心理壓力，更能培育人們的文化自信，為人心的現代化筑牢精神根基。

引導技術服務于“人機共生”與心靈滋養，是規避技術疏離感的必然選擇。技術是一把雙刃劍，它在極大提升社會生產效率、便利人們日常生活的同時，也帶來了諸多負面影響——算法推薦讓人們陷入“信息繭房”，過度沉迷虛擬世界導致現實社交能力退化，數據濫用則威脅著個體的隱私安全。人心的現代化，不是要排斥技術，而是要讓技術回歸服務人的本質。一方面，要大力發展“負責任的人工智能”，將透明度、公平性、尊重尊嚴等倫理原則嵌入算法設計的全過程，建立健全算法審查與監管機制，防止技術加劇社會偏見與個體操控。另一方面，要積極探索AI賦能社會心理服務的新路徑，基于本土文化語料庫開發情緒識別系統，通過分析人們的語言、表情、行為等數據，實現對心理危機的精準預警與及時干預；打造“虛擬倫理綠洲”，在數字空間中還原傳統文化場景，讓人們在沉浸式體驗中感受“天人合一”的和諧意境，體悟“修身齊家”的人生哲理。通過技術與文化的深度融合，讓科技不再是疏離人心的冰冷工具，而是滋養心靈的溫暖伙伴。

維度三：升級國家與社會的“智治系統”

個體心理的修復、文化科技的賦能，最終都需要依托系統性的社會治理體系才能落地見效。人心的現代化，不是一場孤軍奮戰的戰役，而是一項需要國家與社會協同推進的系統工程，其關鍵在于構建一套“智治系統”，實現從被動應對到主動預防、從分散治理到協同治理的轉變。

建立“社會心態智治”體系，是提升社會治理精準度的核心支撐。隨著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的快速發展，社會治理迎來了從“經驗治理”向“數據治理”轉型的機遇。利用大數據技術收集分析社交媒體、政務平臺、民生熱線等多渠道數據，能夠全面把握社會情緒的動態變化；借助人工智能算法構建社會心態評估指標體系，能夠精準識別社會心理的風險點；搭建社會心態監測預警平臺，能夠實現對群體性心理危機的早發現、早干預。例如，通過監測某一地區的負面情緒關鍵詞提及頻率，能夠及時察覺該地區可能存在的社會矛盾；通過分析青少年群體的網絡行為數據，能夠精準識別存在心理問題的高危人群。“社會心態智治”體系的建立，讓社會治理不再是“盲人摸象”，而是能夠精準“把脈”社會心態，為人心的現代化提供科學的決策依據。

構建“全鏈條”服務與協同網絡，是提升社會治理實效性的重要保障。人心的現代化，需要完善的心理健康服務體系作為支撐，這就要求實現“法治+數治”的深度融合，構建起覆蓋“監測—預警—干預—評估”的全鏈條服務機制。在頂層設計層面，要加快心理健康相關立法進程，明確政府、社會、家庭在心理健康服務中的權責邊界，為心理健康工作提供堅實的法律保障；在基層落實層面，要整合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心理咨詢機構、社會組織等資源，建立健全基層心理健康服務站點，為居民提供便捷可及的心理咨詢、心理疏導服務；在保障機制層面，要推動醫保支持心理咨詢服務，降低居民接受心理服務的經濟門檻。同時，要打破“九龍治水”的治理困境，建立政府牽頭、部門協同、社會參與、家庭盡責的協同治理網絡，讓各個治理主體各司其職、各負其責，形成推動人心現代化的強大合力。

從何處著手：人心現代化的行動路徑

實現人心的現代化，是一項宏大而持久的工程，無法一蹴而就，卻可以從具體領域切入，以點帶面推動整體發展。

對于城市規劃或社區工作者而言，不妨從評估和改善所在區域的“街道宜居性”與“職住平衡度”入手。在設計社區中心、公園、地下通道等公共空間時，有意識地增加能夠增強居民控制感與歸屬感的元素——比如設置可自主調節的燈光系統，打造開放式的鄰里交流區域，規劃便捷的步行與騎行路線。這些看似微小的設計，卻能在潛移默化中改善居民的心理狀態，讓城市空間更具人文關懷。

對于教育或社會服務從業者來說，可以嘗試開發融合傳統文化智慧與現代溝通技巧的課程或工作坊。將“仁愛”“和為貴”等理念融入家庭教育、學校教育和社區教育之中，通過案例分析、情景模擬、小組討論等方式，引導人們學會用傳統文化的智慧化解生活中的矛盾，用現代的溝通技巧建立良好的人際關系。這些課程和工作坊，能夠成為連接傳統文化與現代生活的橋梁，為人心的現代化注入文化活力。

對于關注前沿科技與倫理的普通人而言，主動了解并參與“算法倫理”“人工智能向善”的公共討論，是推動人心現代化的重要方式。在日常生活中，對技術產品保持審慎的反思態度，拒絕沉迷于虛擬世界，支持那些尊重隱私、促進真實連接的產品和平臺。每個人的一份理性選擇，都能匯聚成推動技術向善的強大力量，讓科技更好地服務于人心的現代化。

筑城易，塑心難。人心的現代化，沒有終點，只有連續不斷的新起點。它不是一個可以竣工的項目，而是一場需要持續投入的文明修行。這條路，關乎每一個個體的內心和諧，關乎每一個社群的溫情聯結，關乎整個社會的從容前行。唯有以修復個體與社群為根基，以賦能文化與科技為動力，以升級國家與社會治理為保障，三維協同、久久為功，才能在現代城市的鋼筋水泥之上，構建起一個充滿溫度與力量的精神家園，讓人心的現代化與城市的現代化同頻共振，共同邁向人類文明的新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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