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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調歌頭·冬至
灶熱黃竹舞,煙起白葭灰。窗花凝重,寒氣潛蟄地中雷。莫道唏噓妙寂,且說冰音合鳳,九寸律初悲。何堪最長夜,臘柳影來回。
冷中溫,雪路險,有人推。彩云山外,如畫送上筆尖輝。軟節打通關竅,萬物旋生頭角,心暖又誰隨。夢里春光早,赤腳數枝梅。
冬至帖
冬至的清晨,灶膛里柴火噼啪作響,黃竹在火中輕舞,爆出細碎火星,如星子墜入人間。灶上蒸騰的熱氣裹挾著糯米香,在屋梁間盤旋,又與窗外白葭灰燼的氣息悄然相融——那是古人“葭灰占律”的遺韻,將蘆葦莖中薄膜燒成灰,填入律管,冬至陽氣初動,灰便應聲飛出。今人雖不再如此測候,但灶火與灰煙卻依舊在節氣深處低語,仿佛大地在極寒中屏息,靜待那一聲微不可聞的雷動。
窗花在玻璃上凝成繁復冰晶,枝蔓交錯,如古篆般神秘而莊重。寒氣并非死寂,它只是潛伏于地脈深處,如蟄蟲蜷縮,如種子閉目,如《月令》所言“蚯蚓結,麋角解,水泉動”——那“地中雷”并非真雷,而是陽氣在至陰之底悄然萌動的脈搏。世人常于此時唏噓光陰流轉、長夜漫漫,然而冬至之妙,恰在“寂”中藏“機”。古琴七弦可應十二律,冬至對應黃鐘之律,其聲沉厚而悲憫,卻正是天地重啟的序曲。九寸之管,初發其音,非為哀嘆,實乃宣告:最長的夜,已行至盡頭。
院中臘柳的枯枝在月光下投下清瘦影子,隨風來回搖曳,如守夜人踱步。這影子丈量著夜的長度,也丈量著人心的溫度。此時節,最見人間情誼——雪路陡滑如刃,常有人默默推車助行;山外彩云蒸蔚,竟似被誰以筆尖蘸取,繪成暖色畫卷遙遙相贈。冬至的冷,原來并非隔絕,反是映襯:它讓灶火更暖,讓援手更顯珍貴,讓一句問候如炭火投入寒潭。
冬至亦名“亞歲”,其重要性僅次于年節。此時陰極陽生,恰如《周易》復卦所示,一陽爻生于五陰之下,微弱卻堅定。這微陽之力,竟能“打通關竅”——凍土松動,河冰漸薄,萬物在深眠中悄然舒展筋骨,準備“旋生頭角”。農人知此理,故有“冬至一陽生,田家不用耕”之諺,表面是歇息,內里卻是對自然律動的全然信任。人心亦需此“軟節”:在至寒時刻,反而要柔韌如葦,讓暖意自內而生,不假外求。此心若暖,何懼霜雪?縱使獨行,亦如攜爐。
于是夢便有了顏色。夢里春光不必待,它早已在冬至的胎動中孕育。恍惚間,赤腳踩過微潤的泥土,數著梅枝上初綻的幾點紅萼——那不是幻覺,是生命對時序的本能回應。古人觀物取象,見麋鹿解角、蚯蚓盤結,便知陽氣暗涌;今人雖居廣廈,鋼筋水泥隔斷了地氣,但灶火未熄,窗花猶在,人心向暖的本能亦未消亡。冬至的深意,正在于教人于至暗時刻,依然能感知那微陽的胎動,如母親感知腹中嬰孩的第一次踢動。
夜最深時,我推門而出。院中雪光映照,天地澄澈如洗。抬頭望,北斗七星的斗柄正悄然指向北方,古人以此定節氣流轉。忽然明白:冬至并非終點,而是天地呼吸的一個轉折點。最長的夜終將退場,而人間的暖意,從來不是被動等待太陽回歸,而是主動在寒夜中點燃灶火、推一把雪中的車、剪一幅窗上的花——這些微小的行動,本身便是陽氣升騰的證明。
夢里數梅的赤腳,終將踏醒真實的春天。而在那之前,我們只需記得:冬至的冷,是大地在積蓄擁抱萬物的力量;人間的暖,則是我們回贈給這沉默大地的、最溫柔的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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