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柬戰(zhàn)火，意料中重燃

◆最新民調顯示，泰國總理阿努廷的支持率暴跌。

文丨胡毓堃

編輯丨漆菲

泰柬邊境沖突愈演愈烈之際，12月18日，中國外交部亞洲事務特使再次赴泰柬穿梭調停，推動雙方相向而行，盡快重建和平。

同一天，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外交部長王毅分別同柬埔寨副首相兼外交大臣布拉索昆、泰國外長西哈薩通電話。王毅表示，作為柬泰兩國的朋友和近鄰，中方最不希望看到兩國兵戎相見，對沖突造成雙方平民傷亡深感痛心。此輪沖突烈度遠超以往，持續(xù)下去對雙方都無益，也有損東盟的團結。當務之急是做出決斷、盡快停火、及時止損、重建互信。

王毅說，中方在柬泰邊境爭端問題上堅持勸和促談、公平公允，支持東盟的調停努力。希望兩國采取有效措施保障中方項目和人員安全，警惕有人散布不實之詞抹黑中國同兩國的友好關系。

泰柬邊境地區(qū)于12月7日槍聲再起，次日戰(zhàn)火重燃。此時距離兩國簽署和平聯(lián)合聲明僅僅過去43天，距離泰國單方面宣布暫停執(zhí)行和平聯(lián)合聲明僅過去28天。

◆2025年10月26日，泰國和柬埔寨領導人簽署和平聯(lián)合聲明。

作為2025年夏天邊境地區(qū)沖突的延續(xù)，泰柬雙方毫不例外地把最新一輪交火歸咎于對方挑釁，關于“埋設地雷”、“誰先開火”的指責從來只是開火的托辭，兩國主要動機早已超出領土之爭，而是與各自內政形勢同頻共振，充滿利益考量。

與上次類似，地區(qū)與國際社會極力呼吁停火，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更是重拾“電話斡旋”、關稅威脅的老辦法，可這次當事國家并不買賬：泰國眼下正在準備提前選舉、國內政治危機仍在繼續(xù)，柬埔寨則利用“抵御侵略”的民族主義敘事鞏固政權合法性。國力、軍力、內政掌控力彼此錯位的兩個鄰國缺乏和解動力，反需借題發(fā)揮，周期性沖突并不奇怪。

◆戰(zhàn)火重燃后，被迫撤離的泰國邊民.

“阿努廷精心設計提前大選”

泰柬上一輪邊境沖突僅僅過了4個月，短暫的寧靜就此打破，且本輪沖突持續(xù)的時間比上一輪（4天）翻了3倍。由此可見，泰柬沖突的內生因素依舊存在、不時發(fā)作，而地雷爭議、率先開火從來不是問題根源。事實上，影響兩國政府行動的關鍵不在于歷史遺留的邊界爭議，而在各自境內。

自2025年夏天起，泰國政治危機再度發(fā)酵，其走向與泰柬沖突同頻共振。兩國從擦槍走火到第一輪沖突正式爆發(fā)時，急于緩解局勢的泰國前總理佩通坦·欽那瓦反遭“通話門”事件、腹背受敵。隨著邊境戰(zhàn)火趨于平靜，8月底至9月初的連續(xù)3起司法判決不但將佩通坦送下臺、更將其父他信送回監(jiān)獄服刑1年，導致他信家族和為泰黨遭遇重創(chuàng)。

◆他信與佩通坦。

相比之下，泰國軍方和保守派借助邊境沖突和民族主義情緒威望大增，贏得與他信和為泰黨的博弈，保守派陣營的阿努廷·參威拉軍迅速爭取到下議院最大黨人民黨的支持，如愿當選繼任總理。不過進步派陣營的人民黨只依照信任供給協(xié)議提供有限支持，其條件是阿努廷政府在4個月內推動修憲并解散國會、重新大選。

作為權宜之計，阿努廷接受了人民黨的條件。他原計劃在2026年1月底前解散國會下議院，在3月或4月初舉行大選，然而雙方協(xié)議中的另一大條件——修憲問題致使合作破裂，上述日程提前。

◆2025年9月3日，泰國人民黨黨首瑯班亞武與自豪泰黨簽署合作協(xié)議。

人民黨、為泰黨和阿努廷領導的自豪泰黨都提出了憲法修正案，但人民黨版本的修正案成功進入國會二讀程序。12月10日至11日，泰國國會上下兩院特別會議進行二讀，其中規(guī)定修憲程序的憲法第256條成為焦點。修憲草案規(guī)定，修憲只需獲得上下兩院半數(shù)以上支持即可通過，取消了需至少三分之一上議員同意的要求，可保守派主導的上議院陣營提議保留原有規(guī)定。

到了投票環(huán)節(jié)，部分自豪泰黨議員支持上議院陣營的提議，使得修憲草案未能通過二讀。人民黨當即決定召集黨籍議員簽字，按照憲法第151條規(guī)定對阿努廷政府提出不信任動議。由于阿努廷領導的是少數(shù)派政府，面對不信任案投票毫無勝算可言。此時，泰柬新一輪沖突已進入第4天。

三黨斗爭的氛圍下，為泰黨鉚足了勁要把取代自己的阿努廷政府拉下馬，并時刻準備對后者提出不信任動議，理由包括應對泰南地區(qū)洪災滯后、沒有妥善管控泰柬邊境摩擦、與詐騙團伙的關聯(lián)、政府預算分配問題、針對東南亞運動會（SEA Games）的組織工作不力等。本輪邊境交火首日，為泰黨揚言要在不信任動議前先向阿努廷及部分內閣部長提出倫理投訴。

12月11日，即憲法修正案國會二讀“闖關”失敗的當晚，阿努廷申請解散國會下議院，“將權力歸還給人民”。次日凌晨，泰國國王哇集拉隆功批準他的申請，國會下議院正式宣告解散。按照60天內必須舉行大選的規(guī)定，下次泰國大選最晚將于2026年2月8日舉行。

倫敦大學亞非學院政策研究員維拉帕特·帕里亞翁（Verapat Pariyawong）認為：“他（阿努廷）從來無意按照人民黨預期的方向推進修憲，所以精心設計了（提前）大選的借口。”為了在大選中收獲更多選票，阿努廷找到了最熟悉的路徑依賴——借邊境沖突激發(fā)民族主義情緒，將軍方-保守派陣營打造為“主權守護者”。

“間歇式、有限度、常態(tài)化”

柬埔寨與泰國國情不同，卻有著相似的需求。該國國力和軍力均不如泰國，最大優(yōu)勢在于政治結構更為穩(wěn)定。

近期柬埔寨跨國詐騙網(wǎng)絡遭到資產(chǎn)凍結和國際制裁（例如陳志創(chuàng)辦的太子集團），經(jīng)濟增速預計將受影響，加之地雷爭議的老問題，柬埔寨政府支持率正在下滑。用邊境局勢轉移國內焦點，同樣是屢試不爽的套路。

柬埔寨資深領導人、參議院主席洪森更是權謀老到，一方面不時爆料、為泰國政局推波助瀾（例如爆料自己與佩通坦的通話錄音，曬出阿努廷與柬埔寨拜林省省長的舊照），另一方面為擔任首相兩年的洪瑪奈助威、增添其執(zhí)政威望。對柬方而言，邊境沖突涉及轉移矛盾、鞏固執(zhí)政、維護經(jīng)濟利益（柬境內賭場、電詐產(chǎn)業(yè)為重要經(jīng)濟增長點）等多重考量。

盡管當前沖突尚未升級為全面戰(zhàn)爭，但地區(qū)國家和國際社會已經(jīng)為泰柬邊境局勢感到擔憂，呼吁雙方盡快停火。促成泰柬和平聯(lián)合聲明的馬來西亞與美國率先行動，馬來西亞總理安瓦爾和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接連發(fā)起“電話外交”，與泰柬兩國政府領導人通話，但收效甚微。泰國甚至在特朗普宣布泰柬同意停火后表示“戰(zhàn)斗繼續(xù)”。

地區(qū)與域外國家的努力固然帶來有利影響，然而外交斡旋不能保證回歸和平聯(lián)合聲明、恢復停火。歸根結底，泰柬邊境矛盾的解決鑰匙在兩個當事國手上，東盟和其他國家能發(fā)揮的作用、施加的影響力仍然有限。綜合前期的和平斡旋與兩國矛盾的深層原因，可見泰柬雙方現(xiàn)階段都缺乏和解的動力。

◆泰國烏汶府邊境地區(qū)的泰軍士兵。

泰柬沖突半年多來，背后的邏輯鏈條已足夠清晰。這是兩國（特別是泰國）內政與雙邊關系聯(lián)動的典型體現(xiàn)，能否消弭沖突歸根結底取決于泰柬雙方。不過在外交服務內政、戰(zhàn)爭服務政治的思維關系和路徑依賴下，未來一段時間，這兩位鄰居恐將延續(xù)間歇式、有限度、常態(tài)化沖突的相處模式。（作者系國際政治專欄作家、中國翻譯協(xié)會會員）

排版 / 田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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