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諜戰(zhàn)小說《豫西潛龍》第四十三章：血戲驚夢

夜霧如紗，籠罩開封城。
青石板路泛著濕光，街角的煤油燈在風(fēng)中搖曳，將巡警的影子拉長又壓短，如同這座城池起伏不定的命運(yùn)。遠(yuǎn)處鼓樓傳來三更鼓響，沉悶如雷，敲在人心上。

劉子龍站在公館東廂房的窗前，手中攥著周明剛剛送來的密報——紙頁微潮，墨跡未干，字字如刀。
“時間緊迫。”他聲音低沉，像從地底傳來，帶著鐵銹與火藥的氣息，“胡毓坤是日軍在豫皖蘇魯四省的‘協(xié)防總督’，偽政權(quán)的骨架，就架在他這根脊梁上。不除他，偽軍不亂；偽軍不亂，徐中立便不會動搖。”

蘇曼麗將一張泛黃的戲票輕輕放在煤油燈下。
票面印著“紅伶班·《牡丹亭》”，包廂號“戊三”已被紅筆圈出，墨跡深重，如一道死刑令。
“明晚開演，胡毓坤已訂了包廂。”她指尖輕撫票面，聲音冷靜如冰，“他好這一口，每三日必來，雷打不動。他說，聽杜麗娘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能讓他想起奉天老家的春園。”

劉子龍盯著那張戲票，眼中寒光一閃，如刀出鞘：“關(guān)會潼能動手？”

“已通知。”蘇曼麗從發(fā)髻中抽出一根細(xì)針，針尖沾著一點(diǎn)黑藥，無色無味，卻見血封喉——那是董秀芝父親秘制的“斷魂散”，以七種毒草、一味砒霜、一滴蛇涎煉成，專用于無聲處取人性命。“謝文甫在城南埋了炸藥，戴立勛負(fù)責(zé)近身狙殺。若胡毓坤死，偽軍必亂，我們便可趁勢策反徐中立，逼他與我軍合作，甚至倒戈相向。”

劉子龍點(diǎn)頭，將地圖卷起，塞入袖中暗袋，動作利落如封棺：“告訴他們，務(wù)必一擊斃命。他若不死，便是我們死。”

次日夜，鼓樓街的“紅伶班”戲院燈火通明，紅燈籠高掛，像一串串待斬的人頭，在風(fēng)中輕輕晃動。鑼鼓喧天，絲竹悠揚(yáng)，臺上演的是生死離合，臺下坐的是豺狼虎豹。

胡毓坤穿著偽軍將官服，肩章上的銀鷹在燈籠下閃著冷光，皮靴踏過青石板，發(fā)出傲慢的回響。兩名侍衛(wèi)左右護(hù)持，手按槍套，目光如鷹。他坐進(jìn)黑色轎車的副駕駛座，司機(jī)啟動引擎，車輪碾過積水，濺起一片血色倒影。

車行至南門胡同口，拐角處突然沖出一輛失控的黃包車，車夫驚叫著摔倒在地，車軸橫在路中，堵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司機(jī)猛踩剎車，轎車驟停。

就在這剎那，關(guān)會潼從暗處躍出，身形如豹，駁殼槍連開三槍！

“砰！砰！砰！”

因急剎前傾，胡毓坤身子一歪——
第一顆子彈擊穿車窗，擦過他肩胛，撕開軍服，帶出一道血痕；
第二顆子彈本應(yīng)貫喉，卻陰差陽錯擊中后座侍衛(wèi)的太陽穴，腦漿迸裂，血霧噴灑在車窗內(nèi)側(cè)，如潑灑的朱砂畫；
第三顆子彈正中右胸，卻被他懷中硬物——一根金條擋了一下，僅造成骨裂與皮外傷，卻也疼得他慘叫一聲，血濺車簾。

“有刺客！”侍衛(wèi)怒吼，拔槍還擊。

槍聲在窄巷中炸響如雷，驚起一片宿鳥，撲棱棱飛向血色夜空。子彈打在青磚墻上，碎石飛濺，火星四射，如同地獄之門開啟。

戴立勛翻身滾入墻角，右腿中彈，鮮血瞬間浸透褲管。他咬牙拔出匕首，割下布條死死扎住大腿，冷汗順著鬢角滑落，眼神卻如磐石般堅(jiān)定。

“快走！”
謝文甫從房頂躍下，像只夜行的貓，動作輕捷無聲，一把拽起戴立勛便往胡同深處逃。身后槍聲不絕，追兵如潮。

三人剛拐入一條死巷，追兵的腳步聲已近在咫尺，皮靴踏地，如喪鐘敲響。

謝文甫急道：“地道被封了！日本人早有防備！”

千鈞一發(fā)之際，巷口陰影里閃出兩道人影——劉子龍與蘇曼麗。

“這邊！”
劉子龍低喝，一把扛起戴立勛，動作沉穩(wěn)如山，仿佛扛起的不是傷員，而是整個豫西的希望。
蘇曼麗帶著他們，拐進(jìn)一家廢棄的院子，迅速拆下墻角一塊青石板，露出地道入口——這是她三個月前以“沈曼云”身份租下此院時親手埋下的退路，今日終于啟用。

幾人鉆入地道，蓋好蓋子。地道盡頭，正是“夜巴黎”舞廳后臺的地窖。

地窖陰暗潮濕，堆滿戲箱與道具，油彩味、樟腦味、血腥味混作一團(tuán)，令人窒息。
劉子龍將戴立勛放在草堆上，撕開褲管，只見子彈嵌在腿骨附近，傷口深可見骨，血流不止，邊緣已開始發(fā)黑——子彈可能淬了毒。

他從口袋暗袋里取出藥粉——董秀芝父親秘制的止血散，摻了云南白藥、野山參與龍膽草，專治槍傷箭創(chuàng)。撒上后血勢漸緩，可戴立勛仍疼得渾身發(fā)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額上青筋暴起。

“胡毓坤沒死。”關(guān)會潼喘著氣，靠在墻邊，手槍還冒著煙，“估計(jì)只是重傷，算他命大。”

劉子龍冷笑，眼中寒光如刃：“這次算他走運(yùn)。但這老狐貍，不死也嚇?biāo)麄€半死。他以為自己躲在戲院包廂就安全？殊不知，真正的戲臺，從來不在臺上。”

蘇曼麗點(diǎn)燃一盞小油燈，火光映著她蒼白的臉，像一尊在地獄中行走的菩薩，慈悲中藏著殺機(jī)：“但他受了傷，短期內(nèi)無法理事。徐中立那邊，我們可以趁機(jī)施壓，讓他以為——是日本人要棄他而另立新主。猜忌一起，人心自亂。”

戴立勛咬著牙，冷汗直流：“我拖累你們了……任務(wù)失敗，我……”

“別說傻話。”
劉子龍按住他肩膀，力道沉穩(wěn)，如磐石壓心：“你活著，就是勝利。胡毓坤沒死，但他的威信已損。日本人會懷疑他的能力，偽軍也會動搖。這一槍，打得不是他的肉，是他的權(quán)。權(quán)一失，命不久矣。”

地窖外，戲院的鑼鼓聲依舊喧天，臺上正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婉轉(zhuǎn)哀怨，如泣如訴。
可臺下早已血流成河，尸骨未寒。
一場《牡丹亭》，成了生死祭。

蘇曼麗望著那微弱的光，輕聲道：“這出戲，還沒唱完。真正的殺戲，才剛剛開場。”

三日后，胡毓坤在開封陸軍醫(yī)院宣布“靜養(yǎng)”，軍權(quán)暫交副司令代理。
報紙上登著“胡將軍因公負(fù)傷，忠勇可嘉”，可字里行間，已透出日本人對他的不信任——標(biāo)題雖頌，內(nèi)文卻屢提“臨時接管”“局勢穩(wěn)定”等詞，暗示其地位動搖。

徐中立在公館接到消息，臉色陰沉如鐵，手中茶杯微微發(fā)顫。窗外春雨飄飄，細(xì)密如針，刺在尚未萌芽的枯枝上，也刺在他心頭。

劉子龍端茶進(jìn)來，低聲道：“總司令，胡司令這一傷，恐怕……日本人要另選人選了。簽合作的事情，估計(jì)要推遲了。”

徐中立盯著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慮，又似有幾分動搖：“你倒是關(guān)心時局。”

“屬下只是為豫州自衛(wèi)軍的前程擔(dān)憂。”
劉子龍躬身，語氣誠懇如忠仆，眼神卻深不可測，“若胡司令倒臺，總司令您……未必沒有機(jī)會。畢竟，皇軍要的是能辦事的人，不是躺在病床上的廢人。”

徐中立沉默良久，手指在茶杯沿上輕輕敲擊，嗒、嗒、嗒……像是在權(quán)衡一場生死博弈，又像是在為自己敲響喪鐘。

終于，他揮了揮手：“下去吧。”

劉子龍退出書房，與守在廊下的蘇曼麗對視一眼——棋，已動。
雨聲漸歇，檐角滴水如漏，敲打著青磚，也敲打著這座城池的命運(yùn)。

遠(yuǎn)處，紅伶班的戲臺上，一折《游園驚夢》正唱到尾聲，杜麗娘魂歸故里，淚灑牡丹亭。
可在這座被鐵蹄踐踏的城池里，沒有夢，只有血；
沒有良辰，只有殺局；
而他們，正是那執(zhí)刀寫戲的伶人，以命為墨，以火為幕，
上演一出——血戲驚夢。

夢醒時分，不是團(tuán)圓，而是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