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0月的一天午后,京城已有幾分涼意。豐澤園客廳里,王季范正與毛澤東話舊。衛士遞上一只鋁皮水瓶,主席仰頭喝了兩口。王季范愣了一下,低聲問:“潤之,你我兄弟,為何還拿這瓶子?茶杯就在桌上呀。”一句“為何如此見外”,把幾十年情誼一下子拉回眼前。衛士忙解釋保衛規定,毛澤東笑著放下水瓶,端起熱茶,“沒那么多兇險,九哥放心。”小插曲雖短,卻映出兩人身份與友情間獨特的張力,也讓在場工作人員暗暗稱奇——王季范敢直言,毛澤東也樂于解釋。
要理解這份不拘禮數的親近,得把時間撥回到清朝末年的韶山沖。1906年冬,13歲的毛澤東被父親硬生生從私塾拉回家,理由很實在:務農記賬,足夠糊口。少年一臉不甘,話到嘴邊又咽回去。遠在湘鄉教書的王季范聞訊,趕了兩天山路來到韶山。那晚燭光搖曳,他對毛貽昌耐心陳詞:“現在世道變了,不讀新書,日后連生意也做不動。”一席話講到深夜,終于換來“再學三年”的答復。韶山沖里人人都知道,這位表舅哥救活了一顆嗜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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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春,毛澤東背著行囊走進湘鄉東山高等小學堂,又經湘潭轉長沙。寄宿、半工半讀、參軍、復學,曲折經歷七八個年頭。最熱鬧的一幕發生在1915年:湖南一師學生為反對漲學雜費掀“驅張”風潮,校方揚言要開除毛澤東等17人。消息傳到王季范耳里,他顧不得吃晚飯,跑到哲學教授楊昌濟家里商議。第二天,兩位老師聯名上書,發動同仁力保學生。有人回憶,那天下午王季范抱著成束請愿書滿校園飛奔,“把他累得直喘粗氣”。校長終被迫收回成命,趕集般的喧鬧才散去。
彼時外人也許只看到師生情分,卻少有人注意到經濟援助的暗線。毛澤東交不起膳宿費,經常摸黑敲王季范宿舍門。“潤之,拿去。”王季范遞出的常是一兩塊大洋,從不啰嗦。多年后毛澤東在延安提起往事,曾向身邊人感嘆:“九哥幫過我的可不只是學籍。”
1927年2月,長沙碼頭邊,兩人握手作別。此去一是上山下鄉建立革命武裝,一是守著校園杏壇。王季范繼續在衡粹女子中學、育群聯立中學做校長。課堂之外,他把自家老宅借作地下交通站;國民黨特務屢次摸底卻不敢輕易搜查,皆因“王校長”在教育界德高望重。同一屋檐下,兒子王德恒偷偷翻閱《新青年》,終被父親送上北上的火車。1939年底,王德恒在延安抗日軍政大學畢業;一年后于湖南途中犧牲,年僅28歲。噩耗傳來,王季范只說了一句:“為了光明,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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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勝利、解放戰爭接踵而至。1949年冬,毛澤東派秘書寫信請“九哥”進京共事。老人揣著信鞠躬,連夜收拾行李。落腳北京飯店,第二天即被接入中南海。見面那刻,毛澤東把王季范引見給工作人員:“這是我九哥,沒有他哪里有我。”眾人這才明白主席為何總說“欠九哥一本賬”。
也正是在那次長談中,兩人聊起夜以繼日的工作習慣。王季范皺眉:“進城了,還是要顧身體。”毛澤東擺手:“延安時候通宵研究電報成了老毛病,一時改不了。”對話簡短,卻可窺見兩人相互關心的方式——老師念叨保重,學生輕輕一笑。
水瓶事件發生后,王季范心里惦念起“做點事”。幾天后,他拄著拐杖到豐澤園,再次開口:“不能白吃白住,給我分點差事吧。”毛澤東早有準備:“政務院參事,專門給中央出主意,你合適。”王季范推辭,“我只會擺粉筆。”主席以一句“用賢才”堵住他的自謙,參事之職就此敲定。
上任不久,相關部門為他安排住房——宣武門頭發胡同7號。一進院子,舊瓦破窗,墻皮脫落。當時曾有人提議重新裝修,王季范擺手:“毛主席家里都樸素得很,我住得太漂亮,老百姓進門還以為來錯地方。”裝修計劃被擱置,新中國第一批參事就這樣住進“原樣老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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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來考慮到他的腿疾,想配輛小轎車。王季范在電話里連聲感謝,又再三婉拒:“國家剛恢復經濟,能省點就省點。”怕組織強行安排,他干脆補一句:“真給了我也不用。”自此,每逢會議,他要么步行進中南海,要么打黃包車到西華門腳下再慢慢走。遇上大雪天,會務處忍不住調派車輛,他回應:“我自己有辦法。”一句話不帶客氣,把小車原路退回。
老人對親友送禮向來反感。“我來北京,可不是來請你們拿東西的。”湖南親戚曾被他數落得尷尬站在門口。唯一一次開口“求禮物”,是請人帶幾只家鄉腌制的竹刷把,方便保姆刷鍋。四把刷把抵得上一桌山珍,他拿在手里樂得合不攏嘴。正因如此,登門求人走后門的人屢屢碰壁。妻弟肖某要調北京工作,王季范聽完來意,只說:“文化不夠,技術不行,留在鄉下種田同樣光榮。”斬釘截鐵,絲毫不留情面。肖某灰溜溜回湖南,再未提過調動。
另一樁事倒是成了佳話。1951年,一位三十歲青年帶著英文論文登門,恭敬喊他“老師”。原來此人早年在王季范學校讀書,后赴美攻讀獸醫學,如今回國自薦。讀完材料,王季范點頭:“新疆牲畜多,需要畜牧專家,你愿意去嗎?”對方答“愿意”,王季范隨即寫舉薦信,卻把分配權交給組織。幾個月后,青年赴西北研究所報到,自己靠真才實學站穩腳跟。有人夸王季范“公私分明”,他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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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很快來到1960年代,政務院參事室改為國務院參事室,王季范依舊按時參與政策討論,發表關于教育、法制、道德建設的三點意見。文件上看,他的筆跡與二十年前在湖南講臺上幾乎無二:端正、清晰、不加修飾。一次會議上,他拿著草稿說:“字寫慢點,看得清楚。”身邊年輕干部暗暗比較,發現自己的鋼筆字還真差了不少。
1972年7月11日凌晨,王季范病逝于北京醫院,享年八十三歲。治喪委員會成員拿到花圈時,被緞帶上的落款吸引——“九哥千古,毛澤東敬挽”。有人感慨:一聲“九哥”,縱橫半個世紀,始終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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